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對於塵霜而言不過是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她時常想起她的那個徒弟,她幻想著他們的下一次見麵,阿罹的天賦很好,下一次見麵應該就已經是元嬰了吧。


    五年啊,已經過了五年了,她的阿罹應該已經長成人間的那種翩翩公子了吧。


    可是塵霜沒有想到,再一次見麵,竟然是他們二人的訣別。


    當她從陣中出來,原以為會見到她的小徒弟,可是並沒有,塵霜突然感到了一絲不對。順著玉佩的指引,她找到了她的小徒弟。可是那真的還是她的阿罹嗎?


    她看見的那個少年手中執劍,劍身上有著斑駁的血跡向下滴落,幾近透明的劍身上纏繞著黑氣,月白的衣擺上開著朵朵血紅的紅梅,那紅梅刺眼的可怕,而那個少年還在辯解著。“我沒有, 我沒有入魔,”蒼白無力的辯解,配上滿身的血跡,無論是看上去還是聽上去,都是那麽可笑,“你們信我,我真的沒有,真的。我沒有。”塵霜就倚在一棵樹下,看著望著人群正中的少年。


    夙未罹似是察覺到什麽猛得迴頭正對上倚在樹下的那白衣仙尊。


    “師父。”


    塵霜看見了夙未罹的口型,也看見了他眼角滑落的淚。


    “你,為何入魔?”塵霜淡然開口,語言中帶著她不曾察覺的怒意。


    “師父,阿罹沒有。”塵霜聽見了夙未罹的狡辯,隻覺得可笑,他是把自己當傻子不成?“滿手血跡,周身魔氣,你說你沒有,你讓我如何信你。夙未罹,你莫不是以為本尊是傻子?”塵霜閉上了眼睛後又睜開。“迴頭吧,阿罹,你束手就擒,本尊隻廢你修為。”


    “入魔又如何迴頭,我還有迴頭的可能嗎?師父,十五年了,我被你撿迴來十五年了,五千多個日日夜夜,朝夕相伴,你為何,不信我。”她聽見了夙未罹的迴答,“那就是不打算迴頭,是這個意思嗎?夙未罹!!!”隻見她冷眼望去,這一次再不複往日溫柔。“可還記得我當年贈你星墜時說了什麽?”


    夙未罹隻是愣在那裏,不曾言語,塵霜隻覺得不知哪裏而來的怒火湧上心頭。“這星墜,你不配再用了。”既然不願迴頭,那就對不起當年他曾發下的誓言。塵霜抬手間,一道靈力打過去,折斷了星墜,星墜散成碎片,落到地上,是叮當之聲,濺起滿地塵土,那曾如月殤一般璀璨的名劍終究是黯淡了光芒,變成廢銅爛鐵。


    夙未罹好像才從發呆中反應過來,他看著地上已經碎的四分五裂的星墜,衝著塵霜喊著:“師父,你為什麽要毀了星墜,為什麽?”塵霜看見夙未罹周身魔氣更盛,而此時夙未罹正俯下身去撿拾斷劍的碎片,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留神,連碎片都不複存在。那是多麽強大的怨氣啊!可是他有什麽好怨的?


    “阿罹,不要再一錯再錯,聽話。”難得的溫柔卻又帶著絕情,她到現在都以為夙未罹隻是孩子心性,哄一哄就會如兒時一般乖巧。“阿罹,過來。”她知道這一次她再也不可能保下這個孩子了。


    她看見他慢慢地斂去魔氣,慢慢垂下眼眸,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樣,心底倒是鬆了口氣,幸好,沒有再釀成更大的錯處。終究是開口下令。


    “來人,先將他押入鎖仙塔,至於處罰,擇日再判。”


    塵霜就站在那裏,看著執法堂的弟子將他帶走,看著他的身影慢慢變成一個黑點。曾幾何時他也這樣注視著她,可是如今兩人身位對調。卻是一切覆水難收。


    ····················大殿·················


    塵霜蹙著眉坐在她的位置上,喚來了蒼顏和宴無雙。她要救夙未罹,無論如何她要保下他,千年以來,她自覺地這是第一次為了一個人而罔顧規則。


    “阿顏,你幫我個忙吧,你去鎖仙塔裏告訴阿罹,你跟他說讓他別怕,師父信他,無論如何。師父都會保他無恙。”塵霜自然明白自己親自過去是最好的,可是她又擔心如今若是自己前去怕是引起門派眾人非議,日後若是想要保住他便更難。一時不知竟然不知道如何才能讓他安心,忽而低頭望向自己的腰間,那是一枚玉環——和阿罹身上的玉佩是一對,這些年一直帶在身上,用這個當做信物她覺得阿罹應當能安心些,於是伸手解開掛於腰間的玉環,交到蒼顏的手上“你把這個帶上,一起交給阿罹。”


    塵霜需要足夠的時間去思考如何護住他,若是當年知曉往後會有這樣的變故,說什麽也不會定下那樣嚴苛的規則,以至於現在甚至沒有轉圜的餘地。


    可是一切都沒有塵霜想象得那般順利,她原以為玉環前往夙未罹必然會安心,可是一切都來得太過於突然,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猝不及防。


    執法堂弟子似是覺得有塵霜在夙未罹並不敢造次,甚至連縛仙索都沒有用上,隻是將人關進塔裏便沒有再管他什麽,卻沒想到他竟打傷了守塔弟子和前去看他的掌門和大長老逃了出來。所以當夙未罹再次出現在月墜崇明,出現在她的眼前時,塵霜隻有訝異,可是後麵有著更加讓他訝異的話語。


    “你要殺我?”塵霜在夙未罹的眼中看見了怨,還有微不可察的恨意。“為什麽要讓蒼顏來殺我,你可以自己來的,為什麽你連見我都不願意再見一麵。你說呀!為什麽?為什麽不解釋,哪怕是騙騙我也好,為什麽不答,難道連和我再說一句話都是不屑?”是不甘,還是什麽,你要守護著蒼生,我偏要入魔讓你看看,我要讓你的眼裏隻有我,隻有我入了魔,你的目光才會在我的身上多停留半分。“師父,當年是你將阿罹從魔物口中救下來,阿罹的命是你的,你想要隨時可以拿去,可是為什麽你要讓蒼顏來殺我?阿罹就算是死,也隻想要師父你動手。”


    “五千多個日夜相伴卻還是沒能防止你入魔,是師父的錯,迴頭吧,阿罹,你迴頭。”塵霜聽到這裏,還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嗎?她什麽都知道了。


    “迴頭了,您打算怎麽處置我?師父,我的好師父,我沒記錯的話,你定的門規裏,入魔之人,打散魂魄,不入輪迴。怎麽,您是打算依照門規處死我嗎?”這些年,塵霜的性格別人不清夙未罹卻是最為清楚的,她不會,不會為了自己而罔顧門規,不會,永遠都不會。所以夙未罹說這些話的時候隻有絕望。


    “阿罹,隻要你迴頭,我隻廢你修為,師父帶你迴家,好不好,師父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這也是師父犯下的錯,迴頭吧,趁還有挽迴的餘地。趁你還沒有沾上更多的鮮血。”塵霜想著隻要夙未罹還願意迴頭,自己便舍棄一切陪著他,哪怕永生囚禁也好。


    “迴家,師父,你覺得月墜崇明我還迴得去嗎,這天大地大,早就沒有我的容身之所了。”夙未罹眼中是無限的悲涼,還有絕望。


    “不是月墜崇明,我帶你迴九幽。”塵霜看著他,就那麽看著,等待著他的抉擇。夙未罹知道何為九幽,那是上古交戰之地,亦是魔族封印之地,塵霜是對他變相的囚禁?夙未罹明白師父不會相信他。可是塵霜是真的想要帶他迴家啊。


    “師父,去九幽那和殺了我有什麽區別?在你眼裏,我,他們,有沒有什麽不同,師父,十五年的朝夕相伴在你眼裏到底算什麽?”最後的話幾乎是嘶吼出來的。“塵霜,你永遠都是無心無情,你就是個冰塊,怎麽暖都暖不化的冰塊,永遠隻都守著你的條條框框。你沒有心,你就活該永永遠遠一個人,想廢了我的修為,然後囚禁我,讓我一直對著一塊冰,那和我殺了我有什麽區別,”滔天的魔氣在這一刻爆發。


    一道寒光射出,月殤從她的血脈之中掙脫而出,懸在兩人之間,劍尖直指滿身魔氣的夙未罹。


    塵霜聽見了夙未罹近乎癲狂的話語:“你要用月殤殺我,真不容易啊,沒想到,居然能讓我的好師尊祭出月殤來。”那是塵霜都能聽出的絕望,夙未罹看著眼前的配劍,眼中的光亮終究是熄滅了。


    “不必勞煩師父了,徒兒實在是汙穢不堪,又怎敢用血汙了您的月殤,徒兒自行了斷便是。”他得到了答案,笑了,釋懷了······“終於能解脫了,如果可以,我真希望當年你沒有見到我,沒有撿我迴來。”


    “阿罹!!!不要!!!”塵霜好像想到了什麽,她知道夙未罹想要做什麽了,可是當她想要阻止的時候,卻突然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塵霜奮力想要挪動腳步,卻發覺如有千斤般沉重。


    “師父啊,你就好好守著你的門規,永永遠遠的,做你的孤家寡人吧,下輩子,下下輩子,永生永世我再也不要遇見,算了,我不會有下輩子了,我終於解脫了。”塵霜就那麽看著他的臉上浮上淡然的笑,可是這笑容看上去卻比哭還難看。


    她就呆呆地看著他親手剜出自己的金丹,放在手心撚碎,連同他的魂魄也碎了,而後化成飛灰······


    可是當塵霜能挪動腳步向著他消散的地方跑去時,卻隻抓住了滿手的虛無。


    “啊!!!”那是怎樣的痛徹心扉,如同撕扯著她的心髒。


    塵霜再沒有說出任何的話,隻剩下了悲鳴。她那如墨染般的發絲正在慢慢褪色,到後來隻剩滿頭的銀白。


    天邊落下一青色發帶,那是從前塵霜送給他的生辰禮物,是一個法器,即便是受損掉落也會再次迴到自己身邊,從前自己更是將他視若珍寶從不會離身,可是後來就不見了。


    那飄落的發帶,似是有意,纏上了塵霜的手腕。


    “你怎麽迴來了?”塵霜望著那絲帶。


    青帶蹭著她的腕間,似是不舍,又好似在撒嬌。它的主人不在了,它的締造者也不要它迴來,她無處可去。“你是為他而存在,隻要魂魄不滅,你的使命就沒有完成。”塵霜拿出一個泥偶“你便附身於此,我會送你去人間,找到他,保護他的責任就交給你了。我賜你一個身體,你要用性命去保護他,直到他可以平安長大。拜托了。”


    那個泥偶慢慢長出血肉。變成阿遲的模樣。“以後你就叫遲殤。”


    當塵霜將她用靈力包裹,放入人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夜來幽夢不還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夙霜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夙霜罹並收藏夜來幽夢不還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