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莉森緩緩放下高舉的手臂,把刀刃重新收迴鞘中。


    做完這一切,米莉森仍站在斷垣殘壁之上,眺望著遙遠的地平線,仿佛要擁抱世界般的張開雙臂。


    在日蔭城的最上空,遠離毒沼,對比之下空氣顯得異常清新。


    微風掠過,張開雙臂的米莉森感覺自己仿佛在伸展翼翅。


    在戰鬥中掌握義手,揮出這一式水鳥亂舞過後,米莉森徹底掙脫一切的束縛。


    那些曾經因為斷臂而產生的不甘、痛苦,現在已然化作了解脫。


    過去施加在她身上的鐐銬全斷,從此交界地再無能夠將她關起的鳥籠了。


    ——


    白識站在城主大廳的廢墟間,麵帶笑意的看著米莉森的背影。


    剛才的戰鬥中,他看得很清楚。


    米莉森的戰鬥力現在已經又跨越了一個層次。


    不是紙麵的實力,而是實打實能在戰鬥中發揮出來的戰鬥力。


    義手的存在並沒有為米莉森的身體素質帶來提升,隻是將她應有的靈巧徹底施展出來了。


    雖然硬實力上有些不足,但是此刻的米莉森,已經能夠施展出完全的流水劍法了。


    那可不是從記憶中繼承來的一點皮毛的程度,而是和瑪蓮妮亞再臨一般,分毫不差的高超劍技。


    擁有足以成為強大半神絕學的完全體流水劍法,戰勝艾隆梅爾是理所當然的。


    這一點數值的差距,米莉森完全靠著碾壓般的技術彌補了過來。


    米莉森站在斷牆上靜靜放鬆了一會兒,隨後竟然直直向後倒了下來。


    白識一愣,趕緊上前接住了米莉森,將她抱在懷中。


    不管是別有心思、還是真的累了,他總不能就這麽看著米莉森砸在地上。


    看著懷中神情恍惚的米莉森,白識輕輕笑了起來,這是真累壞了。


    越級而戰,這其中的兇險無需多言。


    雖然確實是戰勝了艾隆梅爾,但是對方遠超過米莉森的硬實力還是給她帶來了許多麻煩。


    現在米莉森渾身上下幾乎沒有幾塊完好的地方,遍體鱗傷。


    米莉森迴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剛才太過放鬆了。


    一個挺身從白識懷中逃離出來,米莉森背對白識摸了摸微紅的耳垂。


    白識輕咳兩聲,開口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你很照顧那些騎士們的想法。”


    “真是很溫柔啊。”


    “在這個時代還能見到那樣的場景,對她們而言肯定是無與倫比的激勵。”


    米莉森抬起頭來,仰頭望著天空。


    “不……這沒什麽的。”


    “見到她們追隨的心念,我也想要為她們做些什麽……”


    米莉森轉過頭來,對著白識柔和的一笑。


    “而且要說溫柔的話,還是我從白識先生這裏學到的更多。”


    “剛才的戰鬥也是,多虧了你給我時間。”


    “要不然我連拿到義手的機會都沒有。”


    “希望我的戰鬥讓你滿意。”


    白識點了點頭,對米莉森稱讚道:


    “超出我的預料。”


    “將一切的機會牢牢握在手中,以及那精湛的劍技。”


    “那是非常精彩的戰鬥。”


    白識環視被徹底破壞的城主大廳,那些被瑪雷瑪雷珍藏著的義肢們早就不見蹤影了。


    “可惜,戰鬥之中把這房間都破壞了。”


    “要不然也許能夠找到保存更加完善、更加光鮮的義手。”


    “現在的這個,有些太舊了點。”


    米莉森卻搖了搖頭,很喜歡現在的這個義手。


    輕輕觸摸著義手上的累累戰痕,米莉森微笑著說道:


    “不,就使用現在這個就好了……”


    “功能沒有問題,有些磨損的外表並不重要。”


    “而且這樣的痕跡也讓我仿佛和瑪蓮妮亞在對話著,我很喜歡。”


    白識聳了聳肩,既然米莉森都這麽說了,就按她喜歡的來吧。


    就在這時,米莉森的身軀突然一顫。


    從身軀之中傳來猩紅腐敗的蠕動,就好像是在一點點的向外滲出。


    隨著那怪異的感覺,米莉森的臉上頓時頓時冒出細密的汗珠,臉色變得很不好。


    在她體內,猩紅腐敗不斷的翻湧著。


    借著治愈傷勢的緣由,腐敗的力量從體內深處湧現,填補她虧缺掉的力量。


    這是對她的恢複和治愈,也逐漸替換、試圖令她徹底接受腐敗的把戲。


    而此刻,這前所未有的受傷程度讓腐敗有了可乘之機。


    米莉森兩腿一軟,手扶著牆緩緩癱坐在地。


    白識看著突然鴨子坐、麵露異樣的米莉森,意識到有些問題,立刻上前查看。


    湊近過去,白識便見到米莉森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勢正在不斷的快速愈合。


    這本應是件好事,然而此刻卻有些異常。


    順著大量破損的衣物,白識發現了米莉森肉體逐漸愈合的異常之處。


    隻見腐敗的花紋正沿著肌膚悄然蔓延,很快便占據了大片的身軀。


    白識連忙扶起米莉森,詢問著情況。


    米莉森深唿吸著,強忍痛苦解釋道:


    “雖然使用金針抑製住了腐敗,但是腐敗始終想要卷土重來。”


    “那是和我緊密相連的力量,在艾奧尼亞的時候就已經深入我的骨髓了。”


    “隻要我受傷,腐敗的力量就會悄然湧現,幫我治愈傷勢。”


    喘了口氣,米莉森抹去額頭上的汗珠,接著說道:


    “猩紅腐敗一邊治愈,一邊侵蝕、腐化著我的身軀。”


    “我的肉體會隨著傷勢的治愈而不斷明顯變強……”


    “但,這並不是我渴望的故事……”


    比起那實力,她更厭惡自身的腐敗。


    抬起頭來,驕傲堅強的米莉森第一次對白識露出懇求的眼神。


    “拜托了……”


    “白識先生,能不能幫我停下這過程……”


    白識看出米莉森的痛苦,沒有說話,隻是朝她體內注入了陽光的溫暖力量。


    自從上次接觸過腐敗神祇的為神本質以後,白識就差不多徹底了解了猩紅腐敗。


    雖然此前沒有進行過活體的實驗,但白識對自己現在的實力很有自信。


    隨著溫暖的陽光照耀在米莉森身上,她頓時感覺到體內的猩紅腐敗在雀躍。


    這還是體內的腐敗第一次有如此活躍感覺,讓米莉森都感到有些不安。


    然而很快,那異樣的感覺就徹底消失了,米莉森隻感受到包裹全身的溫暖和放鬆。


    在米莉森的體內,猩紅腐敗正逐漸轉變成為了豐饒。


    那大片的腐敗花紋也逐漸褪下,不見蹤影。


    就連米莉森半腐敗的醜陋肌膚都在逐漸複原,腐敗潰爛之處重新變得光潔軟嫩。


    等到轉變徹底結束,白識拍了拍米莉森的肩膀,開口道:


    “米莉森,可以拔下金針了。”


    米莉森正在感受身體的情況,聽到白識的話,頓時大吃一驚。


    但是過了沒兩秒,米莉森便接受了指示。


    她的這條命,都是白識在艾奧尼亞沼澤中救出來的。


    這一路上米莉森早就決定了,無論發生什麽,都將此身奉獻給白識。


    更何況是這麽簡單的命令。


    而且米莉森堅定的相信,白識絕對不會害他。


    點了點頭,米莉森將手探進衣下,伸向心髒的部位。


    隨著一聲輕哼,滴血未沾的纖細金針便被米莉森從胸口拔了出來。


    等到金針被取出,米莉森仔細感受著身體內部的情況。


    猩紅腐敗徹底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金色的光芒不斷從體內湧現出。


    身軀之中的一切傷勢被全部治愈,而且那股力量還在不斷的融入血肉之中。


    米莉森明顯能感受身軀正以微弱的速度變強,而這全部得益於那新的奇特力量。


    和猩紅腐敗的侵蝕不同,這過程很緩慢,卻也更加柔和。


    白識見到猩紅腐敗被徹底的轉化,也滿意的鬆了一口氣。


    隻不過,對於米莉森的治療到這一步還沒有結束。


    米莉森不像是他,能夠自己生產陽光。


    當體內陽光的力量被消耗殆盡的時候,腐敗隻會越發強勢的卷土重來。


    而白識也不可能時刻陪伴在米莉森的身邊當充電寶,給她補魔。


    幸好,白識也不是對此束手無策,心中已經想好了解決的方案。


    白識拍了拍手,心念一動,從體內召喚出了阿史米。


    銀色的迷霧不斷湧現,緩緩凝聚出了形體。


    一同被攜帶出來的,還有現在阿史米的專屬武器——艾珀莉亞·腐敗與豐饒。


    因為阿史米完全免疫異常效果的原因,這武器還是交給她最好,而且她也需要一柄夠強的武器來發揮實力。


    接下來白識打算讓阿史米教導米莉森,讓她學習轉換豐饒和腐敗的力量。


    直接讓米莉森的問題一勞永逸在現階段不太現實。


    不過掌握了這平衡和轉換的方法以後,米莉森自己就能嚐試將腐敗平衡,而且還能掌握一種新的力量。


    阿史米伸了個懶腰,便熱情的湊到米莉森的身邊去。


    米莉森驚訝的看著阿史米,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


    白識輕咳兩聲,簡單的給米莉森介紹了下阿史米。


    隨後便把艾珀莉亞丟給了米莉森,讓阿史米開始指導她訓練。


    阿史米站在米莉森的身邊上,手把手的開始貼身教導。


    “握緊它,上下拂動、感受其中蘊含的力量。”


    “這樣、嗎?抱歉,我還是不太熟練。”


    “沒關係,一開始都是這樣的,慢慢習慣就好了。”


    “噢噢…成功釋放出來了!”


    “不要停下,再多來試幾次。”


    ——


    過了一段時間以後,重新換上一身幹淨衣服的米莉森和白識一同走出了廢墟,阿史米也已經迴到了體內。


    得益於米莉森天生的力量,她很快便從阿史米那裏學會了平衡豐饒和腐敗的方法。


    隻不過米莉森實在不願意使用腐敗的力量。


    所以她隻是將腐敗牢牢限製於體內,僅僅用豐饒的力量。


    解決掉身上的定時炸彈,米莉森神清氣爽。


    加之獲得了新的力量,此刻臉色都不再蒼白了。


    廢墟前已經沒有了下去的道路,於是米莉森幹脆縱身躍下高聳的城堡,落在了下麵的空地上。


    此時她的麵前站滿尊腐騎士,紛紛對她恭敬的單膝下跪,宣誓忠誠。


    米莉森抿著紅潤的嘴唇,有些應付不來這場麵。


    她並不是為了尊腐騎士們的忠誠才做了那些事情,隻不過是想要給她們些慰藉。


    而且米莉森也不打算帶上一眾騎士踏上巡禮。


    麵對眾多騎士們的效忠,米莉森隻是默默點頭,沒有說什麽。


    米莉森此刻正在思考,該怎麽樣和這些騎士們說明想法。


    就在這時候,米莉森的視線中一個奇怪的男人也出現在了城裏。


    隻見那人帶著銀色的麵具,柔弱異常,仿佛一陣風都能把他刮倒。


    在迴到城中以後,他就不斷的四處張望著,像是在尋找什麽。


    見到了米莉森,那人頓時就激動的狂奔而來。


    戴莉亞來到米莉森的身旁,俯身輕輕的說道:


    “那個人就是瑪雷瑪雷。”


    “被奪去了城和寶劍的前領主,恐怕也是見到了您剛才的英姿才趕了迴來……”


    瑪雷瑪雷飛快的跑來,隨後竟然直接跪在了米莉森的麵前。


    瑪雷瑪雷拉起米莉森那隻黃金的義手,跪地仰望著她俊美的容顏。


    “噢噢!瑪蓮妮亞大人!”


    “您……您竟然迴來了、還拯救了我的城!”


    “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我的喜悅之情了……”


    米莉森對著異常熱情的瑪雷瑪雷,很是不能理解。


    瑪雷瑪雷的實力其實並不弱,能夠繼承行刑家族,怎麽說也是有著英雄的實力,不然連騎士們都壓不住。


    但是現在,他卻毫無尊嚴的直接對著自己下跪,這真是無法想象。


    米莉森搖了搖頭,開口解釋道:


    “我並非瑪蓮妮亞,隻是一個與她有些相似的人罷了。”


    然而瑪雷瑪雷卻不依不饒,撒嬌般搖晃著米莉森的義手,繼續說道:


    “不,您一定是瑪蓮妮亞大人!”


    “雖然您治愈了殘缺,但那義手、那流水劍法,還有那絕世的美貌都是做不得偽的!”


    “沒有瑪蓮妮亞大人的話,我——!”


    米莉森見實在糾正不過來,隻好無奈的歎了口氣,不再理他。


    都明知道對方是個滿腦子都是瑪蓮妮亞的人了,說什麽都沒有用。


    米莉森甩開瑪雷瑪雷拉著自己的手,往後退了兩步,靠到白識的身邊。


    瑪雷瑪雷見米莉森不再否認,癡迷的注視著她。


    他是真的認為米莉森是瑪蓮妮亞。


    對於瑪雷瑪雷而言,瑪蓮妮亞是一個符號,一個象征。


    他愛著的,是擁有那些‘美好’特性的人。


    就在這時候,滿眼都是米莉森的瑪雷瑪雷才發現了一旁的白識。


    見白識露出嫌棄的眼神,瑪雷瑪雷頓時感到一陣不爽。


    他正在跟自己的女神敘舊,那是什麽表情?


    站起身來,瑪雷瑪雷伸手指向白識,怒聲說道:


    “你為什麽隻是在一旁看著?!”


    “剛才我在城外都看見了,我的瑪蓮妮亞大人在浴血奮戰著,身上布滿了傷勢……”


    “然而你身上幹幹淨淨,連戰鬥的痕跡都沒有,我就知道剛才你根本就沒有參與戰鬥。”


    “躲在瑪蓮妮亞大人的身後,你這家夥……”


    瑪雷瑪雷一想起剛才米莉森身上的傷勢,就頓感無比的痛心。


    先天的宿疾和殘缺是美麗的,甚至在他眼中是不可或缺的藝術。


    而後天戰鬥留下的傷勢,卻隻能算做是在破壞藝術品!


    米莉森著皺眉,嗬斥道:


    “不許對白識先生無禮!”


    說罷,米莉森已經將義手伸向腰間的刀。


    見到自己心愛的‘瑪蓮妮亞’在維護白識,瑪雷瑪雷頓時仿佛遭受背叛,心碎無比。


    不過不等他再做什麽,白識的動作更快一步。


    白識歎了一口氣,伸手握向瑪雷瑪雷的銀質麵具。


    瑪雷瑪雷看著那緩緩伸出的手掌,不屑一顧。


    然而很快他就慌了神。


    因為那緩慢無比,仿佛凡人一般的動作,他卻根本無法躲開。


    白識的手掌覆蓋在瑪雷瑪雷的臉上,按住那張銀質的麵具。


    隨著白識手掌微微用力,瑪雷瑪雷便再度跪迴了地上,隻能仰視。


    白識跟瑪雷瑪雷沒有什麽仇,隻是他的話讓自己很不爽。


    並不是因為他對自己的冒犯……好吧,可能稍微有一點這原因,但真的不多。


    最主要的原因是,明明糾正過他很多次米莉森不是瑪蓮妮亞,米莉森就是她自己。


    但,瑪雷瑪雷卻還是把米莉森視為瑪蓮妮亞。


    白識俯視著瑪雷瑪雷,眼中冰冷無比,不耐煩的說道:


    “差不多也該夠了吧。”


    “明明都說過了,她是米莉森,不是瑪蓮妮亞。”


    “聽不懂人話也該有個限度啊……”


    白識的手掌不斷用力,瑪雷瑪雷的頭顱也漸漸的明顯變形。


    那參考第一代當家的模樣而製成的貴族子弟的麵具被揉成一團,深深的嵌在瑪雷瑪雷的臉上。


    在一陣慘叫聲過後,瑪雷瑪雷那張喋喋不休的嘴總算徹底閉上了。


    白識甩了甩手,心情舒暢了許多。


    所有人都把米莉森當成是瑪蓮妮亞的替代品,這對她是否有些不公?


    明明米莉森是獨立的個體,是真正存活在交界地上的人類。


    然而每個人都渴望透過米莉森望向自己理想的虛影。


    格威透過米莉森的身姿,看見腐敗女武神的容器,渴望那綻放的腐敗之花。


    尊腐騎士們透過米莉森的身姿,看見瑪蓮妮亞的幻影,拚湊那逝去的光榮過往。


    瑪雷瑪雷透過米莉森的身姿,看見他心中的瑪蓮妮亞,延續對女神的愛意。


    甚至就連米莉森她自己,也把自己當作是瑪蓮妮亞意誌的延伸。


    但是對白識而言,米莉森就是米莉森。


    米莉森從來不是什麽子嗣、容器、分身。


    米莉森就是米莉森,僅此而已。


    也許米莉森會成為下一個女武神,但絕不會成為下一個瑪蓮妮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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