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時間之後,當空想起羅布爾時,還會迴憶起分別時的那個晚上,浩浩蕩蕩的夜風在誓言岬上轉了一圈,驚起了一群夜鴉。


    羅布爾抬頭望著歸鴉,一直到它們遠去,他在夜鴉幹枯的鳴叫聲中緩緩歎息問道:“你想到了什麽呢?”


    空沉思了片刻,支支吾吾迴答道:“甜……甜甜花釀雞?”


    那是他最後一次看到羅布爾皺起了眉,那種好看又帶著些神秘的黑色眉眼,空要在很久之後的旅行中,才會再見識到與它們相似的同類。


    但那個晚上在羅布爾所經曆過的數千年的夜晚中卻算不上難忘,他們是再尋常不過的分別,比起過往的那些慘烈記憶,不過是夜鴉驚飛時的振翅。


    它們都在幽暗的夜風中不見了。


    但在時間的河流裏,還是有一些舊日痕跡在磨損之中仍頑強存在著,它們的軀殼看起來甚至能夠和數千年前一樣。


    隻是刹那間的一眼,讓他感覺已恍如隔世。


    羅布爾幾經周折,終於再一次來到了舊蒙德。


    舊蒙德是那個時代中鮮有的龐大城邦,也是羅布爾去過為數不多的人類城市中的一個,但他不知道再次來到這裏用“迴來”是否合適。


    他自認為沒有過一刻屬於過舊蒙德,這座高大的王都隻會令他感到恐懼,隻是機緣巧合下,羅布爾來到了舊蒙德,並且在不久後見證了它最終的崩毀。


    舊蒙德是一座曆史比羅布爾的存在更為久遠的城市,可惜如今在記載中它隻是被蒙德人稱作風龍廢墟。


    千年來這片廢墟中除了各地的冒險家之外早就少有人跡。


    對於陌生的來客,廢墟中的重重阻礙不隻是那些不知在何時涉足至此的魔物,還有古老的封印禁製。


    但這些對羅布爾來說都算不上什麽,他現在已經登上了舊蒙德殘破的孤塔。


    站在穹頂崩壞的高塔之上仍然能俯視大半的蒙德土地,明冠高地也在孤塔之下臣服。


    羅布爾的目光毫無波動,巡視著廢墟中數量眾多的殘垣斷壁,依稀能想起它們極盛時期的模樣。


    這座城市曾經作為強大魔神的王都,在神明的意誌之下建立,城市分為氣勢恢宏的內環與外環,所有的人類依照神明所製定的法則,在既定的位置上生息。


    人類在王都中遵循著那位神明的意誌,仰望城市的中心區域,那座即便在高聳的環形中也過於高大的孤塔。


    高塔上曾是烈風棲息的居所。


    羅布爾穩穩地站在高塔破裂的牆垣上,低頭看著似曾相識的一切。


    那烈風並沒有停息,它從未停息,而是成為了終年不止的龍卷,或許仍然具備龐大的毀滅力量。


    龍卷中還是那位魔神暴烈的氣息。


    他們似乎又見麵了。


    羅布爾不由的想起遠在數千年前的那次對視。


    高塔之上的王者,輕蔑地看向誤闖進其領地的陌生魔神。


    堅固的風牆拒絕所有的外來者,卻並沒有將這個外來的魔神攔下。


    但這並不是因為他的強大,恰恰是因為他的弱小,讓風牆中的王認為連動用些許神力來攔阻他都變得毫無意義。


    孤王看見來者時似乎是笑了,笑自己強盛已極的權能,或者是笑來者不自量力的微弱,那一張在魔神之中亦稱得上俊美的臉上勾勒出淺笑。


    羅布爾與高處陌生的魔神無聲對視。


    羅布爾覺得他應該算的上是一位合格的神明。


    具備神明應有的威嚴與強大,更何況他還擁有如此廣闊的領地,和覆蓋整片領地的強大權能,


    高處這位魔神的威名羅布爾早有耳聞,雪山中的魔神亦將其視作不可戰勝之強敵,因此終生龜縮在舊蒙德與歸離集兩處領地之間冰冷的空白。


    龍卷之魔神迭卡拉庇安,是那時蒙德所有烈風的中心。


    他為彼時的蒙德人類創造出隔絕冰雪的居處,讓人類生活在他自認為應有盡有的王都之中。


    迭卡拉庇安高坐於孤塔中的王座,俯視著這座遠離了苦寒的城市。


    臣民在他精心打造的環形之上向他俯身,迭卡拉庇安滿意於他們表現出的謙卑與馴順。


    那時蒙德地區的冰雪遠遠沒有消融,羅布爾之所以被這塊土地吸引,正是因為它在那個時代中奇跡般地遠離了苦寒。


    羅布爾告別了雪山中的朋友,繼續自己漫無目的的旅程。


    在魔神混戰的時代,羅布爾也不清楚自己遠行的意義。


    一路結交的魔神朋友都希望羅布爾能夠長久地在他們的領地中停留,初生的魔神早就明白他們的顧慮。


    弱小的魔神如初生的幼獸,不需其他的魔神們親自出手,僅僅是卷入一場風暴中恐怕就難以承受。


    但身無長物,沒有領地,沒有人類信仰,連作為魔神生而具有的權能都不堪大用的羅布爾卻也因此不會被其他魔神覬覦。


    正如此刻,北風王狼多年來傾盡全力無法突破入風牆半步,羅布爾卻能堂而皇之地踏足烈風的王都。


    他見到了不一樣的人類,不止是他們的瞳色和發色,與歸離集、璃月港,遁玉城,包括雪山在內的人類都不同的是——


    他們有一位近乎嚴苛的君王。


    羅布爾與迭卡拉庇安相隔著遙遠的距離對望,他從未見過,也從未遺忘過烈風魔神那樣的目光。


    那是一道殘酷的目光。


    迭卡拉庇安雖強,但在羅布爾認識的魔神中並不是頂尖的魔神一列,摩拉克斯,海之魔神,鳳神都是更為強大的存在。


    迭卡拉庇安不像海神那樣遠離人類,卻也不像岩神、鳳神那樣親近人類。


    他對人類的愛,專橫霸道,又一廂情願。


    迭卡拉庇安以為人類對他的愛一如他對人類的愛,那是他的繁華永遠之夢。


    但在羅布爾的目光中,人類的俯身不是出於對神明的愛戴,而是那鋪天蓋地的烈風使他們不得不躬身前行。


    魔神都是愛人的,羅布爾毫不懷疑。


    但神明的愛或許會與人類的需求背道而馳。


    魔神同樣需要人類的信仰,他們的權能就是於此生發。


    有一瞬間,在那道冰冷目光的注視下,羅布爾覺得這座王都中人類對神明的信仰,正如那座過於高大而遙不可及的孤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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