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榭歎了口氣:“官服也隻是一件衣裳而已,不礙事,到時候洗洗就行了。倒是你這傷,我看傷得不輕,必須得去找個大夫看看。”原榭抬手擦去對方嘴上的血,一副焦急關切的模樣。


    孔令玄抓著原榭的手,旋即又放開,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克製住!千萬克製住!不要耽誤他的前程!不要把他拖下泥潭,他本該是一隻遨遊在雲端的鶴。他一個活在爛泥中的土匪,隻配仰望著他。


    等原榭擦去他嘴上的血跡他便立即推開了原榭:“大人,我還能走。事情辦完了嗎?”


    “我扶著你。”原榭再次抓住了孔令玄的手,執意要攙扶對方,他實在見不得一個虛弱的病人自行離去,畢竟也是為了自己跟朱九章的家丁打鬥才受傷的。


    “大人,你去做你的事情,讓皂吏攙扶我去看大夫就好。”


    “現在可沒有皂吏攙扶你了,我叫宋平帶著五個皂吏去朱九章那裏,嚴冬帶著另外的皂吏護送二十五箱銀子銀子迴衙門。現在能攙扶你的隻有本官,你要是不樂意,就自己走去!路上要是死了,可別叫本官給你去收屍。”原榭有些慍怒,隻是覺得孔令玄道了現在這個時候,還在拒絕他的幫助。真不知道這個孔令玄到底是怎麽想的?明明是一個大土匪,有時候的表現確實冷冰冰的,拒人於千裏之外,實在讓人捉摸不透。


    孔令玄沒想到原榭會突然生氣,便不再拒絕對方的攙扶。原榭把他的右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左手攬著他的腰,慢慢走出大發錢莊。孔令玄大半的重量都壓在原榭的肩膀上,心中更是慚愧。他距離原榭的脖子很近,聞到了原榭身上輕微的汗味還有衣裳上淡淡的桂花香。原榭的衣裳洗完之後,晾曬在靜嶽縣的後院中,距離那棵月桂樹很近,自然染上了月桂的香味。


    出了門,原榭立即叫人準備了馬車,他帶著孔令玄去看大夫。距離大發錢莊最近的醫館是迴春堂,堂中的大夫是個七老八十的人,他眼睛前麵戴著一塊水晶打磨的鏡片,名叫蘇本欽,外號叫做三眼大夫,據說他年輕的時候非常好讀書,日夜不停,白天還好,天光大亮,到了晚上,他就不得不借著月光看書,萬一到了沒月光的晚上,他就在屋中燒一盆柴火,借著火光看書。年紀輕輕的時候,就已經看不清楚東西了。為此,他特地在山裏挖了一塊水晶,打磨成鏡片,放在眼前,因此外號三眼大夫。原榭將傷者帶進來後,老大夫給他把脈,一邊搖頭一邊歎氣,似乎是命不久矣啊!


    原榭有些緊張:“大夫,他傷勢如何?”


    “唉……難啊!難啊!真是太難了!公子這傷勢像是舊時留下的病根,沒有好完全,這會兒又過度用力,導致經脈損傷。這……新傷舊傷疊加在一起,若不是公子身體強健,換成普通人,恐怕早就一命嗚唿了!”老大夫一邊說,一邊用右手捋著下巴下麵的一撮白胡子。


    原榭聽完臉色煞白,但是看看坐在凳子上的孔令玄,後者卻一臉的平靜。原榭低聲問道:“大夫,可還有救?”


    “治是治不好了,隻能用藥材慢慢調理。這樣吧,我先開六付藥,你拿迴去給他煎水喝了,之後看看效果怎麽樣再過來。小老兒我也不是神仙,隻是看了幾十年的病,也大概知道如何調理重傷之人。隻是……公子,你以後可要切記,謹慎使用自己的武功,千萬不可爭強好勝,好勇鬥狠!”


    “嗯。”孔令玄默然。


    原榭心中更是慚愧,要不是孔令玄為了幫自己,怎麽會造成這樣的結果。他抬手按在孔令玄的肩膀上,一時間也找不到什麽話來說,隻能默默地站在身後。老大夫開了藥之後,讓學徒去藥架抓藥,抓來之後,老大夫說:“一兩銀子。”


    孔令玄有些詫異:“什麽藥這麽貴?”


    原榭抬手示意他不要動,走到櫃台邊,他看了一眼藥方:川穹、元胡、鬱金、薑黃、蓬莪術、五靈脂……都是一些活血化瘀、強身健骨的藥。雖然他不懂醫行,卻也能看出這些藥材都挺貴的。於是,從懷中摸出了一兩銀子交給老大夫,還道了聲多謝。


    他攙扶著孔令玄離開,孔令玄一路上都沒有再說話,原榭也是。孔令玄想跟原榭說,不用對他這麽上心,去做自己的事。但是一想到原榭剛剛生氣的模樣,便不敢再多說什麽,隻是一路任由原榭攙扶著。原榭雖然是個讀書人,但並非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食五穀的書呆子,他是有力氣的。隻因自小家裏窮苦,提水、扛米的事情也做過不少。


    原榭將孔令玄送迴靜嶽縣衙門後,立即叫人煎了藥:“令玄,你在這兒好好休息,我這就去抓朱九章,隻要把朱九章抓到,一切都可以塵埃落定了。”


    孔令玄點頭:“大人,小心。”


    原榭再次策馬奔去朱九章的府邸。


    朱九章迴來之後,便知道大勢已去,他立即叫人在院中架起爐子,搬出賬房裏的一些隱秘的賬冊,一本接著一本地投入到炭火中。他穿著一身奢華無比的白色綢緞袍子,長發披散,一邊燒賬冊,一邊唱到: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聲音淒楚,宛若四麵受敵,悲涼無比。這是南唐後主李煜國破家亡後,被趙匡胤囚禁在汴梁所做的詞,亡國之痛,離亂之感,滿溢於心。


    藍玉躲在廊柱後麵,遠遠地看著朱九章,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朱九章的歌聲竟然會如此淒涼悲愴。她也不曾聽過這麽悲涼的曲子,倒是勾起了她對爹娘和故土的懷念。


    “老爺,你這是幹什麽呀?”朱管家從前院進來,看到朱九章在焚燒賬冊,“這些課都是頂要緊的東西。”


    “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我們所做的努力都白費了!”朱九章說著,仿佛在念咒一般,雙眼疲憊無神,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一樣。


    “什麽白費了?我們不是經營起了四大當鋪嗎?每年入賬的銀子都有三四萬兩,怎麽能說是白費了呢?”朱管家苦口婆心地說道,但是又不好做什麽,隻能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十年來的賬簿變成灰燼,火星在火盆裏打著旋冒上來,熱氣逼人。


    “朱管家,你拿著堂上的一千兩趕緊走吧,這裏很快就要被查抄了。”朱九章淡淡地說道。


    “抄家?!”朱管家有些摸不著頭腦,在他眼裏,朱九章就像是一個活神仙一樣,沒有什麽事情是預料不到的,沒有什麽事情是解決不了的。“老爺,你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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