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患。”


    “楊無患。”


    “無患哥哥~”


    “冬青。”


    “楊冬青。”


    “楊隊!”


    “楊冬青!”


    耳邊傳來數不清的唿喚。有人溫柔地喚他,有人淒厲地叫他,還有人在呐喊,吵得他眉頭緊皺,忍不住想用手揮開這些惱人的聲音。


    下一秒,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四周靜悄悄的。然後他聽到了由遠及近的風聲,風聲裏似乎隱約夾雜著嗩呐聲和小鑔聲。


    楊冬青是被迎麵撲來的冷風吹醒的,像是被人劈頭蓋臉抽了幾巴掌,讓他從腦門疼到下巴。他睜開眼睛,差點被白茫茫的世界晃瞎,本能反應讓他立馬閉上了眼睛。


    風聲愈大,嗩呐聲愈近。


    “無患。”旁邊有人在說話,熟悉的聲音中夾雜著莫名的興奮,“無患你看,接親隊終於來了!”


    楊冬青眯開一隻眼睛,等適應了又把另一隻眼睛睜開。他沒有急著去看所謂的接親隊,而是側頭看身邊的人。


    “無患。”這人又喊他一聲,眼睛一直看著他。


    是劉暘。劉暘的臉上掛著明晃晃的笑,嘴巴還在動:“我等這一天等了好久。”


    楊冬青來不及疑惑劉暘這個新郎官怎麽不跟著接親隊一起去接新娘子,更來不及疑惑劉暘結婚怎麽會跑到大雪地來,就被對方拽著右手往前走。


    手臂傳來的劇痛讓他一下子沒空想其他的,隻能伸出左手拍劉暘的手背:“你別激動,我的手都要被你拽掉了。”


    劉暘不好意思地放開了他的手,但還是攬著他的肩膀往前走。


    楊冬青揉著自己的右手腕,疼痛減輕,卻還是覺得右手又麻又疼又癢,讓他想忽視都難,就像手臂骨折了一樣。


    “你的婚期推遲了?”楊冬青記得劉暘當時發信息給他說的婚期是國慶。


    劉暘就像根本沒聽到一樣,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接親隊。


    楊冬青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看到一隊穿著紅衣的人抬著一頂紅轎子朝著這邊移動過來。最前麵是兩個吹嗩呐的年輕人,後麵跟著的是人打著小鑔。嗩呐聲突然炸開,小鑔聲緊隨其後,兩者應和在一起,讓他的心髒猛地一跳。


    接親隊越來越近,劉暘也攬著楊冬青朝那邊迎麵走去。腳踩在雪地裏,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在厚厚的雪上留下兩排清晰的腳印。


    楊冬青隻覺得自己要被凍僵了,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穿得很少。身邊的劉暘也隻穿了薄外套,但劉暘卻滿臉紅光,額頭甚至還冒了汗。而且劉暘這一身打扮十分隨意,看起來完全跟新郎官不搭邊,就像是隨便扒拉幾下頭發就來吃兄弟的喜酒一樣。


    楊冬青仔細打量劉暘的臉,因為離得近,他這才發現似乎劉暘的嘴角上揚的弧度很僵硬,甚至臉頰還在抽搐發抖。


    “你怎麽緊張成這樣?”楊冬青打趣道,“這看起來也不是你結婚。”


    劉暘尷尬一笑:“我這是高興。”


    楊冬青奇怪:“為誰高興?”除了劉暘,他認識的人當中似乎沒有誰在今年結婚。


    劉暘轉頭盯著他,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他一字一句地說:“為你高興。”


    “哈?”楊冬青驚訝,“我?那轎子裏坐的是我的媳婦兒?”


    劉暘隻是一味地笑,並沒有說話。


    楊冬青停下腳步,把劉暘的手拽下來,看著他說:“到底是怎麽迴事?”


    他心裏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很不真實,感覺眼前的一切就像泡沫,輕輕一戳就會破裂,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是真切的寒冷卻讓他不得不相信自己正身處於茫茫雪地中,前麵不遠處還有一隊接親隊。


    他好像忘了什麽。


    他本不該在這裏。


    劉暘也不該在這裏。


    劉暘伸手來拉他:“無患你別鬧,接親隊就要到了。”


    他躲開伸來的手,看了一眼越來越近的接親隊,心裏“咕嘟咕嘟”冒出數不清的不安,這些“不安”擠在一起,叫囂著讓他做些什麽。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麽。


    他隻是問:“劉暘,到底是誰結婚?”


    劉暘的嘴角直接笑到了耳邊,他張開嘴,露出滿口尖銳的牙齒:“你啊~”


    “什麽?”楊冬青隻來得及驚唿一聲,就被劉暘整個攬在了懷裏,強硬地拖著他往接親隊走去。他的右手莫名其妙使不上力,靠左手根本不是劉暘的對手。


    接親隊停在了他的麵前,吹嗩呐和打小鑔的四個人圍著他繞圈,發出刺耳的樂聲。


    轎子後麵走出來一個又胖又高的媒婆,咧著嘴笑得瘮人,接著對方那和他小腿差不多粗壯的手伸過來,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往轎子那邊拖。


    然後,他被強行塞進了轎子裏。


    轎子裏漆黑一片,沒有他想象中地狹窄,反而是讓人摸不到邊際。突然四周伸來好幾隻手,他根本掙不開,右手被扯得生疼,完全是被壓製著換了衣服,頭上還被蓋了一張布,多半是蓋頭。


    他伸手拽下來,旁邊伸來一隻手掐他一把,把蓋頭罩迴他頭上。


    那一把完全沒有留餘力,疼得他半邊肩膀失去了知覺。也讓他任命不再動蓋頭。


    冰冷的布料貼在他的身上,一陣陣冷風從轎門口吹進來,讓他不由自主地發抖。


    “起轎囉!”劉暘的聲音響起,轎子被抬了起來,搖搖晃晃動起來。


    楊冬青隻覺得整個人被晃得東倒西歪,卻還是摸不到轎子的四壁,隻能盡量放平身體躺下,避免自己摔倒。


    轎門口依稀透露出幾絲光線,楊冬青朝那邊爬去,腳腕突然被一雙冰冷的手拉住,然後他整個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後拽。


    等那雙手離開,楊冬青又往轎門口爬去,沒爬出多遠,那雙手伸過來又把他拽了迴去。


    反複試了好幾次,楊冬青老實了。


    楊冬青忍住差點嘔吐的感覺,腦海裏的紛亂隨著胃部一起翻騰,難道這接親隊接的新娘子是自己?


    還好自己沒吃什麽,肚子裏沒啥存貨,不然非得吐個天昏地暗。


    突然冒出的慶幸,讓楊冬青意識到自己的饑餓感。


    他不由得苦中作樂地想:“一會兒總能吃到點兒東西吧?怎麽說也是辦喜宴。”


    轎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四周恢複了寂靜。楊冬青坐直身體,側耳聽了好一會兒,沒有任何動靜,連唿吸聲都隻有他自己的。他想伸手拿了蓋頭,想到那才那狠狠地一掐,隻能作罷。


    他彎腰朝著轎門口爬去,爬了幾步就停下,剛才那雙手沒有出現。他大著膽子爬到轎門口,小心翼翼地掀起一點布料往外看,蓋頭是紅色,但是不會遮擋視線,視線範圍內沒有任何人。


    他鬆了一口氣,直接爬出轎子。整個身體剛從轎子裏出來,他就聽到旁邊傳來嬉笑聲。


    “嘻嘻!”


    “他好可愛啊!”


    楊冬青僵硬著頭往聲源處看去,卻沒有人,隻有兩個紙紮的童男童女。


    紙紮人臉上畫著豆大的圓圓的眼睛,沒有畫鼻子,嘴巴是細細的一條黑,最刺眼的是臉頰上兩團紅彤彤的腮紅。


    楊冬青站起來,默默離兩個紙紮人遠一點。他這才看清自己身上穿的是什麽衣服——一套大綠色的長袍。


    大綠色長袍搭配大紅色蓋頭,這是什麽奇怪配色?


    再打量四周,發現這是一間也挺奇怪的屋子。


    屋子裏掛的不是喜慶的紅布,反而是白色的綢布,擺的花也是白色的紙紮花。白紙糊的燈籠擺在桌子上,旁邊就是冷掉的飯菜。飯菜上糊了一層膩膩的油,早就已經冷透了。


    吃的東西是有了,可他也不敢吃啊。


    楊冬青摸了摸咕嚕叫的肚子,坐到桌子邊打算休息一下。搖晃的轎子讓他有強烈的暈車的感覺,吐又吐不出來,憋得他難受。


    這是一間看起來長長的房子,整體上空蕩蕩的。除了那頂轎子,房間裏放的一張梨花木雲紋羅漢床最顯眼,床帷是褐色的,整張床一看就年代久遠那種。床帷被掛在兩邊,床上鋪了同色的床單被子,還撒了花生棗子桂圓之類的東西。


    他吞了吞口水,站起來想去拿幾顆紅棗吃吃。剛站起來就聽到有聲音,然後他的左右來了兩個人,扶著他往羅漢床走去。


    “嘻嘻,新娘子就該坐在床上等著。”


    “是呀是呀,嘻嘻嘻!”


    他垂眼看著捏在自己手臂上的紙紮手,感受著兩側傳來的寒氣,腳步僵硬地被提著坐到床上。


    兩個紙紮人嘻嘻哈哈地替他理了理衣袍,又給他理了理蓋頭。


    屁股底下正好壓著幾顆花生棗子,硌得他想動動,男紙紮人卻笑嘻嘻地說:“您可不能亂動這些東西,這是規矩。壞了規矩是要被罰的,很疼的呢!”


    盡管不知道對方口中的“罰”是何種方式,楊冬青也不再亂動。


    紙紮人看他聽話,就放下床帷站到了兩邊。


    楊冬青隻覺得這一輩子遭的罪都在這會兒遭了。咯著他的花生棗子很硬,隔著薄薄的衣服存在感很強。這讓他想起軍訓時叮在他後脖子咬的蚊子,不能動,也不能抓,越不想在意,那種疼癢的感覺就越明顯。


    他忍不住悄悄動了動腰,感覺好了不少。


    紙紮人沒有發現,楊冬青鬆了一口氣,下一秒,心又提了起來。


    有人推開了房門,兩個紙紮人躬身行禮:“嘻嘻,新郎官來了。”


    “嘻嘻嘻!”


    兩個紙紮人嘻嘻哈哈走了,沒有任何腳步聲,房門又“嘎吱”一聲關上了。


    透過蓋頭和床帳,楊冬青能看到高大的人影在靠近,目測比他還要高幾公分。


    楊冬青眼睛也不敢眨,酸得快要流淚,模糊地看到人影停在他麵前,伸出一隻慘白的手撩開床帳。


    那隻慘白的手離他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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