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貧民們衣衫襤褸,滿臉恐懼。


    一直以來,他們都以武京中的異類自居,走到哪裏都低人一等,隻能點頭哈腰。按理說,武京是不會有人正眼看他們的。


    哦,也不是,那些想在他們身上刮油水,奪錢財的下等差役們還是會的。隻不過那眼神都是惡狠狠的,帶著冷光的。


    而眼前這個吧……


    雖然少了點惡狠狠,但冒著更可怕的綠光啊。


    不是吧不是吧,這沈家小姐不會是自己虧大了,想從我們這些人身上找迴來吧?


    一時間,那沒耐不住寂寞出來看熱鬧的貧民們都快哭了。可他們知道,自己現在往迴跑已經來不及了。


    畢竟被剝削慣了,就算這沈小姐是個傻子,但人位高權重,剝削他們也是綽綽有餘了。


    這不,所有貧民都在腦補,越是腦補越是害怕,一時間,他們連看喬樂的眼神都不對了。


    以至於喬樂前一秒還冒綠光的眼神,都忍不住收斂了一點點。


    我又不是壞人,你們別哭啊……


    抬手抹了把臉,喬樂異常認真的掏出鏡子照了照。


    也挺可愛的啊,沒問題啊……


    連眉心火都是金的呢!


    然而看她照鏡子的瞬間,貧民們更害怕了。


    因為這未來太子妃不僅傻,還可能是個瘋的。


    怎麽辦?


    眼見這群可憐人瑟瑟發抖,那站在喬樂身邊的沐鳶終於察覺到了問題。


    抬眸白了喬樂一眼,她這才沒好氣的開口道:


    “照照照,再照鏡子都給你砸了。你到底要幹嘛?沒事幹我們就迴了。”


    說真的,看著喬樂手裏那一摞地契,沐鳶人都快傻了。


    可這大庭廣眾之下,她也不好紮喬樂啊。


    先迴去,咱迴去再找她算賬。


    然而麵對沐鳶的嗬斥,喬樂卻老神在在習以為常。


    喬樂:“不要慌,小問題。”


    說著,她便抬腳向前走了兩步。


    而她一動,對麵的貧民也跟著動,她前進幾步,人家就退幾步。那場麵有多滑稽,也許隻有喬樂自己知道。


    喬樂:“咳,你們要是怕我的話,就先迴……”


    這“去”字兒還沒說出口呢,喬樂麵前就已經沒人了。


    一片枯黃的樹葉飄落,破落而密集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別說人了,連阿貓阿狗都被主人抱迴去了。


    還有那一隻隻關窗封門,恨不得給自己刨坑立碑的手……


    難道你們也知道我是個瘟神了?


    可我現在是金火啊!


    歐陽晨:“諸位看到了麽?這就是我們太子妃的與眾不同!想當年我跟隨太子妃走南闖北,叱吒風雲,不知見過多少次這樣的場景,那可真是……”


    無視歐陽晨的尬黑,喬樂拉著沐鳶的手便往前方的貧民窟裏走。


    而她一動,後方一眾人馬自然也跟著她動。


    以至於那忘我吹捧的歐陽晨再迴首,竟發現身邊已空無一人。


    一邊向前,喬樂一邊打量著眼前的破落地。


    其實所謂的破落,不過是與眼前的武京格格不入罷了。因為這裏都是些低矮的破房子,甚至是搖搖欲墜的茅草屋。


    許是無人打理街道,所以顯得肮髒雜亂,異常難看。


    “這城西貧民窟有多大?”


    “也不大,算算,也就把武京分成二十份兒,獨占其中一份兒吧。”


    麵對喬樂的問話,那不知何時已出現在她身邊的二大爺答道。


    作為喬樂的新晉護衛,他可是盡職盡責,絕沒有玩忽職守啊。


    雖然剛剛抽空去買了兩個烤紅薯,但皮兒都還沒剝呢,他就折迴來了。


    聽著某二大爺那含糊不清的迴答,喬樂隻能抽抽嘴角。


    但有一說一,這二十分之一的麵積,還是讓她驚訝的。她方才就知道這塊兒地方很大,卻沒想到會這麽大。


    因為武京寸土寸金,該開發的地方都開發了,很多時候,連一個極小的鋪子都能讓不少商人們擠破頭。


    而這些鋪子還不是商家的,是租賃的。


    因為它們大都在大士族名下,是士族收入的一大來源。當然,還有一部分則被官員和大商人們瓜分了。


    也就是說,武京一鋪千金,一地難求。


    而貧民窟這麽大一塊兒地,居然沒人來動?


    喬樂對此有很大的疑問。


    但很快,這個疑問便被她打消了。


    因為以家族門第為尊的國家,以清高風雅為號的士族,怎麽可能看得起這樣肮髒的地方呢?


    是,對於喬樂這種上過戰場,刨過屍體,曾經在電視中看過各種髒亂差國家的人來說,這可能是小問題。但對於自幼養尊處優,享盡榮華富貴的武京貴人而言,就有些不堪入目了。


    有辱斯文,有損身份。


    畢竟偶像包袱背上去很簡單,放下來卻很難。


    讓他們來這兒,不如讓他們去死。


    喬樂:“二爺爺,這貧民窟有地圖麽?”


    君莫邪:“地圖?誰給這兒畫地圖啊?沒得偷沒得搶,畫了又分不到什麽好處。你實在想要的話,整個武京的地圖上到是有那麽一角,就是畫的不太仔細而已。”


    一邊啃自己的烤紅薯,二大爺一邊不鹹不淡的道。


    他可沒看不起人,他就是實話實說。


    畢竟這塊兒地方很少用到不說,還一直在搭搭建建,今兒個多個草棚,明兒個少個破屋,連街道也變來變去的……


    給這兒畫地圖,那不得累死?


    畢竟你隔幾天就得改一次,即便是宮廷畫師也不能這麽用吧?


    所以幹脆畫個輪廓,具體什麽樣子你自己猜。


    什麽,你說你不猜?


    呸,愛猜不猜!


    總之,就是傻子才畫這兒的地圖呢。


    喬樂:“周全,一個時辰,我要此地的完整地圖。”


    君莫邪:“???”


    握著手裏的烤紅薯,君莫邪默默的把上一句話給咽了迴去。而在他愣神的同時,周全已帶著幾名侍衛快速潛行,消失在了貧民窟內。


    說畫就畫,絕不含糊。


    而在周全等人離開之際,某樂學會首腦也趕上了大隊伍,開始走走看看,神色不定。


    這不,好不容易逮到個偷看的小孩兒,他抬手便要送人一本《樂學》。


    可這書才剛掏出來,人家就把門給關了。


    太過分了!


    還讓不讓人宣傳了?


    於是乎,眾人就這般在貧民窟內兜兜轉轉,一逛就是一個時辰。


    在沐鳶眼中,喬樂就像不知道累一般,在貧民窟內跑來跑去,全然不顧那一眾偷看的目光。她身上有光,一種讓人討厭不起來的光。


    因為她太憨了,憨得讓沐鳶都不敢認。


    可她能怎麽辦?


    還不是得跟著。


    要是這傻子丟了,他們一群人不得急死?


    終於,在地圖送到喬樂手中的那一刻,這場閑逛結束了。


    方才還是黃昏日落,此刻已是月明星稀。


    走出貧民窟,喬樂一眼便瞧見了那站在風中的白衣少年。身姿修長,從容優雅,那精心雕琢的銀麵之下,是一雙深邃鳳眸,漾著淺淺笑意。


    月光灑落,夜色寧靜。


    看著他的喬樂愣了一秒,這才想起他們今日的約定。


    他們說好要進宮用膳,跟某父皇談天說地的……


    約定在黃昏,可她卻因為看到貧民窟過於興奮,而把此事忘到了九霄雲外。


    咳,她要是說實話,會不會被打?


    然而不管會不會被打,她今日都要進宮去。不止是為了約定,還因為她真的有事要提。


    是夜,武帝殿偏殿。


    一道道禦膳被撤下,三杯淡茶清香嫋嫋。


    武帝君玄瞧著麵前麵帶微笑,實則因為看城西貧民窟而晾了他一個多時辰的兒媳,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難道是世道變了?


    本武帝連貧民窟都不如了?


    還有某個臭小子,別以為你不說話,你父皇我就不知道你見到樂兒時的原話。


    不想去就不去了,老頭子天天都在宮裏,改天看也是一樣的。


    嗯,要不是兒媳強烈要求要見自己,他這缺德兒子現在已經迴家去了。


    你說生出這麽個缺德玩意兒,他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麽孽啊?


    君晏:“看什麽看?沒見過你兒子麽?”


    君玄:“……”


    你還知道你是兒子啊?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朕的爹呢!


    抽了抽嘴角,君玄也懶得跟缺德玩意兒理論。因為他以前論不過熙兒,如今更論不過集合了兩家之長的缺德玩意兒。


    哎,這個不孝子。


    用手抵了抵了身邊一臉囂張的君晏,喬樂覺得這家夥真像個孩子。明明拿著男主劇本,卻改不掉幼稚的根本。


    而見自家媳婦兒偏頭,君晏立馬川劇變臉。


    前一秒有多囂張,這一秒就有多無辜。


    我不是,我沒有,我超乖。


    別說了,對麵的老父親已經開始流淚了。


    喬樂:“父皇,樂兒今日來,其實是有一事相求。”


    不知過了多久,喬樂終於逮到機會開口了。


    將一張地圖雙手奉上,她的眼裏泛著微光。


    對此,某武帝不自覺的挺起了胸膛。難得,難得啊,兒媳居然有事求到了自己頭上。


    要知道,他能做的事兒,晏兒幾乎都能做。


    這也是他鎮不住這小子的原因。


    如今可好,終於到他一展……


    這什麽?


    武帝就是武帝,雖然隻是輕飄飄的瞄了一眼,但他立刻便認出了這是城西的貧民窟。


    兒媳去城西收鋪子的事兒他是知道的,而且也知道那鋪子是做什麽用的。


    據說是要建一個醫館,一個讓無數人側目的醫館。


    這一創想他是認可的,因為隻要醫術了得,醫館建在哪兒都一樣。


    兒媳想建在那兒,那就建在那兒吧。


    若是不行,以後用皇家的鋪子也是一樣的。


    可現在給他一張貧民窟的地圖是何意?


    難道是……


    喬樂:“父皇,您看這貧民窟又大又好,能不能給樂兒我啊?您放心,樂兒絕不往外趕人,無論是這塊地還是地裏的人,樂兒都要!”


    眨巴著眼睛,喬樂一臉期待的盯著某武帝。


    而反觀那被她盯著武帝,竟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因為他早就做好了大手一揮,把皇家大部分鋪子都勻給兒媳,讓她為所欲為的準備了。


    隻要兒媳開口,別說是用了,就是拆了都行。


    可結果……


    君玄:“樂兒啊,你今兒個是不是沒休息好?或者是年輕人血氣方剛,昨兒個太累了?”


    側眸瞅了自家兒子一眼,某武帝試探性的問道。


    因為他覺得兒媳若不是累著了,一定不會做這種不靠譜的決定。


    貧民窟是什麽地方?


    地界兒是大,人也的確多,可就因為這兩點,此地反而成了武京的頑疾,他這武帝的一塊兒心病。


    因為太難治理了。


    坑蒙拐騙、打架鬥毆、好吃懶做……


    這兒魚龍混雜,貧民食不果腹。


    用喬樂的話來說,便是有損市容市貌。


    而作為當權者,武帝自然想將這塊弊病除掉。


    可如何除?


    作為一個明君,一個仁義之人,你也不可能將貧民們趕出皇城,讓他們無家可歸吧。


    所以這個問題便一直拖,拖到了現在。


    他君玄很清楚這有多難,所以在喬樂提出這個要求時,他才想當喬樂是說錯了,準備給她一個台階下。


    畢竟誰攤上這兒,誰都會頭大。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迴答他此話的不是喬樂,而是一直坐在一邊的君晏。


    “給她。”


    望著自家老爹,君晏淡淡的答了這麽一句。


    “她想要就給她。”


    “晏兒……”


    “她管不住,我來管。”


    修長手指攜著白玉茶杯,君晏的話沒有半分猶豫。


    他知道老頭子擔心什麽,但他相信喬樂。


    她那麽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吧。


    即便沒有道理,也不必怕爛攤子。


    因為還有他呢。


    望著兒子眼中篤定的光,君玄終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好吧。”


    武帝點頭,城西易主。


    次日的武京再次沸騰。


    因為誰也沒想到,繼買下城西一百二十五間鋪子之後,沈家的傻小姐又做了一件更傻的事。


    她說她要管貧民窟。


    就她?


    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士族笑了,官員笑了,連一眾百姓都笑岔氣兒了。


    京中好些人甚至猜測,武帝此次選人的標準怕不是天資聰穎,而是天生愚鈍吧。


    可無論武京的風向如何變,圍觀的路人怎麽說,都改變不了城西易主的事實。


    從今日起,整個城西都是喬樂的了。


    鋪子是,人也是。


    小孩子才做選擇,我喬樂全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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