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歡如今本就已經孑然一身,無處可去。


    易歡想看這個人成功,想看他締造出男女同朝的清平盛世。


    易歡說:“若你不嫌我累贅。”


    “你怎麽會是累贅呢。”晉淵說。


    晉淵主動抓住她的手,隨後拽住她,拉著她一道翻身上馬。


    易歡發出一道驚唿,她道:“我不會騎馬!”


    晉淵抓著她的手,環住他的腰肢,說:“抱緊了,等脫了困,我教你。”


    易歡坐在他後麵,默默摟緊了。


    他們迎著明亮晃眼的日光,朝城外而去。


    剩餘的繡衣使為晉淵開路,拿自己的性命為他殺出一條血路來。


    *


    易歡沒有離過京,沒有看過外麵的世界。


    如今京中不安穩,外麵也沒好多少,亂世之下無律法。


    到處都是戰亂,山賊四起,魚肉百姓。


    易歡陪晉淵走過山嶺,淌過溪流,踏過沙地。


    後麵是來勢洶洶的追兵,他們一刻也不能停歇。


    可晉淵傷勢太重了,加上長途奔波,身上的傷口還未結疤,便又裂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途經彰誠時,彰誠恰逢剛剛遭遇過山賊洗劫,街上是哭鬧絕望的人群。


    易歡瞧見一男子死死將妻兒護在懷裏,臉上憤恨。


    “若非皇帝非要開設什麽女科舉,如今又怎會天下大亂!”


    易歡心一緊。


    街道兩旁傳來婦人們小聲的嗚咽聲。


    “他娘的!婦人就該給咱們爺們生孩子,去考什麽科舉!這下好了,皇帝被人推翻,天下大亂,四處都起了烽火,便連那土匪都起了做土皇帝的心思!苦的是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啊!”


    男人們罵,女人們也跟著罵。


    “誰想考科舉,誰想上朝堂!我們已經過的夠艱辛,憑什麽還要讓我們去和男人們爭,又如何能爭得過。”


    “我們大虞皇帝治國二十年,本是盛世之象,如今好了,如今好了……”


    “皇帝自大無能!我們這些普通人,又做錯了什麽!”


    原來,這天下間大多數婦人,都是同她長嫂一般的想法。


    易歡忽的就不忍繼續聽下去了。


    她坐在馬背上,忍不住伸手捂住了晉淵的雙耳。


    別聽了。


    她聽了都不舒服,皇帝本人聽了又豈會好受?


    晉淵伸手,將她的手拿下來。


    易歡急忙道:“不是那樣的,天下大亂是那些狼子野心之人的錯!與您無幹!”


    “您、您也沒有自大無能,您是位好皇帝,當初我父親身陷險境,也是您救迴來的,您在戰場上戰無不勝,讓他國為之忌憚,大虞能有盛世之象,皆是您的功勞!”


    “天下間太多女子被禁錮在後宅,被以夫為綱四個字所約束,不能說她們錯了,她們是沒有勇氣接受新的規則,可是陛下,天下間還有更多更多上進的女娘,她們會期待上戰場,做女將軍,期待考科舉,成為女舉人女狀元,也想闖蕩出屬於自己的人生!”


    “陛下,您沒有錯!”


    一句您沒有錯,軟了晉淵的心腸,晉淵迴過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不,他是有錯的。


    上位者的一個決策失誤,便能導致滿盤皆輸的棋局。


    他謀劃了這麽多年,自以為時機成熟。


    他還是太過自信了。


    如她所說,世上極少會有人能一下子接受新的思想與規則。


    晉淵微微勾唇,道:“不用安慰我,我得聽,這些都是民聲,為君者最忌諱閉目塞聽,這是百姓對我的怨言,我既決策失誤,便要承擔這後果。”


    易歡怔怔的抬頭,望著帝王。


    易歡說:“您真是太了不起了。”


    晉淵卻順手摸了把她的頭,說:“我如今已是廢帝,如何但得了這三個字?”


    易歡卻道:“您會東山再起的。”


    若換做旁人,經曆這一係列的失敗,恐要頹廢的一蹶不振了。


    可晉淵沒有。


    他情緒真的太穩定,甚至這一路上,多是晉淵在用打笑的口吻安慰易歡,易歡又何嚐聽不出來?


    “不,不應該說是東山再起,您還沒有失敗,您會成功的,您一定會成功的。”


    晉淵望著她眸中那抹堅定的光。


    也隻有她,會對他說他沒有失敗這種話了。


    連他自己都認定這次是他失敗了。


    “是,我還沒有失敗,我還活著。”晉淵低低沉沉的聲音傳來。


    晉淵衝身後的季珍珍道:“繼續趕路,去清州。”


    追兵使得他們一刻也不能放鬆。


    易歡問他:“為何去清州?”


    晉淵說:“清州有我娘曾經的舊部。”


    易歡一愣。


    晉淵笑著開口:“是不是很好奇?我娘究竟是何人?”


    易歡匆忙低下頭,道:“都說您是太後領養的,外界對您生母身份揣測良多。”


    “不錯,我娘便是前朝那位赫赫有名的女將軍,都說她是被夫家生生逼死的。”


    易歡問:“難道不是?”


    晉淵從未對任何人吐露過關於他娘的事,她是頭一個。


    他們逃亡半月有餘,晉淵不得不承認,易歡是特殊的。


    這個聰明果敢的小娘,倘若他能更早一些認識她……


    那恐怕易將軍臨死前也不會把她托付給他,晉淵苦笑的搖了搖頭。


    他道:“是也不是。”


    “我所為不是為了給我娘報仇,而是實現她當初的理想,我娘曾也有抱負,是後宅是女德束縛了她這一生。”


    晉淵在說起蔣淑雲時,語氣裏總是帶著驕傲的。


    “所以十年前那次花朝宴,您才會對我說出那樣的話……可我沒有聽您的話,沒有勇氣和林青裴和離……您很失望吧……不是人人都像您母親那樣勇敢……”


    “易歡,你已足夠勇敢,人的心性會通過年歲閱曆而成長,非是一成不變,你如今已足夠勇敢。”


    易歡雙眸情不自禁酸澀了起來。


    她雙臂摟緊他的腰肢,說:“可我勇敢的太遲了,如果我能早些醒悟,許就不會落到如今這地步……”


    晉淵卻發出一道輕笑,他道:“落到這地步才遇上了我,遇上我於易娘子而言,難道不好嗎?”


    晉淵的世界太過廣闊。


    易歡以前不了解,也沒感受過。


    他說得對,這一路翻山越嶺,他帶她看過沿途各種風景,叫她長了許多見識,遇見他,便是她的一段美妙奇遇。


    若非落到這境地,她又如何有勇氣孤注一擲進宮見他一麵呢?


    易歡忽然就釋懷了,她語氣柔軟了下來,說:“陛下,您好會說話,若小時候我有像您這樣的教書先生教導我就好了。”


    晉淵卻哼笑著說一句:“我這樣的先生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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