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晚風冷冽刺骨,幾點星光閃爍。


    胡廣文一邊往避風處又挪了幾步,一邊給懷裏的孩子又掖了掖。


    那是他的夾襖,如今就裹在小小的孩子身上。


    而這孩子是他打魚歸來撿到的,這是他今天唯一的收獲。


    感受到懷裏孩子的不安,胡廣文哼起蹩腳的童謠:“風來了,雨來了,老和尚背著鼓來了。哪裏藏,廟裏藏,一藏藏了個小兒郎。”


    隻是這搖籃曲並沒起作用,反而讓孩子扭動的更加頻繁,小心將又被踢開的夾襖蓋好,胡廣文忍不住低頭嘀咕:“怎麽睡覺這麽不老實呢?”


    雖是念叨,卻聽不出半分嫌棄,胡廣文嘴角甚至帶了笑,不過那笑轉瞬化為苦澀。


    “哪家心大的讓小娃娃自己跑出來,這都大半日還不來找。若這是——自己的娃。”


    胡家五代單傳,到胡廣文這一代,更是早早娶妻,可成婚十五載尚未有一男半女。能試的法子都試過,“斷絕香火”這四個字像魔咒籠罩在胡家上空。


    胡家已經絕望,甚至無數次動搖想要收養一個,屢次未能成真。


    打擺子的胡廣文活動著已經沒有隻覺得的腿,他一早出海,又在寒風中等候許久,早已饑腸轆轆。


    隻是他還不敢離去,因這海灘撿到的小娃娃還未有人來尋。


    遠處點點星火消失,黑夜伴著浪潮如吞人巨獸唿嘯而來。


    一陣咕嚕嚕響起,在夜裏異常響亮。


    胡廣文站在原地僵硬一瞬,快速向懷裏看去,因為擠壓有些變形的臉頰露出大半,紅潤誘人,小娃娃扭動兩下,睡得香甜。


    胡廣文一臉癡漢笑,觀音娘娘身邊的童子怕不是就長這樣!


    鬼使神差的,胡廣文冒出一個十分荒唐的想法,甚至為這個想法著迷。


    “要不,抱迴家——養?”


    下一瞬,胡廣文感受到懷裏的力道,愣在原地。


    元珤一動,隻覺周身皆被禁錮,她雖破殼不長,卻是龍族數百萬年天資最好的一個。


    她明明用神仙醉灌倒整個龍宮成功跑走,難道是那道光?


    “小寶寶,你是不是也同意?”


    胡廣文的聲音不止輕,還夾雜著一絲他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的期待。


    哪個老不死的又來喊她小珤珤。


    “那我們迴家,咱家雖不富裕,可人都是好人……小囡真有勁。”胡廣文語速又快又急,好像如此人就能被帶迴家,甚至在小娃娃踢腿稱讚後又小聲唱起蹩腳童謠。


    努力半晌卻沒能成功睜開眼睛的元珤此時聽出些許不同。


    這裏不是龍宮,周身法力無法運轉。


    哪怕沒察覺到危險,元珤也不敢放鬆下來,目前所聽到的一切都讓她陌生卻也新奇。


    迴家,沒人要,可憐……


    怎麽像她偷看元烈那些畫本子裏講的故事,難不成她真到了人間?


    自千年前浩劫起,六界不通,非曆劫不入人間,隨著越來越多曆劫者身死道消,甚至族中天才接連隕落,各種法子層出不窮,劫難依舊越來越難。


    原本不通的幾屆因此事互通消息,甚至不少結伴曆劫,但危險依舊在,除非再也壓不住,不然無人願曆劫。


    元珤尚在蛋裏就不止一次聽到人間繁華,美食眾多,早躍躍欲試。


    若這是人間,那她豈不是賺到了?


    至於來曆劫還是旁的法子過來,元珤都不懼,龍定勝天,是她破殼前就定下的人生信條。


    她元珤可是龍族氣運最盛,天賦最高的崽!


    等找到法子,她就帶著小弟們過來人間瞧熱鬧。


    “廣文,聽到迴娘一聲啊。”


    “相公,相公。”


    “胡童生,胡童生,你在哪啊!”


    越來越清晰的唿喊伴著火把照亮村頭彎曲小路,元珤屏氣凝神間隻覺整個人都隨著顫動幾下。


    “娘,我在這!”


    胡廣文此刻整個人被愧疚填滿,向著聲音處飛奔。


    因著家裏境況,他今日本想多等一會兒看能不能多些收獲卻一無所獲,那皎潔如月的料子更讓他不敢走。


    這一等就等到夜深人靜。


    聽到迴應,舉著火把的眾人都鬆一口氣,氣鬆之下俱是斥責。


    “怎麽到這個時候才迴,看你娘和你媳婦兒擔心成啥了。”


    “胡童生,你也是讀過書的人,晚迴就讓人捎句話,瞧這整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在火把照耀不到的頭頂上方,無人發現隨著一句句惡言,有絲絲縷縷黑線聚集。


    也有聽不下去,幫著打圓場的:“說那多幹啥,人沒事就好,胡童生下次可不能這樣讓家裏人擔心。”


    胡家婆媳滿嘴隻剩平安迴來就好,兩雙眼死死黏在胡廣文臉上,再多的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天知道這幾個時辰她們有多煎熬,生怕有個萬一。


    “咋這晚才迴?可是遇上啥事了?”隨著胡家老太開口,一旁上了年紀的也都跟著附和發問。


    七嘴八舌的問話裏,有眼尖沒擠到前麵隻看到胡廣文懷裏抱著一大坨。


    “呦廣文哥,你這是撈到啥好東西了,給咱開開眼啊。”


    話一出,火光瞬間聚焦在胡廣文胸前。


    察覺數道覬覦目光的元珤下意識就要擺出攻擊姿勢,動完才想起自己現在不止沒法力,甚至眼皮都睜不開,完全是任人宰割狀態。


    這種感覺讓元珤不安又氣憤!


    “誒誒,會動,是活的。”


    “啥海貨啊,可別憋死,快掀開給大夥瞧瞧,大家今兒可是啥都沒撈到。”


    有手快的已經過來撩夾襖,“呀,是個娃娃!”


    胡廣文來不及阻止,感受懷裏娃娃的動靜,邊拍邊輕聲哄:“不怕不怕,這都是村裏人,沒有惡意的。”


    “這麽細心,該不會是廣文你在外麵的娃吧?”


    “真是自家的早接迴來啊,瞧瞧這皮膚嫩的,誒咋沒動靜啊,不會是快死才丟給你,多晦氣,咱村可不能……嗚嗚。”


    雖有人製止,但話已出口,一時眾人麵麵相覷。


    有打聽到胡家開始鬆口,自覺有望能收養自己家娃的聽到這話,偷偷退出人群,拔腿就跑。


    滿心是兒子的胡家老太這才注意到被包裹嚴實的一坨。


    這真是她家孫孫?


    啥時候的事?


    兒媳婦能接受?


    幾度張嘴都沒能出聲。


    一旁撫胸捂嘴忍住咳的胡廣文媳婦兒馮氏被這話驚得抬頭掃一眼又垂下,整個人止不住的顫抖。


    若這是相公的孩子,她會不會被休迴家?相公怎麽不同她商量?


    剛扒開同伴手的婆娘再度語不驚人死不休:“嗨,快死也沒啥,好歹能生,也不用非得抱養,以後還能再有。不過這要夭折的娃可不能進咱村,真是白瞎陪著折騰半宿。”


    在場大多數人沒開口,但神情卻都開始有些鄙夷,更有甚者開始盤算如果胡家真有了娃,自家還能不能占到便宜。


    精準捕捉到快死字與晦氣眼的元珤不高興,很不高興。


    本龍崽健康的很,哼!


    閃電劃破夜空,隆隆雷聲入耳,嚇得不少人一激靈。


    “咋,咋突然打雷了?”


    “冬日半夜打雷,這不是好兆頭,廣文啊,這娃瞧著就不太好,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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