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鴇到時,柳香雪早已淚流滿麵。


    樓下布穀聲依舊。


    見此情形,老鴇還有什麽不知道的,歎一聲道:“說說吧。”


    “他,我……”


    窗外布穀聲不歇,柳香雪隻覺心亂如麻。


    “若是沒想好,今兒便罷了。”說著,老鴇起身便要往外走。


    “媽媽,您為何那麽不喜書生?”


    柳香雪的問題,老鴇半點不意外,這已經不是第一個如此問她的。


    曾幾何時,她也是樂意樓中姑娘們有個好歸宿。


    可那些人哪個不是貪圖姑娘的顏色與傍身銀錢,即便她再三叮囑,可到頭來除去少有幾個哭哭啼啼迴來的,剩餘不是草席裹屍便是被賣與暗門。


    尤其當年紅極一時的小荷仙。


    當年她拿這些例子警告過無數姑娘,不過得一句,我為什麽就不能是得到幸福的那一個。


    偏偏事與願違。


    柳香雪愣在原地。


    “怎麽,覺得我危言聳聽,說這些就是為了讓你們源源不斷給我掙銀子?”


    老鴇嗤笑一聲,繼續道:“還是覺得你與那些姑娘們不同,得上天眷顧,能遇有情郎。”


    初遇潘郎時,她真的這麽想過,不過更多的是惶恐,惶恐她的身份,但是潘郎那些山盟海誓與體貼入微的關懷與不嫌棄直將她迷暈。


    今日種種,讓柳香雪心下動搖不已。


    山盟海誓言猶在耳,他們分明那麽相愛。


    柳香雪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窗外布穀聲再度傳來。


    老鴇眼中閃過不屑,“去見見吧。若所猜不錯,多半是為要物件而來。”


    自來見過不少薄情負心郎的老鴇依舊被氣的不輕,明明自詡讀書人,卻從不幹聖賢事。


    這話聽得柳香雪臉頰一紅。


    她想反駁,那些東西是她自願給的。


    往日種種浮現心中,一切事端的皆是因潘郎起,抬頭看著媽媽似笑非笑的臉龐,柳香雪羞愧低頭。


    見人如此,老鴇心中反而定下不少,隻要能聽得進去,便還有救。


    “隻你在倚翠樓一日,媽媽便不會讓人欺負了我的女兒去。”說著,老鴇伸手輕拍一下柳香雪的玉手。


    “去吧,我讓翠兒陪你一起,萬事有媽媽在呢。”


    原以為媽媽不過拿她們當賺錢工具的柳香雪聽到這話,眼眶一酸,喊著翠兒迴上一聲,快步下樓。


    推門瞬間,柳香雪便已整理好情緒,帶著兩分驚喜與五分歉意看向潘稹,“剛有樓裏姐妹過來,好不容易才脫身,讓潘郎久等了。”


    咋就等的不耐煩的潘稹聽著柳香雪說樓中姐妹,眼中閃過一抹不屑,雖快速笑道:“等雪娘多久都是值得的。”


    若換做往日,柳香雪少不得一番心疼。


    可今日種種與老鴇的話早已讓柳香雪生疑,剛那一瞬的不屑,盡數落入柳香雪眼中。


    “潘郎近來溫書可辛苦?瞧著都瘦了。”說著,柳香雪上前伸手替潘稹整一下衣襟,蹙眉道:“潘郎怎一身酒氣?”


    “書院同窗非要拉著我一同去,我也不好一直拒絕。”說著,潘稹苦笑一聲,抓住柳香雪一雙玉手。


    “不說他們。一日不見雪娘,真真是如隔三秋。”甜言蜜語張嘴便來。


    換做往日,柳香雪早已羞紅臉,奈何今日衝擊太多,柳香雪緩緩抽出雙手。


    “今兒日太晚,潘郎還是早些迴去,等改日……”


    一句話不等說完,又被潘稹拉住手,“怎麽,可是雪娘嫌棄我了,是我沒本事,不能立即給雪娘掙個誥命夫人,又比不得那些大人……”


    從前這種酸言酸語,柳香雪不知聽了多少,每每潘稹如此說,她總會將人攔下,一遍遍誇著他。


    如今再聽,柳香雪滿腦子都是剛剛街上聽到的那句,隻做出一副嬌羞模樣。


    等候許久,滿心都是要帶著帕子迴去的潘稹並未察覺到柳香雪的異樣,見人嬌羞垂眸。


    朦朧燈影下看美人,潘稹不禁心頭一片火熱。


    知道眼下並非做些什麽的好時機,潘稹忍下心中念頭,不過兩句話便轉到道歉上。


    “都怪我那日迴去神思不屬,醒來就尋不見帕子蹤跡……可對你有影響沒?”


    若非聽到街上自稱相好並贈人貼身帕子,柳香雪早已開口安慰,最後不忘再送一方帕子。


    見人不接話,潘稹眉頭微蹙,“雪娘可是怪我?”


    無需人迴答,潘稹自言自語,不止字字句句責怪著自己不該如此不小心,見人不搭話,抬手就要往自己臉上扇。


    這種手段樓中姑娘用過不少,柳香雪又一心想要驗證潘稹是否清白,不曾被騙過。


    柳香雪心下越發冷,麵上不露半分,快速握住潘稹的手,“潘郎這是作甚,不過一方帕子罷了。”


    “當真不氣?”


    柳香雪搖頭,“我怎會生潘郎的氣。”


    “雪娘有心事總是一個人悶在心中,若你真不生氣,便再贈一方帕子給我,不然,我是萬萬不信雪娘口中所言。”


    說著,潘稹不忘拿之前因著他的緣故害柳香雪受罰的事情。


    濃情蜜意時不覺得如何,此刻柳香雪隻覺遍體生寒。


    用過往之事讓人心生愧疚,循循善誘,這些分明都是她們曾用在恩客身上的。


    “這……”柳香雪四下掃一眼,迴頭看一眼翠兒,“我現在身上並未帶著帕子,不若改日我繡個荷包與潘郎。”


    潘稹如何肯依,他此次前來便是要帶著帕子迴去。


    不然他身為男人的尊嚴與臉麵往哪裏放。


    掩下心中煩躁,潘稹繼續發力。


    無論話題如何繞,柳香雪始終不曾應下,眼見再無法周旋,柳香雪輕咳一聲。


    身後翠兒上前,“姑娘,您這兩日身子不適,熬煮的藥已經又熱了一次,不可再拖,媽媽說好亥時末要來瞧姑娘。”


    隨著話音落下,“咚!咚!”棒子聲傳來。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潘郎快些迴去,等我得了功夫便去尋你。”說著,在翠兒的拉扯下,柳香雪依依不舍邁迴倚翠樓後院。


    潘稹張嘴還欲說些什麽,木門咚的一聲閉合。


    直將兩人隔開。


    “娘的,晦氣。”罵上一句,潘稹心不甘情不願離開。


    這一聲正落在有些心有不忍,步子慢下來的柳香雪耳中,心中潘郎謙謙君子的形象再一次崩塌。


    當初,她怎麽就鬼迷心竅看上這樣一個人。


    同樣聽到這一句罵的翠兒見柳香雪麵色不善,開口道:“姑娘,媽媽還等著您呢。”


    柳香雪迴頭看一眼漆黑木門,門外冷冷清清,樓內鶯歌燕舞。


    一扇門,隔開兩個世界。


    原本就不該奢求的。


    柳香雪歎一口氣,垂眸便見腕上紅繩。


    元珤的話言猶在耳,女孩子也有自己的誌向,也能走遍大江南北,擁有自己的天地。


    女子並非要依靠男人而活。


    柳香雪摸一下腕上紅繩,勾唇一笑:“迴吧。”


    見柳香雪麵上帶著一絲笑,老鴇心下納悶,莫非又被那書生的花言巧語給騙住?


    老鴇端起茶盞,輕掃一眼翠兒神色,並不見憤懣,可見一切應在預期內。


    飲一口茶,老鴇問道:“如何?”


    “一切皆如媽媽所料。”說著,柳香雪自嘲一笑,“是女兒眼盲心瞎,才……”


    聽著自我譴責,老鴇擺擺手,“眼下不是你自省的時候,貼身帕子一事你打算如何處理。”


    若非聽到車夫與翠兒稟告,老鴇壓根不會現在便來處理。


    人不跌跤,不會知道疼。


    柳香雪眸子一暗,“此事女兒會好好處理,絕不會影響倚翠樓和諸位姐妹。”


    一早留意柳香雪動靜的牡丹聽到布穀鳥叫便覺不同,隨後見主仆二人出門,更是偷偷在暗觀察。


    見人迴來,快速閃身迴房,架不住看熱鬧的心。


    猶豫許久,牡丹快速出門貼在柳香雪門窗上,正好聽到這一句。


    當即推門而進。


    “你說不影響,就不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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