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皇帝破天荒的頭一遭誤了早朝。


    良公公勸退公卿大臣,跨出殿門,正正身板,頗有種功成名就之感。


    而另一邊廂,一副老父嫁女心態的蘇合孤零零站在院子裏,對著日上三竿仍是緊閉的房門又是咬牙又是跺腳。


    她覺得“女婿”不合心意,實非良配,傻女兒一門心思非君不嫁,如今生米煮成熟飯,她非常痛心疾首的憐其不幸怒其不爭。


    於是連帶著看“女婿”身邊的人也有了三分火氣,膽子十分肥大。


    “喂,你,就你,叫你呢!”


    賀連迴頭,左右看看,一個兇巴巴的丫頭叉著腰斜著眼瞧自己。指指自己鼻尖,他確認,“叫我?”


    “除了你還有誰!”


    蘇合血氣上湧,料定這廝人模狗樣,應該知書達理,不會對自己動粗記仇,底氣更足。


    “鬼鬼祟祟作甚?!不知道紫宸殿外人不許隨便進麽?”


    賀連心道,這麽囂張的丫頭,頭一迴見,麵上倒是迴以一禮,“抱歉,我有要事相告,隻找陛下身邊的良公公就好,不必驚動陛下。”


    既是要事,她知誤不得,但麵子事小,心火未消事大,反正皇帝還沒起身,由得她再發作兩句。


    “要事?證據呢?看你賊眉鼠眼,獐頭鼠目,形容猥瑣,不像什麽正經人,良公公芊芊弱質,萬一你是刺客,容你進去被你所傷,豈非是我糊塗!”


    賀連被她的填詞用句震的膛目結舌,冷靜的想沒錯了,有其主必有其仆。


    正在此時,房門“吱啦”一聲,二人皆迴頭看去,隻見阿玿一身白衣,睡眼朦朦,茫然的看著院中,“蘇合姐姐,夢裏都聽見你在罵街。”


    蘇合那個氣啊,怒發衝冠。


    這個當口,良公公不知從哪兒忽然竄出,招唿身後一溜宮女端水備衣,一行人匆匆進屋關門,順帶把懵懵懂懂迷茫的阿玿趕緊再次請了進去。


    院中又歸於平靜。


    氣氛頓時顯得很尷尬,極其尷尬。


    蘇合扭頭就走,衣擺“颯颯”生風。


    賀連在身後說誒,不審我啦?說罷抱著刀就地一坐,背靠花台,等。


    等著等著,陽光愈烈,他覺得有些口渴,想著此刻要有一杯清茶他還能再等兩個時辰。


    睜開眼,麵前居然真有一杯茶,被一隻素白的手拿著,手的主人...哦,是那個蠻不講理又怎麽說都有理的兇丫頭。


    他脫口而出,“兇丫頭,謝謝。”


    “嘩啦”一聲,猝不及防,一杯水潑了他滿頭滿臉,帶著清甜,生香。若是進了口,必定很怡人。


    他眼看“兇丫頭”再次生風而去,舔舔嘴角,懊惱捶地,怎麽這麽嘴賤,怎麽這麽嘴賤!


    良公公再次踏出房門,就看到賀連在花台邊捶地,一頭黑發,濕潤到滴水。


    湊過去,詢問,“下過雨啦?”


    賀連猛迴頭,看見“芊芊弱質”的良公公,一張黑俊的臉一皺,牙一呲,忽然“呃哈哈哈哈”大笑,上氣不接下氣。


    良公公抬頭看了看日頭,覺得挺好,能治病,平淡的迴身去吩咐宮女太監拾掇打掃了。


    賀連笑夠了,想起正事,三兩步追上去,說道,“別走別走,有正事,陛下起了沒?”


    良公公仍不想和他說太多話,向那邊努努嘴,示意他看。


    廳門大開,有宮人出入,門內隱隱傳來說話聲,其中一人嗓音低沉如玉石之音,正是皇帝。


    稟報過後,賀連聽宣入內,屋內當中香爐繚繚,氣息拂麵,溫和甜美,內室隱隱傳來水流聲。趙元衝正襟坐於案前,手中舉著一本書,封麵正對賀連,其上“狂愚覆轍”四字端正蒼勁。此書賀連大約知道些,全書三十六則,共錄曆朝曆代數十帝王“惡可為戒者”之劣行。


    沒錯,也包括耽於美色,貽誤朝事之類。


    賀連隻敢腹誹,也未在意。畢竟趙元衝於國於朝,無可詬病,他也不是道學直臣,覺不出不妥。


    他上前拜道,“陛下,胭華殿那邊有動靜了。”


    趙元衝眉頭一挑,放下手中書,等他說下去。


    “臣令人日夜監視,發現一件蹊蹺之事,原本婢女太監領了腰牌出宮是尋常之事,胭華殿也是如此,且臣查過,並不是隻有哪個宮人常常出宮,所有出宮人員頻次及時間均正常,或出入親眷家中,或走街串巷買些日常用度,這些親屬店鋪臣也令人查探過,也並無可疑之處,然而臣卻發現,隻要是宮人出入過的店麵人家,隔日都會有人到醫館藥鋪抓藥看病,所去藥鋪醫館也是固定幾家,臣覺得這並不是巧合。”


    趙元衝聽罷,蹙眉思索片刻,道,“藥鋪...原來如此,難怪萬屏樓總是消息靈通,無論哪個城池,繞是禁令明確盤查再嚴,藥材也是不能禁的,封什麽也不能封了醫館藥鋪,何況南來北往藥商人多路廣,什麽消息遞不出去,什麽事情遮掩不住。”


    賀連當初隱隱猜的此中關節,此時豁然一驚,又想起一節,道,“陛下,還有...還有那些宮人出入過的人家,有部分是...是朝中官員的府邸。”


    他本以為會龍顏震怒,不想趙元衝並未生氣,反道,“朝中上下官員眾多,藏汙納垢自是平常,弄幹淨即可,倒是這些藥鋪醫館,益京尚且如此,其他州府也要密切嚴查,稍後我會令大理寺與呂需協手去辦,你盯好京中這支,該怎麽做你知道,但切記萬不可走漏風聲打草驚蛇。”


    賀連領了皇帝命,卻不退走,他有些為難的看了看內室,又說,“陛下,臣有個不情之請。”


    趙元衝掃了他一眼,“說。”


    “賀奔本月十八成婚,托臣...托臣請...”他手指扣著掌心,看一眼皇帝臉色,說不出口。


    “隻怕不是賀奔要請,是許襄兒吧?”趙元衝冷冷道。


    賀連噎住,正是。許襄兒說不動賀奔,知道自己常在禦前,“大哥”長“大哥”短的軟磨硬泡了一個月,自己實在不勝其擾,勉為其難答應,現下卻後悔了,這不是找死麽。


    “不去。”


    果然。


    賀連告退,鬆了口氣。謝玿如今情況他知曉大概,本就是皇帝逆鱗,再加上前前後後一番折騰,皇帝現下哪會放她見故人,何況許襄兒嘴快,若一時說漏講錯,自己和賀奔哭都來不及。這次皇帝念著情分,並未責怪,已是大幸。


    他前腳剛離開,趙元衝吩咐良公公,道,“備份厚禮,十八日送到賀府。”


    良公公笑嘻嘻,“賀奔這小子可是攢下天大的麵子了,天子賜婚還帶送禮,賀老爺子又要提詞頌恩了。”


    趙元衝隻淡淡一笑,“賀老爺子不止武藝上頗有造詣,且文詞天下滿譽,你莫要小看他在天下文人士子中的威望,吳越大文豪謝文蘊、陶瑜謙也皆與他交好。”


    說到吳越舊臣文豪,他蹙了蹙眉。原先,本打算諸事大定之後,立楊致秀為後,一為拉攏吳越舊部遺老,占盡民心正義,二來身為吳越雍華郡主,楊致秀持正穩重禦下有方,坐鎮後宮再適合不過,三來,她對自己有情,作為補償,諸事交於她手,趙元衝也十分放心。


    可如今...他卻是萬萬不願再傷阿玿一分了,應了她的事,再艱難也會做到。所幸,楊致秀有自己的重任使命,趙元衝隻盼她不會一味沉溺於兒女私情,而許給她和整個吳越宗室舊臣的將來,他更不會食言。


    思索良久,趙元衝又拿起那本書,隨意一翻,當頁正巧寫道漢班婕妤博通文史,知書達禮,著書史官讚她沒有一般女子“好妒”的毛病,將侍女薦於漢成帝,得寵幸,也封婕妤。


    他嘴角抿起,卻聽耳邊一聲輕歎,有人道,“反正我是不能理解這些人了。”


    趙元衝迴過頭,在那歎息之人的嘴角輕輕一啄,那人捂住嘴一驚,瞄一眼還在側的良公公,紅著臉不知所措。


    良公公倒是平常的很,這會兒見狀,忙尋了借口退下。


    趙元衝看她滿臉羞色,天真又坦誠,自然歡喜,全然不顧自己之前的輕薄之舉,好似什麽也沒發生,心情暢快的聊道,“難道飛燕合德之流在你看來才是合乎情理?”


    阿玿麵上還有些灼燙,放下手,嘴巴微微撅了撅,“才不,若真是摯愛戀慕的男人,即便是兄弟姐妹,也不會願意與他人分享,我昨晚就...”說到這裏,她似惱了,瞪著趙元衝,氣他不將自己的話放在心上。


    本來就是有意逗她,知她如今懵懂質樸,情人吃醋介意的樣子格外讓自己受用。而她此刻的模樣也頗有意味——濕漉漉的長發未束起,服帖柔順的散在腦後,兩縷額發垂在臉頰,膚色更是白的剔透,唇紅鼻翹,大眼睛水潤而無辜...


    明明昨夜剛剛平歇紓解過的身體,頓時心猿意馬起來,他也不再作態壓抑,拽過眼前水靈靈的心上人,就勢壓在榻上,三兩下剝弄出赤裸白嫩的身子,揉撫搓弄。


    阿玿“啊”的驚叫一聲,不想他現今徹底褪去正人君子的模樣,竟如此急色,訥訥道,“又,又要...”


    趙元衝看進她眼睛,笑,“不要?”


    “...要!”


    唉,她是萬萬看不得趙元衝的臉與眉眼的,急色又不知餮足的,何止趙元衝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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