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的記憶裏,零零碎碎的湧入他的記憶。那些記憶終是因為被剝離的太久而變得模糊,但是,他還是記起來了很多。


    他記起來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那年,滿目猩紅之中,那人擋在了他的麵前,殺死了即將吃掉自己的妖獸。如謫仙一般的背影印入心間。他看著她,看她向自己伸出手,笑著說要帶自己迴家,他趴在她的懷裏睡去,是難得的心安。


    那一場覺,他睡了五日,再醒來時是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滿屋都是桂花的香氣,他披了件床邊準備的衣服便跑了出去,那是月墜崇明,滿園的梨樹和桂樹竟都開著花,可是分明這兩種作物永遠不可能同時開放,卻開在了這裏。


    “你醒了。”身後傳來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是否還有不適之處,你已經睡了五日了,剛醒過來可能還有些不習慣,若是何處還是有些覺得不適,我也可為你醫治。”


    少年的夙未罹看了看身上,就連從前的傷痕也沒有留下痕跡“謝謝神仙姐姐”是孩童的聲音,清脆的,幹淨的。


    “這人間你可還有去處?”


    “沒有了,我,是一個人了。”


    “我也是一個人,不若,你來當我的徒弟吧”


    可,可以嗎?“真的可以嗎?”她聽得出他的欣喜


    “你可有名字?”


    “那我給你取一個可好?”


    “就叫你,夙未罹吧。願你一生無病無災,喜樂安康。”


    “這是惘川寒玉所製,世間隻此一枚,阿罹你且收好,這便是你我二人的信物,這個上麵有我的心血,可擋下神明的全力一擊。”


    “那師父還有其他的徒弟嗎?”


    “沒有 目前為止我隻有你一個徒弟”遇見你之前,也沒有打算收徒弟,她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頭發,是暖的。人類的觸感是柔軟的。


    原來師父也是一個人啊,不過沒關係,以後就永遠不是一個人了,阿罹會一直一直陪著師父的。那是夙未罹是這樣想的。


    他終是記起了那個晚上,她抱著他坐在房頂上看星河萬裏,她不會知道,那時候他所見萬裏星河,皆不如眼前那個如月光般皎潔的人。


    他記起來了,初入這裏的雨夜,她抱著他,哄他入睡。


    他記起來了,她收他為徒,他發誓以後都不會讓他孤零零一個人了,他會一直一直陪著師父。


    他記起來了,那年她予他星墜,他笑著說以後要用星墜保護師父。


    他記起來了,那年月下她的那場驚鴻一舞,那套劍法正是《南風吟》。


    記起來了那年他曆練途中和門中弟子走散,落入妖怪設下的陷阱,她孤身一人,將他救出,滿身傷痕,卻在發現自己氣息微弱仙台不穩時毅然決然去九重死地隻為尋得靈藥救她,為此,自那以後不得不閉長關來恢複。


    記起來那年,驚蟄,她給他煮麵,祝他生辰喜樂,她說以後自己都會陪他過每一個生辰。


    他記起來了,那是一年她的生辰,自己從凡界曆練歸來,用所殺第一隻妖的妖丹,費了好大的勁凝成了那紅色的耳墜,送與她做生辰禮,她也再沒摘下過……


    “騙子,說好了會一直陪著我的,你怎麽能食言?”


    他終於記起來自己為何入魔,是因為想要更快的提高修為,好幫她守護這個塵世,可惜,到最後竟與最初所想背道而馳 。


    可屍山血海下再難迴頭


    後來……


    她永遠離開了他。


    那個曾在他五歲時牽起她的手說永遠不會離開的人,終究還是留他一人在這個世界上,自己獨自走向了遠方。


    他攔住了蒼顏迴去的路,他闖進大殿隻想尋求一個答案。


    “為什麽,你明知道她是無辜的,有罪的是我,從始至終都是我,為什麽要把她挫骨揚灰,為什麽,你告訴我為什麽。你明知道她不是!!!”


    “小梨,你為什麽不恨我?”


    “為什麽要恨你?”


    “仙尊她難道沒有告訴你?”說完這話象是自嘲一般“是呀,若是她早就告訴你了,又怎麽會落得個這般下場”象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小罹啊,其實當年,仙尊沒有想要殺你,哪怕是你入魔,她都想要護你無恙。”


    當初的心寒是擊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如今再提卻是如萬箭穿心。


    “當初仙尊讓我們帶著玉環去找你,是因為她實在是抽不開身,當時她讓我們用玉環先穩住你,讓你等等,她會救你,可是你入了魔,又是仙尊唯一的弟子,這麽些年,你的一言一行都備受矚目,若是為你徇私枉法,怕是惹來天下人對仙尊的非議,不得已,我和師兄才會趁她閉關,改了她的話,也隻是想讓你自盡,保全仙尊和整個承影的名聲罷了,可是,誰能想到,你居然沒有赴死,反而去,從始至終,仙尊她從來都不曾在乎過她的清譽。”


    “師父”為什麽,為什麽你要瞞著我,明明隻要你說了,你就······我再怎麽也不會那樣對你,師父,你為什麽不恨我?為什麽不說?為什麽還要替我頂罪?


    這是月華給你留下的信她說一切皆在信中,待你看完便知曉。宴無雙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他遞過去一封信,信邊已經泛起褶皺,可見已經被翻看過很多次,很多次。


    那是塵霜的絕筆。


    阿罹,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我應當已經消散了。那麽現在,你應當是冷靜下來了吧。阿罹,你還記得嗎?你曾問過我後不後悔把你撿迴來。我當時說的是後悔,可是,我其實一點都不後悔,真的,在遇見你前,我忍受了整整七百年的孤寂。


    那年驚蟄,其實我最初是打算離開這裏,尋一方小天地,真真正正做一迴自己的,可是我看見了你。


    那時你小小的,像一隻貓兒,我當時詫異到,就算是那般場景,你依舊是在求生。我將你抱起,收你為徒,你說,從那時起,你永遠不要我再孤零零一個人了,你會陪著我,那時我是欣喜的。後來,能陪你的日子越來越少,再然後便是你入魔的消息。後來你迴來了,屍山血海,那如何,我知道你的目的不過是想要報仇罷了,那又如何,我也有私心了,


    後來看你迴來,你長大了,擁有了可以毀天滅地的能力,我卻還在你的眸子裏看見了你最初的模樣。


    阿罹,我可能是動情了吧,沒騙你,我真的愛上你了,但是,我沒有多少時間了。若是在你愛我的時候我就不在了。很難保你會為了讓我複生幹出什麽事情。為了塵世,我做了一個決定,我要你恨我,最好是恨不得把我抽筋扒皮,挫骨揚灰才好,這樣,能給你足夠時間讓你冷靜,便可為這塵世謀得一線生機。


    我有著獨屬於自己的責任。這一世,我其實很開心,遇見你之後,是我最開心的日子,阿罹別再殺人了,如今你的罪孽師父一力擔下,你的罪名皆歸於我,你會有屬於自己的新生,你看師父說過,隻要你想迴頭,屍山血海也總是有路的。師父會拚盡全力,護你萬萬年。


    阿罹,再幫我個忙吧,人族勢微,我求你,護他們無恙。


    最後的紙麵上,有著的是星星點點幾滴觸目驚心的血滴。


    “這是什麽時候送來的?”


    “當年她來承影之時,就是那次你來這裏······”後麵的不用說了,夙未罹自然是知道了,那日迴去,他將她傷的很深很深,五千台階,她凡人之軀,爬了三次。


    “隨信而來的還有一個小箱子,不過上麵有禁製,我便將他放在仙尊的寢宮了。”


    “小梨,那一次,她來找我們囑托了兩件事。第一件,她要卸下月華仙尊的身份,做一迴自由之人,掌門師兄允了。而這第二件,她是為你求的。”


    “什麽意思?”


    “仙尊她說,掌門,我還有一事,我門下弟子隻有阿罹一人,若是有朝一日本尊身死,那麽他便是下一任仙尊,他所犯之罪,本尊會全部承擔,諸派不得再為難他。”


    “當時師兄是反對的,可是仙尊他說,“我門下隻有阿罹一人,這孩子本性不壞,若是多加教導,假以時日必然是比我更加好的仙尊,到那時,這塵世,便可護之。”


    “真的沒有別的什麽辦法讓她迴來?”


    “ 不知道,仙尊的魂魄有損,他好像缺了一魂,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便少了一魂。”


    他將啟程再去一次忘川,不過這次倒是比上次順利,還沒到大殿被一個小判官攔住了,“魔君,我們在古書裏查到了一個故事,應該是有幫助的。”


    九百年前,這世上的的確確還有一個家族,他們不受輪迴所控但是,那是因為他們都是魂魄走到盡頭之人,換言之,這一世走完他們的魂魄便會消散,從此世間再無他們的魂魄,但是,這都是古書的記載,具體如何,時間過去的太久,早就沒有人記得了。


    還有兩個問題,古書記載,那個家族世代居於輞川,執掌生死輪迴,那應當是屬於幽冥界,而在這裏,整個幽冥都沒有關於輞川的記載,就如同那個家族人間蒸發了一樣,所以,輞川究竟在哪。


    其次就是,那裏的人以冥靈為姓,可是她叫塵霜。


    上古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一生四季,一世兩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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