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寅領了命,帶著一隊護衛並兩駕馬車,天未亮就從侯府出發,趕在天色擦黑前到了雲靈鎮。


    在兩日前來送信的那士兵的帶領下找到了程家的包子鋪,下馬到了門前,卻聽見門內傳來了嘈雜的爭吵聲。


    “老大,兄弟幾個也不是說要分你的家財,不過讓你拿一點出來接濟,這也是你這個做大哥的應盡的本分。”


    “從前你沒有,我們也找不著你,現在這雲靈鎮誰不知你家發了大財,你還藏著掖著,看著兄弟幾個日日喝西北風,你還叫個人嗎!”


    話音未落,又有一個婦人的聲音響起,“方嫂子,我是真沒辦法了,你侄兒今年都27了,你看誰家兒子到這年紀還光棍一個?”


    “你拿一點出來幫你侄兒娶個媳婦,對你是掉根毫毛都不算,你這做嬸子的就真忍心害你侄兒一輩子打光棍?”


    此刻屋內,不大的堂屋內站滿了人,對著正中坐著的程家三口齊齊發力,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已有快兩個時辰了。


    程老爹氣得臉色發白,攥著桌角一言不發。


    方氏前頭還哭了一陣,哭到後來人也麻了,隻木木地坐著,聽憑他們說。


    隻程英傑氣得臉紅脖子粗,時不時還插嘴和他們吵兩句。


    隻是他但凡一開口,必然引來眾人更加猛烈地圍攻。


    但凡他說一句,他們就有一百句等著他,說他不敬長輩,上梁不正下梁歪。


    其實這情形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從程嬌娘那日跟著京陵來了媒婆走後,程家就沒有過一天安生的日子。


    先是村裏的村民。


    程嬌娘走的那日,當夜就有村民尋來,說家裏揭不開鍋了,要借點銀子。


    把程老爹直氣得兩腿打顫,嬌娘還在的時候,日日被他們指著鼻子罵娼婦,罵她懷的沒人要的野種,罵得他們一家在村裏走路都不敢抬頭。


    現在嬌娘得了聘禮,人還沒走遠,他們竟然就敢腆著個臉來借錢!


    好在程老爹日日幹農活,身子骨壯實,舉著鋤頭把人趕走了。


    但也沒用,家中日日都有人來胡纏,把他們攪得是飯都沒安生吃過一頓。


    後來也不知是誰起了個頭,說要給英傑說親,將自家女兒嫁給英傑。


    程老爹氣得無語,英傑才14歲,半大的娃娃一個,說什麽親?


    他們又說無妨,隻當做童養媳,一個個抱了自家女娃娃來,扔在程家就走,說要給程家做童養媳。


    程老爹生平沒見過這麽荒唐的事,天都黑了,自家堂屋裏七八個女娃娃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家中的大人也不知去哪了。


    把程老爹實在逼得沒了辦法,半夜摸黑,收拾了家當,用一輛板車拉上那四個箱子,與方氏和程英傑連夜逃去了鎮上。


    這才擺脫了那群村民。


    程老爹不想讓女兒知道這些麻煩事,跟著憂心,便在信中隻說是為了英傑上學堂搬到鎮上的。


    一家人到了鎮上後,為了安家,不得不動了程嬌娘的聘禮,盤下了一間鋪麵,鋪子後頭帶了三間睡房,一家人就此安置了下來。


    方氏有些做吃食的手藝,程老爹又力氣足,兩人又吃得苦,合計後便開了一間包子鋪。


    待日子漸漸穩定下來,程老爹見英傑總盯著街上經過的白袍書生看,便掏錢將他送去了鎮上的書院。


    英傑嘴上沒說什麽,從此卻跟著了魔似的,整日裏抱著書不分白天黑夜地讀。


    連夫子有一次來他家買包子,都對程老爹誇說英傑這孩子是個有天分的,他日必成大器。


    方氏也十分欣慰,倒也不圖他成什麽大器,隻是英傑從小就好學,卻因為家裏窮苦隻能日日跟著幹農活,她覺得對不起孩子。


    現在有條件供他上書院,她心裏高興,但是想到遠方的女兒,也不知道她在京陵過得好不好,時常想到就心酸抹淚。


    但總歸日子是越過越好了,誰知道,這安生日子過了還沒兩天,家中又來了不速之客。


    最早尋來的是方氏的弟弟。


    方氏自嫁人後日子過得窮苦,娘家與她早已沒了來往,這弟弟也不知從哪聽說了他們得了富貴人家的重聘,尋到了這包子鋪來。


    開口就說方氏是他親姐,既然發達了,就理所應當該分些錢照顧弟弟才是。


    兩人都十幾年沒見了,方氏都差點沒認出來這個所謂的親弟弟,程老爹當然一點沒客氣將他趕跑了。


    他要錢不成,也知道自己勢單力薄,於是幹脆將程老爹的幾個弟弟,方氏的兄弟姊妹,全都叫了來。


    程老頭對付他一人輕輕鬆鬆,但,他對付得了一屋子的餓狼嗎?


    故而有了今日局麵。


    眾人已經在這裏磨了兩個時辰的嘴皮子了,卻都還精神頭十足,今日他們是不從程老爹手裏掏點東西出來不會罷休。


    程老爹看著這一屋子唾沫橫飛的所謂至親,心頭隻覺得寒意陣陣。


    方氏嫁給他這些年,他都沒見過她那些兄弟姐妹,自己這幾個弟弟,從前又豈肯登他家的門。


    並不是他吝嗇,不願意照顧自己的弟弟,隻是人人心裏都有一杆秤。


    從前他窮苦的時候,兩個孩子在家裏餓得直哭,他拉下臉去幾個弟弟家裏借米,隻兜頭挨了一頓羞辱。


    嬌娘有孕在村裏被人唾罵,他們比村裏人罵得還難聽,現在說什麽,一家人要互相幫襯?


    他家裏需要幫襯的時候,誰幫襯過他?


    真是笑話。


    方氏在一旁看著天色一點一點黑下去,心中有些急了。


    往日這時她和程老爹已經開始為明日要賣的包子備料了,和麵,發麵,準備餡料,這些都得提前一晚就做好。


    明日寅時,夫妻倆就要起身開始蒸包子,卯時就開始有客人來了。


    再繼續叫他們這麽纏下去,今天晚上的料備不出來,明日的包子就賣不成了。


    她不安地看了看程老爹,程老爹也知道她的意思。


    打頭的程老二一直都是輸出主力,說到現在他也疲了,不耐煩道,“老大,我說難聽點,就是要飯的來討這些時辰,你也該給幾個銅板了。”


    “你還是個做大哥的,我看你簡直連做人都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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