博望侯張朝天,坐著馬車,心事重重地來到朱雀大街齊國公府,製止了隨從代勞,親自走到大門前,用力扣動了門環。


    “誰啊?”


    門房壓抑著不耐,盡量平和地問道。


    “張朝天!”


    門房似乎卡頓了一下,才手忙腳亂地開門,一瞧,這侯爺袍服、懾人氣勢,似乎真是位侯爺,趕緊下拜,然後一邊將侯爺請進門,一邊派人去通報家主。


    張朝天沒心情和門房計較,抬腳邁入府中,看著到處年久失修的魄羅景象,不由心生感慨。


    他上次進齊國公府還是四十年前妹妹出嫁時,那時齊國公府已經沒落,但不曾想今日竟到了這般破敗不堪的田地。


    跟著門房往裏走了許久,張朝天沉聲道:“怎麽不去主屋?”


    門房訕笑道:“侯爺息怒,主屋是老爺住的,家主住在桐蔭別院,說是那裏安靜。”


    張朝天黑著臉,這麽大的國公府,哪裏不安靜?!


    半小時後,桐蔭別院。


    張朝天臉色已經恢複了平靜,因為此刻,他已經是博望侯,代表世家來與齊國公談判。


    進入正屋,一名白袍青年正悠閑地坐在那裏喝茶,見他進來,竟未起身,隻是微微頷首。


    張朝天冷哼一聲,喝道:“豎子,如此無禮?世叔就是這樣教你的麽?”


    薑雲逸仍舊坐在椅子上,一臉嚴肅地道:“若是舅老爺來走親戚,晚輩自然禮數周全。如果是博望侯來,那麽,我是開國公,見了親王都不必見禮,而你隻是開國侯。”


    張朝天微微一滯,竟然有些語塞,冷哼一聲:“牙尖嘴利,隻不知你見了陛下也敢這般無禮?”


    薑雲逸輕嗬一聲:“這您去問問陛下便知曉了。”


    張朝天沉聲道:“這麽說,是沒得談了?”


    薑雲逸冷聲道:“你以為我還有迴頭路麽?你以為我迴了頭你們便能繼續蠅營狗苟了麽?”


    張朝天勃然色變,但還是強壓下心中怒火,沉聲道:“你本是世家子,因何要自絕於世家?!”


    薑雲逸寸步不讓,霍然起身,針鋒相對道:“你本是天下人,因何要自絕於天下?”


    張朝天狠狠瞪了薑雲逸一眼,忽然抬腳走過去,在賓位坐下,給自己倒了一碗茶,喝下去潤潤喉嚨,語氣一緩,笑道:“好小子,怪不得能讓陛下在你身上下那麽重的注,這嘴皮子功夫著實了得。”


    聽到對方暗諷,薑雲逸依舊從容,也隨之坐下,語氣也一緩,沒頭沒腦地說起一件貌似不相幹的事:“永興二十年,秦國公族滅,同案三侯七伯盡滅。”


    張朝天聞言微微變色,那是世家損失最大的一次,黑著臉道:“秦國公族滅的時候,你毛還沒長齊呢,你不用拿這個威脅我!”


    薑雲逸卻自顧自繼續道:“陛下已經十年不曾殺人了,你猜是殺不動了?還是世家無懈可擊了?”


    博望侯麵色陰晴不定,皇帝的刀始終懸在每一個世家頭頂,這是世家最大的夢魘。


    薑雲逸繼續道:“是陛下意識到一個一個殺解決不了根本問題。殺了秦國公,宋國公接上,如果殺了宋國公,大概是趙國公或者衛國公接上,如是而已。”


    張朝天麵色愈發陰沉,他已經大概聽懂了。


    卻聽薑雲逸話鋒一轉,又道:“今日麵聖,我從陛下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憊。陛下登基三十年,有大敗北燕三十萬大軍的功績,足以彪炳史冊。但文治方麵,三十年孜孜不倦,仍未竟全功。你以為這樣死道友不死貧道的遊戲陛下會永遠陪你們玩下去麽?”


    張朝天黑著臉道:“這隻是你的臆測!”


    薑雲逸霍然起身,振聾發聵地道:“槍杆子裏麵出政權,現在槍杆子握在誰的手裏不是很清楚麽?陛下握刀三十年,也忍了爾等三十年,所慮者,無非是不想動搖社稷根基而已,但若是爾等始終不肯就範,陛下與我也不是不會補網的!”


    張朝天拍案而起,怒聲道:“朝官舉薦權是二百年前我世家用兵權從武烈帝手中換來的,如今天家卻要出爾反爾,我等憑什麽接受?!”


    薑雲逸輕嗬一聲:“我薑氏祖籍中記得清清楚楚,吾祖不肯同謀,所以爾等先祖才沒膽子造反,最終還是吾祖居中斡旋,才達成那樁交易。如今各位若是願意與陛下做交易,我薑氏仍可居中斡旋。”


    張朝天微微一滯,他可不敢代表世家表態,當即冷哼一聲:“豎子大言不慚!令祖當年可是複周首功,你又憑什麽?”


    薑雲逸卻不再糾纏,走到近前,拍拍博望侯的右肩,好言寬慰道:“舅老爺冷靜一下,且迴去好好權衡一番利弊得失,是繼續抱殘守缺,坐等天罰降臨,還是早日布局,在新規則下謀取先發優勢,博望侯府二百年家業興衰全在舅老爺一念之間。”


    張朝天麵容慘淡,已是心亂如麻,木然地被薑雲逸攙扶著走出正堂,夜風拂麵,驟然清醒過來,忽地勃然大怒,俯身就拽下靴子,狠狠地朝薑雲逸身上砸去。


    “豎子,安敢欺我?別扯這許多廢話,今日隻問你一句,你究竟站哪邊?!”


    張朝天拿出舅老爺的架勢,兇狠地看著這個混賬表外甥,心中竟隱隱期待對方能給他一個驚喜。


    薑雲逸任憑靴子砸在腿上,傲然道:“我站在曆史正確的一邊!”


    張朝天微微一愕,旋即雙眸閃過濃濃的失望,一言不發,轉身離去,原本還筆挺的腰杆竟是有些佝僂了,仿佛被抽走了精氣神。


    坐上馬車,張朝天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沉穩,沉聲道:“迴府!”


    親隨有些詫異,沉吟了一下,小心地問道:“侯爺,宋國公府那邊要送個信麽?”


    張朝天微微頷首後,便閉上了眼睛,靠在車廂內置的靠椅上,左手捏著眉心,一臉沉思之色。


    那個小兔崽子固然可恨又氣人,但卻極有見地,近乎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世家當前最大的危局。


    現在問題的關鍵就在於,皇帝是不是真下了不惜代價魚死網破的決心?


    哪怕隻有一成可能,他就敢拿博望侯府的存亡來賭麽?


    張朝天心亂如麻,以他對今上的了解,這個可能絕對不止一成,至少有五成!


    可是,身為博望侯,他代表的是世家中相當一批人的利益,若是他敢背叛,馬上就會被支持他的人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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