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惜秋隻好整以暇看著,趙元衝此劫,他喜聞樂見得很。他對趙元衝其實有殺心,但唯恐謝玿今後怨恨,因此幾次三番不敢動手,但若此番借了馬氏兄妹之手將他除去,他求之不得。


    謝玿在聽到馬赫開口說婚事之時,便已然心如刀絞,在她眼裏,她的皇兄,萬萬不可如此被人踐踏要挾。及至說到毒酒結盟,她如何再能忍耐得住,早已暗自催動內息,想要衝開被五覺散壓製住的七經八脈。然而調運內力解毒她生平從未嚐試,隻一味憑內勁在還未痊愈的身體中橫衝直撞,劇痛一陣陣襲來,剜心碎骨一般,令她冷汗如雨下。


    眼看趙元衝那杯酒已遞到唇邊,她又是柔腸百轉又是肝腸寸斷,一股內勁猛然自四肢百骸如刀刃穿過胸膛,她痛極苦極,眼前一黑,低低慘唿一聲,一大口腥甜噴出,灑在紅紗蓋頭之上。


    眾人都凝神注視著趙元衝手中的酒杯,猛然聽見一聲慘叫,驚而迴頭,竟見是那一聲不發的木頭美人眼前的紅紗忽被血色浸透了。


    趙元衝這一驚懼非同小可,立時脫口急喚,“阿玿!”


    這一口鮮血湧出,那毒倒也解了,謝玿重新視物,看清趙元衝近在眼前的麵容,那本就不曾停過的眼淚更如泉般流落,她蹌踉幾步,撲跌在趙元衝懷中,開口先是道,“別喝,不許喝。”


    趙元衝自是緊緊抱她入懷,心碎憐惜無可言說,手指不住擦著她唇邊鮮血,眼中的痛楚幾乎也要凝成淚珠滾下。


    謝玿瞧他如此,又虛聲道,“假的,我沒有,都是假的。”


    趙元衝自然明白她說的是什麽,邊柔聲道“我不信,我自然不信”,邊護著她漸漸退離馬赫等人。


    謝玿本已疲累,現將麵頰靠在他肩頭,隻將此刻危境當作了甜蜜,心道,皇兄怎的一副快碎了的模樣。想罷,又不覺笑了。笑了笑,又想,既然內力滯塞已破,那等會兒哪怕是再痛,必然也要護著他安全出去的,左右我的性命,我是不計較了。


    這一番變故,廳上其他人倒也有八九成明白了其中要緊內情。點點血跡開在謝玿淡紫色的衣衫上,豔麗灼目,而方才一語不能發,一動不能動的人此刻也柔情繾綣的依偎在“徐大少爺”懷中,這不是中了毒就是被某種功法點了定身穴。


    但事實真相再昭然若揭,在座也多是馬赫部下,萬沒有幫著外人指責馬赫的可能。不過片刻,大廳各處出口已不知不覺被人堵截攔阻。


    謝玿目光在周遭掃過,霎時,眼前白影一閃,她定睛一望,脫口而出,“是你?”


    越惜秋麵無表情,一言不發擰開掌中黑漆小瓶就往她口中推去。


    他此時心中五味雜陳,又是懊悔又是妒恨。


    早知如此,他何苦因著那點小肚雞腸的妒意害苦了她,而他又哪裏想得到,這對自己處處挖坑隨時使絆的小妖女在趙元衝的事上卻是個十足的草包!怎麽危險怎麽行事!哪怕她再耐著性子等一等,他就不信趙元衝真能喝了那杯毒酒卻全無還手之力?


    趙元衝懷抱謝玿,眼看越惜秋手中瓷瓶近在咫尺,橫手奪過,卻不是推拒,而是道,“我來吧。”


    謝玿各看兩人一眼,心中一動,也明白了是怎麽迴事。在座諸人,除了越惜秋,誰能有如此精妙絕倫又陰損的毒藥?


    她是極重恩怨之人,雖說愛憎分明,但向來心胸委實不算寬宏。當下念及昨夜心中的煎熬苦楚,又想到因為此毒或許會發生的種種後果,心中惱恨至極,一偏頭說什麽也不肯服那解藥。


    她冷冷道,“毒已經無礙了,不必。”


    越惜秋心中一滯,也是十分難受,張了張口道,“你...方才那樣很損身,殘毒更損身,現在服藥還不遲...”


    說罷,隻聽謝玿迴頭冷淡道,“與你何幹?各為其主,你愧疚什麽?”


    她方一張嘴,隻覺唇上一涼,不由怒瞪趙元衝。


    趙元衝麵不改色,將藥瓶還給越惜秋,道,“多謝。”


    越惜秋收瓶入懷,瞟他一眼,也冷言冷語說道,“我和她之間的事,要你來謝?”


    左右謝玿無事,趙元衝也不與他計較,由他去了。


    謝玿含著那顆藥,咽了也不是,吐出更不是,麵色紅一陣白一陣後,喉頭一動,生硬的對越惜秋點了點頭,“多謝。”


    這個“謝”字相較上迴兩人之間已融洽許多的氣氛,未免冷淡了許多,越惜秋實感委屈的同時,自然而然要將這筆賬算在馬赫兄妹頭上。


    光天化日人多眼雜,他不好當場對謝玿解釋,也不好舔了臉撒潑打滾,眼睜睜看著謝玿那似乎也不打算放過自己的神情,又心中一喜,料想她這樣我倒還是有機會的,若她一味對我冷淡閃避,那我還真一時半會兒沒了法子了。


    他正這樣琢磨著,忽覺腦後生風,電光火石間不容他多想,被趙元衝推過來的謝玿已經在他臂彎中,他身子疾轉,瞬間已帶著謝玿落在大廳角落。


    再看原地,趙元衝已穩穩用折扇擋開馬赫虎虎生風而來的一拳,但到底兩人功力有所差距,他不得不退後一步化解拳中力道。


    謝玿心焦如焚,全然沒顧得上計較越惜秋此刻扶著她雙臂,隻目不轉睛的看著趙元衝與馬赫相鬥。越惜秋倒是並不關心趙元衝死活,他挑挑眉,暗想,也虧得趙元衝在那樣危急時候還想得到場中之人隻有自己能護得住謝玿。


    馬赫所學皆是家傳。馬家軍能駐守邊地幾十年,自有旁人不能及之處,如軍紀,如武藝。而馬赫作為馬家軍主帥,即便多年來鮮有機會上陣殺敵,但自身確是武藝精湛。現下一套剛猛霸道的拳法使將出來,如虎生威,連旁人看了都能感覺到那強橫的泰山壓頂之勢。


    趙元衝雖不如他功力深厚武功高強,但大開大合卻行雲流水,即使有幾次避開不過不得不正麵硬接,因他內力雄宏,且不像謝玿般逞強而是後退幾步將勁力化解開去,所以看著兇險,馬赫卻也並不能傷到他分毫。


    隻是兩人幾招下來,馬赫也有所覺,這人招式並不繁複,與落衡山莊武功路數全然不同,但內力剛淳,倒似華山氣修法門,這樣的人...分明像是從小有正統內功宗師指點,卻又不勤加練習之故,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是落衡山莊的大公子?!


    他忽然脫口道,“你不是徐換?!”看似詢問,其實已然確定。


    “哢啦”一聲,隨著兩人勁風掃過,廳上又一八人合座的木桌碎裂坍塌,趙元衝聽他問話,並不迴答,也不麵露驚詫。


    馬赫又問,“你是...華山派?”問這話時他心中不斷思忖,華山派遠在冉趙境內,何以會在此時出現在清屏,莫非此次事情泄露,冉趙小國也想來分杯羹?


    趙元衝又不迴答。趙怡俢年輕時確實師從華山,這話倒也不完全有誤。


    馬赫接連兩問未見迴應,不由抽空去看趙元衝,卻見那人哪裏還是方才謙遜有禮的“徐大公子”,雖招招隻守不攻,但神色無一絲慌亂,甚至倨傲巍崇,隱隱有睥睨四方之容,馬赫一時恍惚,竟有了不敢直視之心。


    他又驀地一凜,迴神暗罵自己爭鬥分心,差點犯了大忌。憑他是誰,反正今日是不能讓他活著出去的。


    想罷,暗自切齒,又使以更猛烈的招數搶身擊上,道,“徐公子,我待你落衡山莊是客,禮讓三分,你不但不領情,更對我愛妾侮辱搶奪,我若再忍耐豈非太過懦弱,今日你必定要給我一個交代!”


    馬妍眼下當真還盼著自家兄長能手下留情,給“徐換”服軟應允的退路,隻為了能得他一個“交代”。


    謝玿卻被氣笑了。先前還覺得他也不失為一個卓爾不群的勇夫雄將,你硬搶硬殺倒也罷了,如今顛倒起黑白來與朝中口舌小人無異,怎的縱橫沙場之人也成了這般偽君子?


    馬赫心中也明白,今日這糟,若傳出去不但誤了自己名聲,更與落衡山莊結了仇,若不親手殺了“徐換”掩蓋此事,他往後在軍中再不能揚名立威。況且...在場外之人不過二三,隻要殺人滅口,往後落衡山莊也不能找他尋仇滋事了,盡可將罪名推予毛賊山匪,甚至可說是因徐換與馬家軍結盟而被朝廷殺害,如此一來不但可以唆使落衡山莊一起對抗朝廷,還可以...


    他用眼角餘光瞟見了謝玿,但見她雖麵色蒼白半身血花,不僅未損她半分顏色,更添楚楚動人脫俗豔絕之態,不由心神搖動,肖想既然她對落衡山莊有義,“徐換”死後,若以落衡山莊要挾,或許可以逼迫她不能求死委身就範也說不定?


    這樣一思忖,竟取了一旁長刀,對趙元衝去勢更狠,招招淩厲霸道,不給對方留絲毫活路。


    馬妍看在眼裏,也是大驚失色,心知兄長這是下了斬草除根的狠心了,不由脫口叫道,“哥!”


    越惜秋隔岸觀火般彎彎嘴角,卻猛覺手中一空,再迴神細看,自己身邊還哪有謝玿的半點影子?


    反是廳中兩人相鬥之處,一淺紫色倩影輕如迎風細羽般一閃而過,馬赫驀地一怔,立覺手臂一陣刺痛,低頭一看,右臂已是被極薄的兵刃劃開了兩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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