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些許時候,她慢慢抬起身,止住抽泣,翠袖拭了拭頰邊淚痕,又去擦了擦那人眼角氳出的水珠,呆呆凝視那張俏顏半響,才放下碗勺,歎息著起身。


    正當此時,她卻猛然聽到院外一陣嘈雜,以及聽不真切的隱隱人聲。她心中一動,忙走向門口,小心翼翼的打開門閂問道,“侍衛大哥,出了什麽事?”


    然而,那幾個侍衛竟如泥雕木塑般毫無表情,亦不答話。


    憐音不覺奇怪,又多向那侍衛望了幾眼,一看之下心內大驚,忙裝作不動聲色合上門,一雙手卻抖得厲害,幾次險些丟掉手中木閂。


    原來不知不覺中,門口的侍衛竟悄悄被調換過了!看那神色,怎可能是善於之輩。


    他們...竟連這幾日等死的安寧也不留給她...


    約摸到了四更天,果聽到門外響聲大振,竟是許多侍衛舉著火把破門而入,來勢洶洶,好不威風。


    憐音心知不妙,慌亂驚恐中忙拉住最前頭侍衛的衣袖,急道,“你們要做什麽?”


    那侍衛自是十分不耐煩的隨手將她推倒在地,正要怒斥幾句,卻被旁邊一人眼神製止,似是忽然想到什麽,噤聲不語。


    拉扯,推搡,尖叫,哭喊,小小碧沉院瞬時亂成一團。憐音一股魚死網破之勢讓這許多侍衛太監心驚膛目,他們似是並不怕驚動皇宮內外,任她大喊大叫,隻一味攔住她不讓她礙事,抑或被粉拳捶得痛了,便對她一陣拳打腳踢,甚是得勢張狂。


    謝玿仍不見轉醒,那些人也無絲毫憐惜遷就之意,就那麽拖拽著,一路磕磕絆絆順著宮道離去。


    憐音顧不得嘴角臉頰的青腫,她跌倒在地,怔怔的看著前方,恨得手指緊緊摳進地下的磚石,一股憤懣怨怒湧上心頭,竟忽然間“哇”的大哭起來。


    她從沒怨過皇帝。她跟隨趙元衝多年,知道他定是不得已的。


    但此刻,她再也不願去細想什麽苦衷因由,一個“不得已”...就能抵得上那人所受的百般委屈千般苦楚麽?


    怎麽可能?怎麽可以?怎麽會不怨不恨?


    她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一步一步扶著牆向外挪去,腳步散亂的灑在積雪。


    她要去等,去宮門口等。她要等著皇帝迴來,她要等著問問他,以前說過的話還算不算數?究竟是不是君無戲言?究竟是不是君恩淡薄?


    鴻柔在儲秀宮急得團團轉。


    報信的侍衛剛剛離去,隻說來領人的內監手上有景陽宮的令牌,這...這可該如何是好,縱然她有三頭六臂,又豈敢公然違逆太後?


    她忽然停住步子,迴身急道,“陛下他可說了什麽時候迴宮?!”


    那被派去三大營傳話給皇帝的太監邱寧俯首道,“這...這...陛下隻叫奴才現行迴宮,說隨後便到,這會兒怕是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你可有按我原話所述?!”


    邱寧一驚,忙跪地道,“奴才確是說了雁嬪小產,危在旦夕,絕不敢有所隱瞞。”


    鴻柔咬咬牙,凝視盯著他片刻,眉心微動,脆聲令道,“再去接應!務必走京中官道,若是見到陛下,你便說...便說陛下留在掖庭想要稍許打磨封刃的那把匕首...大概,要徹底折了...”


    邱寧見她如此緊張此事,不敢多問,應了一聲忙出宮去了。


    一切本就發生的太突然,謝玿從昏迷中驚醒,發現已是身處檄獄。


    原本曆朝曆代都有私設大內監牢之慣例,多關押一些不便外放的皇親國戚以及秘密要犯。大理寺監獄以及刑部大牢因酷吏居多,已是臭名玿著,然而相比大內監牢的恐怖殘忍而言,也不算得什麽。


    此處外牢看守雖仍屬禁軍管轄,但牢內獄卒多為貶罰的太監和侍衛,這些閹宦身有殘缺自不必說,又終年處於這暗無天日的大內重獄,早連內裏也爛了個一幹二淨,其殘忍變態之處令人想無所想,詭怖之極。而被罰到這裏的侍衛,可不像常釗一般淳厚樸實,定然不是良善之輩,更不乏膽大心狠、窮兇極惡之人。


    這些人每月俸領著極可憐微薄的薪祿,仗著內獄無人巡視,便沆瀣一氣,隻要下獄之人,除非上頭特別交代,其餘無論男女老少,扒其衣物錢財還是善意之舉,更兼隨意動刑淩虐也是尋常。


    久而久之,大家對這煉獄一般的大內監牢,便有了一個極為恰當的稱唿:檄獄。1


    而謝玿到此,雖說是有人刻意要她生不如死,但除了謀害皇嗣這個“莫須有”之罪外,卻也另有緣故師出有名。


    這...說來實在是一件令人喟歎之事。


    當日謝玿將金鞘翠玉彎刀贈與常釗,而常釗自知此生無望再出掖庭,便又將其轉贈於自己的至交好友,現仍於靜安門守衛的王商,念其家底淒苦,想著靠此換些銀錢也好。而王商也是個老實人,便把彎刀連同半枚玉玦交給自己同鄉的侍衛劉旭,讓其代自己典當換點財務。


    王商和常釗隻是個守門的兵卒,並不識得這把刀的好處,而劉旭卻是個愛刀的武夫,一見之下,便知此刀不凡,更是愛不釋手,因此就留著多把玩炫耀了幾日。


    這本也沒什麽,但劉旭同屋有一個人叫典沛,此人頗有些精巧心思。當日劉旭拿出那把刀時,典沛一眼就認出此刀是昔日恭誠伯之物,他原是劉旭的朋友,然而,劉旭並不是他的朋友...於是,此人細想之下,尋聽了胭華殿與謝玿近日之事,毫不客氣,當夜便盜得此刀獻了胭華殿太監總管汪粵。


    而不出幾個時辰,這把彎刀已落入景陽宮景太後手中。


    太後本是要一心除去謝玿的,趙元衝對謝玿如何,她十分清楚,謝玿隻要活著,終究是趙元衝身邊一大隱患。何況謝玿此人在景太後眼中殘忍暴虐滿手血腥,正是她所厭惡至極之類,於公於私,她是萬萬不會留著這種人在後宮的。因此聽罷緣由,正中其意,忙令人連夜逮捕劉旭、王商、常釗嚴刑拷打,必令其供出謝玿賄賂收買大內侍衛,欲圖謀行刺之事。誰知這三人與典沛不同,倒都是重情重義的硬骨頭,連番下來,三人皆受刑斃命,卻從始至終未吐露一偽詞。


    然而,縱使沒有這三人的口供,對景太後而言,要搬弄區區一個謝玿又有何難。如今物證人證俱在,且是謀害皇嗣、行刺皇帝這兩重致命死罪,就算立即千刀萬剮下油鍋上刀山也不以為過,何況,是景太後這說不出痛楚卻生不如死的整治手段...


    看著眼前三具鮮血淋淋辯不出模樣的屍體,謝玿胃中翻騰的同時,隻覺臉上大滴的淚水往下滑落,止不住的陣陣悲痛湧上心來。這三人皆是因她而死,不知不覺,她竟又害了這三條無辜的性命。


    汪粵在一旁瞧著謝玿麵色,不住嘿嘿冷笑兩聲,他悄悄走到一旁將一袋沉甸甸的物事交給那掌獄的領頭太監張軫,又與他耳語幾句,便扭頭離去。


    那張軫顛了顛手中之物,自是十分滿意,將袋中之物與眾人分了,又對幾個獄卒吩咐一通,招唿道,“內宮的貴人有令,這人就交給咱了,凡事有太後娘娘撐腰,各位兄弟都小心些伺候,別像那幾個雜碎一樣,死得太早!”


    眾人收起了銀子,相視一笑。


    隨後,為首的侍衛楊進忽然淫笑著對張軫打了一個眼色,張軫點點頭。


    楊進看了一眼地上的謝玿,走過來蹲下身,道,“我倒要看看究竟,貴人說的是不是真的。”說罷,他拉了拉謝玿衣襟,衣襟應力而開,裏麵是層層裹住的白布,是她一直未麵世的秘密。


    楊進大喜,“還真是!這還真是,萬萬沒想到恭城伯小爵爺竟真是個娘們兒!”


    說罷,他緩緩托起謝玿無力低垂在地上的腦袋,打量片刻,眼眸不覺微微眯起,已是按耐不住,粗魯的一手將她強按進懷中,黑糙的手指已摸上謝玿的脖頸臉頰。


    身後一人問道,“頭兒,滋味如何?”


    楊進卻不答話,他隻覺此女抱在手中溫軟矯柔,指下觸感滑膩非常,一張臉蛋俏得跟畫裏畫出來似的,那滋味非之前任何一人所能相比。


    忽然,他覺得後頸一涼,隨後連聲慘叫大跳而起,在地上翻滾幾圈,便身子一彈再無反應。


    身後幾人立時一陣慌亂,張軫忙上前扳住楊進查看,不覺大駭。隻見楊進頸後插著一支尺許長的鐵釘,未偏一寸,直直刺入咽喉。


    那鐵釘,正是謝玿方才從那三具血肉模糊屍身上拔來的。


    (注1:參考了明朝錦衣衛的詔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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