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將攜皇子及眾大臣親耕,由皇後帶領後宮眾人親桑,以祭宗廟,為天下先!”


    原本是三月三就該舉行的耕桑禮被宮外的凍雨一鬧就被迫擱置了下來,好在如今補辦也還不算晚。


    百姓生存無非“吃穿”二字,耕是獲得口糧的開始,桑則為著裝和經濟的來源,因此耕桑是本朝最重要的儀式之一。


    皇上親自下田扶犁,皇後親手采桑養蠶,這不僅僅是向先祖神明祈求保佑風調雨順、五穀豐登,更象征了皇上對農業的重視及天家對百姓生活的關心,同時也體現了男耕女織的社會分工。


    但於別有心思的人來說,他們在這一天還可以窺見些不一樣的東西,比如皇上的心意。


    三皇子太小,皇上勢必要帶一個已經知事的皇子共同舉行親耕儀式。椒房殿和麒麟殿都早早教兩位皇子練了起來,即便不能同皇上共扶一犁也是要參與進去和別的大臣一塊兒扶犁的,所以皇子們都不敢放鬆,就怕到了那日會在百官麵前露怯。


    紫麟原本是要隨合歡跟著皇後舉行親蠶禮的,卻不料皇上來鳴鑾殿時還拿了一套小小的玄色衣裳,叫紫麟到那日跟著他去。


    合歡知道皇上這是怕大臣們借此胡亂揣度,所以幹脆叫紫麟上,不給他們猜測太子人選的機會。


    紫麟倒不怯場,真到了那日她一大早便自覺起床,不慌不忙地配合宮人給她穿好衣裳鞋襪,還叫阿越為她疏了一個不容易散的發髻,小小的一個人兒叫人看著利落又英氣。


    見紫麟跟皇上同乘一駕馬車在前麵走了,原本蓄勢待發的襄兒心裏雖有幾分失落,但想到旭兒也沒去,他反鬆了口氣,難得有個做大哥的樣子,拍了拍旭兒的肩膀招唿道:“走吧!”


    旭兒是個不記仇的,還伸手去牽襄兒的手,襄兒頓了一下拉他上了馬車。


    皇後笑著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馮才人,對合歡道:“你同本宮一起!”


    合歡朝她點點頭,牽著有些拘謹的柔安一並去了皇後身旁。


    大臣們都是早早就到了皇上要親耕的那塊田邊等著的,見皇上教紫麟扶犁,有大臣剛想進言說不妥,就被旁邊一位有眼力見的將他拱起的手按了下去,那人輕聲提醒:“別在這時候犯忌諱!”他這才欲言又止,去顧自己的事。


    這一群人裏哪個都不是會勞作的,踩在不平整的土地上很快腿就有些拔不動了,隻能慢些走,誰也不敢先停下。


    皇上一邊穩著犁,一邊對紫麟說:“心裏要有目標,路才能走得直,同時也要注意腳下,別被能避免的障礙絆倒,實在累的時候可以停下來歇一歇,歇完還要繼續走。”


    紫麟道:“兒臣記住了!”


    話音剛落,旭兒踩到襄兒的腳差點摔倒,結果他自己沒摔著,卻把襄兒給拽倒了。


    紫麟聽到聲音剛要往後看,就聽皇上說:“別迴頭!”


    紫麟很少見到父皇這般嚴肅,她解釋:“皇兄他們摔倒了!”


    皇上麵色平靜道:“路不平,他們摔倒可以爬起來,但你如果現在去拉他們,你自己手裏的犁也倒了,再想扶起來就很難,等你哪天可以一手扶一隻犁的時候就可以去幫旁人。”


    紫麟琢磨著父皇這話的意思,繼續扶犁往前走,襄兒和旭兒也已經重新出發,這一次他們都更加注意腳下。


    耕地過後是播種和澆水,愛玩水大概是孩子的天性,紫麟就很喜歡這個環節,她樂此不疲地拿著半個幹葫蘆從皇上提著的木桶裏舀水出來認真灌溉,汗水快要掛到眉毛上的時候,紫麟便衝皇上一笑,學皇上那般用衣袖給額頭擦一擦。


    皇上見紫麟不怕辛苦又有恆心,完全看不出平日裏嬌生慣養的樣子,比起某些就差趴在地上爬的臣子還要強上許多,皇上更加覺得自己選紫麟陪著親耕實在是明智之舉。


    旭兒今日也很不錯,除了剛開始的時候腳底不穩坑了襄兒一迴,後麵一直都沒掉鏈子,實在累了就走慢點,總歸是沒有掉隊。就是他的小肚子早就咕嚕咕嚕叫了,此刻他一邊給剛下地的種子澆水,一邊在心裏想著合娘娘宮裏的大白饅頭、牛肉丸!


    襄兒比旭兒大一點,並且已經開始跟著師傅習武,所以他體力比旭兒和紫麟要好些,此刻並沒有覺得很累,隻是有些無聊,認為親耕完全是多此一舉,但麵上還是穩得住的,沒有將心裏的不耐煩表現出來一丁點。


    相較於皇上這邊,皇後跟合歡她們就輕鬆許多。


    親蠶禮在東郊舉行,皇後自是要在最前麵,合歡於她身側略後一步,其餘妃嬪跟在她二人後麵按照位分依次排開,共同祭拜蠶神嫘祖,以祈求蠶桑豐收,保佑民間經濟繁榮。


    而後皇後起身親自采桑喂蠶,這也是強調女子紡織的地位。


    皇後這邊很早便結束了,但皇上那邊還在進行,妃嬪們都想看看皇上親耕,卻又不知道會不會不合規矩,便都眼巴巴地看著皇後。


    皇後抵抗不了眾人熾熱的眼神,於是允許她們坐在馬車內遠遠地瞧一會兒,不能露麵,也不能太吵鬧,叫大臣們看了笑話。


    主要是皇後自己也想看看旭兒的表現,她當真怕這孩子又要當眾喊餓。


    舉行親蠶禮的地方離皇上親耕的地方不遠,馬車很快就到了,合歡撩起車簾的一角看著一大一小走在最前麵的兩個人影,心裏很為紫麟感到驕傲。


    柔安也是一掀開車簾便尋找紫麟的身影,她是有些羨慕紫麟的。剛進學那會兒柔安還同情過紫麟要額外學許多在她看來既枯燥又用不到的東西,她在學琴棋書畫的時候先生為紫麟講的是治國之策,她在練習如何注意公主儀態的時候紫麟卻束起衣袂劃船騎馬。嬤嬤告訴她紫麟身上有責任,將來沒有她過得輕鬆,起初她是信的,後來讀史書才發現,公主的命運大多都不能由自己掌控,她們一生都輾轉於各式各樣精致的鳥籠,被按照規矩喂著食。


    如今看紫麟走在眾大臣前麵為土地澆水,她終於明白,父皇給她的是屬於公主的錦衣玉食,給紫麟的卻是可以讓她擺脫公主身份束縛的輝煌一生。


    此刻合夫人的一隻手還牽著柔安的手,她透過那叫人著迷的溫柔時常幻想,如果自己的母妃也在身邊,是不是也會有人撩開車簾,一邊緊張,一邊為她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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