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夙未罹喜怒無常。若是心情好時,還能聽得進去自己的隻言片語,但若是正好他並不開心呢?那換來的不過是更沉重的折磨。


    夙未罹為她下的藥,猶如惡魔的詛咒,作詩的砒霜,繪畫的墨汁,可如今她已經沒有仙力。她猶如風中殘燭,搖曳著生命的最後一絲火苗。可是,她舍不得將壽元消耗在這種事情上麵,那是她生命的精華,是她靈魂的所在。所以,她就用人間的辦法,生生扛著。她的身體就像一艘破舊的帆船,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中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會被風浪打翻。反正在生機消耗殆盡之前,自己不死不滅。她的生命就像一盞快要熄滅的油燈,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可是凡身對抗仙藥,不外乎以卵擊石。


    分明是沒有情口欲的身體,卻在仙藥的協助下罕見的起了反應,為什麽呢?為什麽會成為這這樣?塵霜想不明白。


    “你的身體裏有姐姐的半魂,所以對於姐姐這種不知道原委的人而言,你的靈魂對於姐姐而言有著天然的引誘。”


    夙未罹隻覺得聽完冥靈羽燼的話後,心裏好似被堵住。


    塵霜自從開始破罐子破摔之時,她已經接受了自己的生命進入倒計時這件事情了。


    “若是真的殺了我能讓你放下仇恨,那我就算死了也值了。”那是塵霜對夙未罹說的,隻是當時的夙未罹並沒有看見塵霜眼中的那抹死寂。


    阿罹,如果我死了,你會如何呢?你應該會高興,然後歡唿雀躍,慶祝我死了吧。然後呢,一把火燒了?再挫骨揚灰,再或者鞭屍,這樣其實也不錯。我這一生,從一開始,便是為了這天下蒼生而降世,從一開始,所有人都告訴我我的存在從來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這天下,可是,從未有人問過我,我願不願意。他們剝奪了我的自由,給我了新的身份。我接受了自己的使命,但我也希望,我能有自己的活法,一次次的任性,再一次次的妥協,其實我根本就無法為我自己做主。自己剩下的日子怕是不多了。讓他怨我,恨我,或許,於他於我才是最好。隻是有些舍不得。這些最後的日子,便讓我也最後放肆一次吧。


    後來的日子裏,塵霜裝作就好像忘記了前些日子的不快。


    他們就像人間的夫妻,每日夙未罹迴來總能吃到飯菜。就像人間那樣,男子上朝,女子等著丈夫迴家。


    “你的廚藝什麽時候這麽好了?”塵霜會做飯,夙未罹不記得。


    “你走後我練的,阿罹來嚐嚐這個,我記得你很喜歡吃麵的。”塵霜看著他,將麵前的一碗麵分出半碗交給他。而自己則端走了另一碗。可是她卻看見夙未罹並沒有動手接過。“本座如今已經不喜歡吃麵了。如今本座更喜歡吃雲吞,蝦子雲吞。”


    阿罹,你喜歡什麽?我不知道,我也不用知道,我所設下的棋局,這也不過是其中一環而已,阿罹,前生欠你,今生我還你。天道定律,我們都無法逃脫。阿罹,我們都逃不過因果輪迴。


    “好的,師父知道了。”言語之中多是裝出來的落寞,原來百年之後全是物是人非,原來一切都無法挽迴。她的師父,隻是為自己下了一盤大棋。


    世間之事,誰對誰錯,恩怨是非,也不過是須臾一逝,這世間可得長生者終究不過寥寥數人而已。沒有誰可以一直伴著誰,即便是神明也無法更改已成定局的局。


    “阿罹,還喜歡吃些什麽?師父以後都做給你吃。”塵霜看著夙未罹,還是想盡量彌補,若是可以,能喚醒他的善意當是最好。這卻是塵霜心中所想。她要讓他在恨和愛中反複沉淪。


    “師父不必在乎我喜歡吃什麽,師父想要吃什麽,自己做就好,如今你是凡身,需要吃飯的是你,我不過是陪你吃飯而已。”恨嗎?塵霜,如今你是凡人,需要被照顧的是你,不是我。我就是要一遍遍提醒你,你就是一個我的手下敗將而已,我就是要讓你知道什麽叫做有心無力。夙未罹當年是這麽想的。


    “師父,明日就是上元節,我明早想吃元宵。”終究是夙未罹在那抹於色之後敗下陣來。


    “好。”塵霜應答。


    是日清晨。


    “阿罹,你喜歡的,桂花元宵。”塵霜端著兩碗元宵,笑靨如花地走來。她沉浸在計劃的推行下,卻忘記了注意一些細節,所以當她聽見夙未罹問她“這桂花醪糟你哪裏來的?”時,仍是懵懂的狀態,並沒有注意到夙未罹正警惕地看著她,更沒有看見夙未罹眼中盡是警示和戒備。下意識答道“我早上看見周邊的守衛借的,就借了一點法力,從空間裏麵拿的。”可當塵霜終於緩過勁來時,這才發現夙未罹的臉色變得陰沉,恍然想起什麽,連忙解釋“阿罹你聽我說,我沒有和他接觸,真的沒有阿罹你信我。”


    她的聲音焦急而真誠,仿佛是一隻受驚的小鹿,想要用盡全力去解釋自己的無辜。那一雙清澈的眼睛中,閃爍著的是恐懼和擔憂,她生怕夙未罹會誤會她與那侍衛有什麽勾結。


    然而,夙未罹的臉色並沒有因為她的解釋而緩和,反而變得更加陰沉。他的眼神中,閃爍著的是疑慮和不信任,仿佛是一麵鏡子,倒映出了塵霜內心的不安。他緊緊地盯著塵霜,似乎想要從她的眼中看出什麽端倪。


    塵霜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她不知道該如何去證明自己的清白。她想要解釋,但是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隻能呆呆地站在那裏,看著夙未罹的眼神,心中充滿了恐懼和無助。


    夙未罹的眼神變得越來越犀利,他似乎已經下定決心要查清事實真相。他看了一眼塵霜,然後轉身離去。塵霜想要阻止他,但是她的腳卻像是被釘住了一樣,無法移動。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夙未罹離去,心中充滿了絕望和悲傷。


    “阿罹,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的……”塵霜的聲音在夙未罹的身後響起,但是他卻毫不迴頭,仿佛根本沒有聽見她的話。塵霜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他的信任,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的疏忽和無知。


    “塵霜,我不會罰你。”塵霜剛剛鬆了口氣,馬上就要出去了,幸好沒有,可是下一句就瞬間讓她的血涼了大半。“今早值守沉淵的所有守衛全部處死。”塵霜沒有想到夙未罹竟然連自己人都能遷怒。


    “阿罹,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求你,不要牽連他人。”塵霜拉著夙未罹的袖子,哀求著。“阿罹,我錯了,是我的錯。你饒了他們,我願意為了我的錯付出代價。你饒了他們。”她是想要達到目的,可是這個過程中不能再有別的人無辜死亡。


    夙未罹饒有興致的看著塵霜“你說說你,幹什麽非要觸我黴頭?鬧得現在,你說我該不該罰你。”夙未罹就知道這樣有效,反正他也沒真的認為外麵的侍衛有膽子碰她。


    室中是長久的寂靜,過了很久終究是等來塵霜一聲長長的歎息。為什麽一定要這樣?


    “阿罹,做個交換吧。我不迴承影了,你放過他們,好不好。”塵霜的眼中帶著乞求。還有怨。


    夙未罹看著塵霜,那是怎樣的一種目光啊!仿佛是在看著一隻受傷的小獸,想要幫助它,卻又不知道該從何下手。他的眼神裏充滿了無奈和心疼,看著她乞求的目光,一點一點從希望的星光慢慢變成灰敗。他知道,自己本身就是想要給她個教訓,讓她知道什麽是不該做的,近日來寵的她越來越無法無天了,都敢無視禁令和別人搭話了。


    “阿罹,我隻是看你睡得很好,不舍得打擾你的好夢,所以才沒有叫醒你,擅自和別人借的,我以後不會再犯了。”塵霜對著夙未罹解釋。沒有得到夙未罹的答語,塵霜終究還是一咬牙,對著夙未罹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阿罹,我發誓,我沒有讓他碰到我,一切都是我的錯,真的,求你了,你若是有氣就在我身上發泄,他們是無辜的。”


    夙未罹抽走了被塵霜緊緊攥著的衣角,徑直走出大殿,並用法力牢牢栓死了這間屋子的大門。夙未罹走後塵霜仿佛脫力一般,癱軟在了地上。終究還是沒辦法護住他們,都是自己的錯,為此又害了那麽多人。她呆呆望著桌上的那兩碗桂花湯圓,逐漸愣神。早上若是沒有私心想要夙未罹看見這個湯圓想起原來的記憶,就不會這樣了。說到底,又是自己太過自負。塵霜等了很久,不能出去,她便再迴到軟榻上休息。罷了,到了那一天,我便為此謝罪吧。


    門被推開,夙未罹攜著風雪進來。寒氣瞬間彌漫整個殿內。夙未罹找到了正在軟榻上小憩的塵霜,粗暴地將她喚醒“既然你說沒有,把藥喝了。”塵霜訝異著,什麽藥?墮胎藥?


    夙未罹見塵霜有遲疑,以為她是不願,捏起塵霜的下顎,猛地灌進去。“你若是敢吐出來,我就去殺了那些人。”他惡狠狠的威脅著。


    塵霜將藥咽下,屈辱,不甘。“你覺得我是那麽下賤的人?”塵霜不明白為什麽夙未罹會覺得這樣?


    夙未罹愣著?什麽?然後聽見了塵霜的下一句“我還不至於為了一點靈力而與人私通。”這才明白過來,塵霜怕是以為那是落胎藥了。


    “這藥是化去你體內靈力的,你記住,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積攢任何靈力。”夙未罹原是打算直接用法力再廢了就好,可是看見她如今羸弱的身體,終究還是放棄了那個想法,去煎藥。“我知道了。”塵霜看著夙未罹,她明白夙未罹若是真的狠下心來要求一件事情,那必然是毋庸置疑的。


    “師父,今日本座心情好,那些人的失職我可以原諒他,但是若是再有下一次,即便是你再求本座,本座也是不會同意的,你明白嗎?”夙未罹如今是魔尊,自然是帶著上位者的氣壓,她清楚,若是夙未罹真的發怒,根本不會給自己求情的機會。但是這也證明夙未罹起碼現在還是對自己有情的。


    塵霜看著桌上的那早就涼透的元宵,他不會吃了。正打算起身將它們拿去倒掉。“師父親手做的,倒掉多可惜,本座吃了就好。”“師父可和本座一起過元宵節嗎?”恍惚間她想起當年的事情。“師父師父,這桂花酒釀好好吃啊,好甜啊。師父可以教我嗎?”“師父,阿罹看書上說桂花可以釀酒,師父可以教我嗎?”蒼昭魔君的身影和年少的夙未罹逐漸融為一體。終是醉了,阿罹,你還存在嗎?這個身體裏,當年那個孩子可還存在?


    “師父,你這酒釀好甜啊。”夙未罹出聲打斷了塵霜的迴憶。塵霜聽著熟悉的聲音,猛地迴神。“師父快來一起吃啊。”夙未罹將另一碗元宵遞給塵霜。“阿罹,你想不想喝桂花釀?”夙未罹皺著眉,語氣中有著不悅“又是在你的空間裏麵嗎?”


    “不必,我可以現在做,這樣很快就能喝了。”塵霜知道她不能再提靈力之事,否則就夙未罹如今多疑的性格,怕是迴頭又要鬧。迴頭又是麻煩。


    “好啊,師父,那阿罹就等你的酒。”夙未罹好像有什麽新的想法走上心頭。“本座和師父一起釀酒吧。”塵霜也樂見其成。“好。”“快吃,不然又涼了 。”夙未罹開玩笑般開口。言語中是少年的颯爽。“阿罹,你去洗米。”塵霜指揮者夙未罹打下手,兩世交疊,曾經塵霜也是這樣教年少的夙未罹做酒釀。隻可惜他已經忘記了。“阿罹,柴再加旺些。”“阿罹,飯不能糊了。”“師父,為什麽不直接用仙術?”少年的夙未罹仰著臉問她。“師父,為什麽你不讓本座直接用法術解決?”蒼昭問著她。兩世,夙未罹都問出來了一樣的問題。塵霜又一遍答道。“釀酒由心而出,隻有帶著期待,自己親手做的東西,才會有不一樣的香甜。什麽都用法術,是會省去很多的時間,但是其中的樂趣便沒了。”


    阿罹,你如今真的快樂嗎?如今的你真的快樂嗎?塵霜不知道,當年的夙未罹也不會知道。


    “阿罹,去摘些桂花,弄幹淨些。”不一會夙未罹捧著一捧桂花而歸,又過了一會,夙未罹又捧著一些梨花花瓣進來。“師父,梨花是不是也可以釀酒。”塵霜接過梨花花瓣,將它和剛出鍋的糯米飯放在一起。“阿罹,找兩個壇子,一會我們把它們埋在地下,很快就能喝了。”(劇情需要,我也不會釀酒,別學,謝謝,嗚嗚嗚,我怕會中毒。)


    “迴頭當成我和你的喜酒。”塵霜答著。夙未罹聽聞心情一片大好。歡歡喜喜一會就找來兩個大紅色的壇子。“你就差在上麵刻個喜字了。”塵霜打趣道。夙未罹卻當了真,真的去拿刀了。“好了,把他們裝進去就好了。你去挖坑。”塵霜對著夙未罹下著命令。“哦。”夙未罹有點不開心,怎麽還使喚他幹這幹那呢,絲毫忘了是自己要塵霜帶著他的。更忘了那是她的喜酒。


    他們將酒藏在了一棵樹下,塵霜和他說這些是酒,一年後就能喝了,酒釀她已經分了新的罐子,三天就可以喝到了。


    隻可惜,一年雖然對於仙人而言很短,可是對於塵霜而言太長太長。


    “故人今在否?舊江山渾是新愁。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阿罹,希望你知道後麵的事情,要更恨我一些才好,對不起是我算計了你,是我對不起你。


    我們注定不可能在一起,也永遠不能在一起。我從不會對你或者對任何人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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