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人沒請過來?”程嬌娘疑惑問道。


    丫鬟迴道,“稟小夫人,二少奶奶現下不得空,奴婢見她正在···正在······”


    那丫鬟也對自己在二房院中見到的一幕感到匪夷所思,猶疑的語氣道,“奴婢見她正在院中浣衣,好大一盆衣服,且得洗呢。”


    “什麽?浣衣?!你沒看錯?”程嬌娘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丫頭急急搖著頭,她剛見到時也跟小夫人一樣的反應,她還擦亮眼睛看了好幾遍呢。


    程嬌娘心頭一陣怒火起,事情何止陶媽媽說的那樣,他們欺人也太甚些!


    她一個姨娘,在這蒼梧苑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什麽事也不用她做,繡花也是她自己要繡的。


    秦玉珍可是正經的少奶奶,居然要浣衣,還好大一盆,定然不隻是她自己的衣服。


    難道他們院中連浣衣的下人都沒有?故意要作踐人罷了!


    程嬌娘氣得坐不住,站起來滿屋裏踱步,陶媽媽怕她氣著自己傷身,瞪了那小丫頭一眼,怪她多餘說這些。


    那小丫頭挨了這一眼害怕,又急迴道,“二少奶奶說請小夫人見諒,她下晌得空一定過來。”


    程嬌娘見那丫頭害怕,緩了聲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等人走了,程嬌娘還是怒不可遏,越想越覺得要幫秦玉珍和離的事迫在眉睫,她一個富戶家的千金小姐,何苦過這樣任人欺淩,為奴為婢的日子?


    在院中焦灼等待了半日,總算在申時等到了秦玉珍帶著婢女進了蒼梧苑。


    秦玉珍知道迴稟的小丫頭定是告訴了程嬌娘她浣衣的事,此刻見到她便有些難堪,但還是先欠身道,“妹妹見諒,上晌不得閑,讓妹妹久等了。”


    程嬌娘見她自己過得這樣苦還處處替旁人想,心裏酸楚得很,道,“姐姐快別這樣說,先進來坐吧。”


    兩人在正廳坐定,青蘿給她們上了茶,程嬌娘便在心中思忖著,如何開口跟她提和離的事。


    秦玉珍從今日見到程嬌娘,她看自己的眼神一直充滿了同情和憐惜,還有什麽不知道的,便直接道,“妹妹可是知道了我在二房的諸事?”


    程嬌娘見她主動挑明,解釋道,“姐姐千萬別怪我探聽姐姐私事,我絕無惡意。”


    秦玉珍無所謂地搖了搖頭,探聽不探聽的,她在二房的事,府裏又有誰人不知呢。


    “昨夜借衣我就知道了妹妹是個心善的,我隻有感激,談何怪你。”


    程嬌娘放了心,現在既然兩人話都說開了,她便直入主題,想問秦玉珍願不願意和離。


    但直接說又太過唐突,思忖片刻道,“玉珍姐姐,你別怪我多嘴,你可是·····十分鍾情二少爺?”


    秦玉珍聞言慘淡一笑,鍾情?


    鍾情過的。


    那年上元燈會,她瞧中一個花燈,猜了字謎正要取走,卻突然跳出來一個官家小姐,自恃身份就要搶她的。


    她氣得無法,可民不與官鬥,她也隻能割愛,正沮喪要走,路過的一個公子突然拉住了她,亮明了定遠侯府少爺的身份,替她搶迴了那燈籠。


    燭火輝映下,他眉眼帶笑,提著燈送到自己麵前,“華燈贈佳人,美人不可負。”


    那一刻她的心,比那花燈裏的燭火搖曳得更甚。


    父母起初不同意,那年鎮遠大將軍剛剛凱旋歸朝,定遠侯府炙手可熱,她家卻是一介白衣,兩家門不當戶不對。


    爹娘苦口婆心,勸說她女子婚後艱難,嫁個門戶低些的,將來有娘家撐腰,在婆家的日子才好過。


    可她那時與謝驍濃情蜜意,哪裏聽得進去半個字,他是世間最好的兒郎,許諾過會一輩子這樣寵她護她哄她,有何不好過?


    她從小被爹娘捧為掌上明珠,父母拗她不過,生生舍了秦家一半的家產予她做嫁妝,隻求讓她能配得上侯府公子,嫁進去之後能被善待。


    她穿著大紅嫁衣上花轎的那日,京陵城真正的十裏紅妝,滿城慶賀,她以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問她是否鍾情二少爺?那時,當然是鍾情的。


    隻是,彩雲易散琉璃脆,世間好物不堅牢。


    四年過去,她也總算明白了父母當初勸她的話,字字箴言。


    秦玉珍並未答程嬌娘的話,那些情意綿綿,久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了,再提都沒意義了。


    程嬌娘知曉了她的處境,又問出這樣一句話,她也猜到了她今日叫自己過來是何用意,便直接問道,“妹妹可是覺得,我不該繼續在侯府受磋磨,該和離才是?”


    程嬌娘本來還不好開口,見她主動說出來,急急點頭道,“姐姐可願意?”


    她激動地解釋道,“昨日我已問過侯爺,侯爺說隻要姐姐願意和離,他可做主成全姐姐。”


    秦玉珍聽了她這句話,眼裏流露出了一絲羨慕的神情,但片刻又轉為了落寞,垂下眼搖了搖頭。


    程嬌娘萬萬沒想過她會是這樣的反應,“姐姐不願?為什麽?!”


    程嬌娘真的驚訝極了,她以為她把消息告訴秦玉珍她會高興,會立刻就迴二房去要一紙和離書。


    大晟國民風開化,女子合離後自可婚嫁自由,何苦要在這裏熬煎?!


    想了想她又追問道,“難道姐姐還舍不下二少爺?可他都那樣待你······”


    秦玉珍苦笑著又搖了搖頭,昔日情郎,今日早已麵目全非,都已不再是當初那人,還哪有什麽舍不下?


    她顧慮的是她的父母兄弟。


    她當初執意要嫁進侯府,已經害了爹娘一次,但事已至此,不管她自己的日子如何,隻要她繼續在侯府撐著,對家中卻是有裨益。


    家裏的書信告訴她,因做了定遠侯府姻親,現在家中常有官員往來,爹娘備受旁人尊敬稱羨。


    還有兩個弟弟都在準備科舉,有自己這個做侯府兒媳的長姐,將來於他們走仕途總是有益。


    哪怕隻是為了父母兄弟的日子好過些,她在侯府受苦也覺得值。


    而若是和離,萬一惹惱了二房與侯府撕破臉,家中又要因她這個不孝的女兒再受害一次,她萬不願再害爹娘第二次了。


    程嬌娘越聽越沉默,越聽越無力。


    若她不願和離是因為顧慮二房,她還能勸一勸,但她說是為父母兄弟,她便說不出半個字了。


    因為她自己也是如此,初來京陵時,她認定了自己進侯府會受欺,但想的也是,隻要父母弟弟在家中能過得好,她受欺也無妨。


    甚至她之所以來京陵,都是因為不願意父母弟弟因為她大著肚子在村裏,受人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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