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花市某咖啡廳。


    難得脫掉一身刑警打扮的目暮十三正衝店員招了招手沒有立刻點單,他今天隻穿著簡單的休閑裝,看上去就像是一名難得放鬆下來的中學老師,頭頂的帽子也換了一頂更加常見舒適的。


    他坐下之後就在看報紙,沒過三分鍾忽然麵前出現兩個穿著相似的少年人,抬眼看去一個正是約好了的中原中也,換掉那身偵探裝扮穿上衛衣牛仔褲,整個人看上去張揚又鮮活。


    他身邊滿臉微笑的太宰治身上衣服和他款式很像,但顏色不太相同,反而顯現出一點不屬於這個年紀少年人的成熟氣質來。


    “津島同學也在這裏啊,沒想到你們兩個的關係會比我想象的還要好。”


    太宰治笑了笑:“因為中也說可以過來吃好吃的,不然隻有我一個人在家的很容易就會被家具什麽的傷害到,不小心死掉就不好了。”


    中原中也用肩膀撞了撞他示意這家夥閉嘴別說這麽奇怪的話,自己對上目暮十三有些驚訝的目光之後隻能給這家夥收拾爛攤子:“他就是矯情……是因為我們現在暫時住在一起的緣故,所以隻好一起過來了。”


    “住在一起、中原君原來真的打算在東京常住了嗎?”


    “您怎麽會知道?”


    “當然是有人告訴我的,他當時說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畢竟原來聽說你是在橫濱上學的,”他說著將手上的菜單遞了過去:“今天我們也不是偵探和警官的關係,就把我當作是一個普通的長輩就好了,想要吃點什麽或者喝點什麽都自己隨意。”


    長輩?


    中原中也不動聲色看了對方一眼,敏銳的刑警對上他的目光和藹地笑了笑,順便看向他身邊已經開始挑選飲品的太宰治,輕聲問道:


    “不過有一件事我很早的時候就想要問一下了,津島同學和中原君是什麽關係?為什麽現在甚至都已經住到了一起?”


    太宰治抬眸對上他探究的眼神,目暮十三作為刑警這麽多年果然足夠敏銳,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對自己起的疑心,又或者說純粹就隻是沒來由的直覺,總之他現在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好像一柄利劍,企圖從他包裝完美的表象中挑出內裏腐爛發臭的血肉。


    他表情不變迅速移開眼神,依舊是一副少年人懵懂清澈的樣子,撐著下巴反而撇撇嘴看向中原中也:“這個嘛很難形容的,很久之前因為我被森先生丟在街上遇到了中也,所以和他關係稍微好了起來,但其實我們之間還是討厭比較多的。”


    “啊對了,”他又補充道,身體微微坐正看向目暮十三:“森先生就是我的監護人啦,您應該也是聽說過他的沒錯吧?愛麗絲株氏協會的會長大人,沒有道德的無恥黑心老板,我想要是可以他手下的大部分人應該都會向你們舉報這個家夥才對。”


    目暮十三眼神微沉卻依舊冷靜,作為警察他當然知道愛麗絲株氏協會的會長是個什麽人,準確來說那家夥在黑色地帶上的地位甚至比他們所有人想象的都要高一些。但是礙於橫濱那個地方的封閉性,他們也隻不過是知道這一點而已,依舊拿這個男人沒有辦法。


    而現在,津島修治說那是他的監護人。


    “……還真是不太負責的監護人啊,不過現在的話,津島同學是打算和中原君一起搬到東京來嗎?”


    “是的哦,因為在橫濱根本沒有人管我的死活——除了中也,所以中也不管去哪裏我都要跟著一起的!”


    有被他這種顛倒黑白的說法惡心到的中原中也:“為什麽從你的嘴巴裏講出來我就很想吐,就沒有稍微正常一點的形容詞嗎。”


    “中也你的要求也太高了吧,能夠說清楚就行了為什麽還要在意用詞。”


    “因為被惡心到了啊你這個家夥,”中原中也說著也看向目暮十三:“不過目暮警部,您今天叫我來是有什麽事情要交代嗎?關於上次的案子?”


    “不不不,我都說了今天隻要把我當成是一個普通的長輩就好了,這次是因為你的監護人村江優樹先生,他以前是我的學長,所以在知道這件事之後我就一直想著要找個時間和你好好見一麵才行。”


    橘發少年頓了頓,藍色的眼睛好像湧現出溫和而又愉悅的情緒,很快想到是在去往十文森公館之前的那通電話,讓目暮警部確認了自己監護人的身份,當即放鬆了下來。


    “原來您和他認識啊,我一直以為大叔除了橫濱的那幾個下屬之外就沒有人願意和他說話。”


    “哈哈哈,原來村江學長還是當初那副樣子嗎,也難怪,不熟悉的人還是很難對他生出什麽好感來的,畢竟行事很高調嘛。”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目暮先生也是這麽覺得的嗎,我還以為隻有我一個人會覺得他愛吹牛難怪這麽大的年紀還是光棍,但是中也每次都會打斷我的話,這明明就是事實。”


    “事實個頭,你要是能夠稍微正常一點也不至於讓大叔還要每天因為你的事情加班了吧!”


    一直到這個時候目暮十三心裏對於太宰治的抵觸才稍微降下去一些,他目光沉沉落在少年人身上,語氣中帶著些許的不信任:“津島同學也認識村江學長嗎?”


    “以前是不認識的,這兩年因為中也就認識了,經常到他的家裏麵吃東西來著,雖然但是拉麵真的很難吃,難怪中也自己會做飯。”


    “說到底這兩件事也完全沒有關係,我又不和大叔住在一起。”


    “……”


    聊到一半,目暮十三忽然看著太宰治不確定地問道:“說起來,津島同學的‘津島’,是那位津島嗎?”


    原本還有說有笑的少年人一瞬間好像低落下來,鳶色的眸子中褪去光芒隻剩下仿佛能夠將人吞沒的泥沼:“啊……目暮警部其實今天會這樣針對我,果然還是因為我的姓氏還有森先生的緣故吧——畢竟在這種情況下我還表現得好像完全沒有所謂一樣,根本不像是會有那麽痛苦過往的人,您是這樣覺得的嗎?”


    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目暮沒有料想到這個少年會這麽決絕將所有事情都攤開來放到明麵上講出來,一瞬間他甚至有種自己會在這種時候問出這件事情也都是意料之中的錯覺,可就算他真的不是什麽好人,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才十七歲的學生而已。


    不可能會有這麽縝密的心思。


    “抱歉,我沒有這種意思——”


    “目暮先生,我明白的,”中原中也微微皺眉看向他的表情似乎帶著些許不讚成,但卻又沒有責怪的意思,好像也早就有心理準備:“一般人要是明白過來這家夥的身份也總是會覺得不對勁,畢竟我也稍微是知道森先生是什麽人……”


    太宰治目光輕輕落在自己身邊的少年身上扯開嘴角笑了一下:“中也現在這樣關心我的樣子還真是有夠違和的,既然是麵對刑警的話不應該直接抓著我的手舉起來然後大喊‘這個人的養父是黑手黨哦,快點把他抓起來吧’什麽的。”


    “我才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不,我沒有這種意思的津島同學,”見情況不對目暮十三立刻出聲阻止:“這種在法律上完全沒有辦法寫下定論的事情當然不能夠當作證據來舉報,更何況我想,津島同學你應該也不是完全自願想要成為那個人的養子才對。”


    太宰治沒有說話隻是別開臉默默盯著中原中也衛衣的繩子發呆,好像根本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


    “……目暮先生倒也不用這麽緊張他,反正在我看來那個森先生對他的話完全也是不管不顧的態度,不然的話也不會輕易將讓他到東京來讀書,簡直就像是陌生人一樣。”


    聽到這裏目暮十三心神微動,從津島修治的身份出現的那一刻他其實就已經有所猜測,當年津島家為了能夠拉到橫濱一處公司的資助和幫助主動送出了年紀最小的兒子作為人質,簽署條約表示會在接下來十年之內還雙倍還上欠款。


    不久那家公司就改頭換麵變成了現在的愛麗絲株氏協會,會長變成一個曾經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的醫生,於是津島家慢慢的似乎就已經忘卻了這個合約的存在,到目前為止十年也才過去一大半,但是還款的速度卻越來越慢。


    想必這樣的情況下,這個叫津島修治的孩子在森先生手下過的也並不好吧。


    自己剛才還對他有著奇怪的懷疑,真是不應該。


    “……雖然以前的時候我們根本都不算認識,但是現在的話隻要你有什麽問題都可以來找我,雖然我們現在還沒有辦法幫助你離開這種狀況,但是——”


    太宰治接過目暮的名片似乎有些動容地扯了扯嘴角,隨便看了兩眼之後又將名片推了迴去,臉上卻換上了好像不是很在意的表情:“這種東西我現在根本不需要,隻要中也在我身邊的話一切都沒關係的,您也不用這麽擔心和緊張我,這麽多年過來我都完全沒有任何事情,警部您稍微有些多慮了啊,就好像村江先生一樣。”


    目暮十三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迴遊走,沉默了好半天還是將名片重新推了過去:“不,既然我知道了就不會假裝自己沒有看見,津島君還有中原君,以後不管有什麽問題盡管來找我,千萬不要不好意思,隻要把我當成是一個長輩叔叔就好。”


    中原中也頓了頓伸手替太宰治接過名片,微微歎了口氣一瞬間有些心虛,可是又覺得無奈。


    太宰治依舊沒有動作,他定定地看著目暮警部好一會,忽然聲音有些幹澀地開口:“我說目暮警部,要是我能夠提供證據的話,你們有把握把森鷗外抓起來嗎?”


    迴家的路上他看到一家正在賣彩虹蛋糕的甜品店,一反常態非要拉著中原中也的手過去買。


    橘發少年不理解地被他拉進店麵:“我說,你剛才不是已經吃過了不少甜品嗎,而且我記得你的話根本也不喜歡吃這種東西的啊?”


    “這可是彩虹啊彩虹!中也難道不覺得可愛嗎?”


    “不覺得——啊啊,你不會是想要用這種很多顏色的奶油還有夾心玩什麽蛋糕大戰吧?我絕對不會同意的,你這個家夥完全就不是會好好打掃房間的類型!”


    “有什麽關係嘛,那畢竟是我的房子!我當然是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啊!”


    “……可是收拾房子的人,是我啊!!”


    “我不管,我現在就要買這個蛋糕。”


    “你這家夥——”


    店員有些緊張地看著這兩個劍拔弩張的少年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出聲推薦,隻不過好在這場對峙並沒有持續太久,忽然橘色頭發的少年人目光軟下來,伸手遞過來一張黑卡。


    中原中也總是能夠準確的察覺到太宰治情緒的變化,比如在和目暮警官見麵之前他覺得無聊而且厭倦,但是又不得不出現在他的麵前把這一出戲演完,隻有這樣才能夠徹底洗掉自己身上可疑的部分。


    但是在目暮警部將名片推迴來的時候,太宰治意識到他遇到了第二個村江。


    爛好人啊,做警察的爛好人,堅持著自己心中最正確的最美好的理想的爛好人。


    太宰治不喜歡這樣的爛好人,因為他們總是會當著自己的麵說一些讓人無所適從的話,他不擅長應對直球,更沒辦法坦然地接受他人對著自己散發的善意和溫柔。


    不管那個目暮警部在自己的腦海中腦補了些什麽,太宰治自己是清楚的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樣的人。


    一個罪人,一個觸犯了法律和道德底線的,黑手黨,是他們作為警察最討厭的存在。


    原本還能夠從演戲中獲得兩三分遊戲的快樂,這之後忽然之間就從雲端落進穀底,就連原本準備好來嘲諷中原中也為了配合他說的那些奇怪台詞的句子,都變得難以說出口。


    黑發青年順手將門關上,打量著自己麵前正在換鞋將蛋糕拎到桌子上去的中原中也,傍晚的陽光透過落地窗將他的眼睛洗成漂亮的琉璃顏色,橘發好像落進水裏忽然之間挽出波紋的形狀。


    中原中也歪了歪脖子迴頭看他:“幹什麽,今天晚上做飯不管怎麽樣你都必須給我過來幫忙!”


    “……那我切菜好了。”


    太宰治慢吞吞蹲下換鞋,目暮警部留下的名片在褲子口袋裏咯的有些疼,他本來想這東西直接丟到洗衣機裏麵去算了,但終於還是伸手掏了出來,放到玄關上用不知道哪裏來的裝飾的水晶壓在下麵。


    “不可以切菜,”他聽見中原中也說:“讓你切菜你肯定要把自己整個手指頭切下來,就……洗菜擇菜還有,給我遞調料好了,總不可能會被自來水割開皮膚吧你。”


    他伸了個懶腰將自己往沙發裏一丟,整個人舒舒服服窩在裏麵根本不想要再動彈一下:“我看上去就這麽脆弱嗎,中也稍微對我濾鏡很大哦。”


    橘發少年摸著下巴思考了一會:“算了,為了防止你用調料瓶偷襲我,隻要我做飯的時候你在旁邊安靜地、安靜地看著就好了,沒有我的允許千萬不要動任何東西,明白了嗎?!”


    “是——”


    “稍微有點嚇人啊你這個態度,上次趁我不注意往油鍋裏麵倒水的事情還沒有和你算賬呢……唔,一瞬間有些不希望你進廚房了。”


    太宰治沒有迴他的話,耳邊傳來窸窸簌簌中原中也收拾東西地聲音,他閉著眼睛,忽然之間覺得自己會在十一歲就遇到中也簡直就像是命運一樣。


    糾纏地、潮濕而又泥濘滿的,但是和彩虹蛋糕一樣最終也會狼狽塗滿房間的,可憎可恨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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