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知了,知了!


    夏蟬在樹梢嘶鳴,吵的人胸悶氣短。


    車間裏悶熱無比,卻完全沒耽誤生產。


    所有廠區都沒有空調,條件最好的廠長和書記辦公室,也隻裝了風扇。


    為了避免大麵積中暑,廠裏配備了冰棍,冰水,汽水之類的消暑品,不限量的供應給各個車間。


    除了冷飲,飲料廠還生產啤酒跟冰淇淋,銷量意外的不錯,很是安置了一些職工子女。


    不過,因這樣的附屬工廠主要為軋鋼廠服務,產量有限,外銷量也有限。


    每年這個時候,能經常看到職工子女拎著熱水瓶去廠裏打啤酒跟汽水,就跟去鍋爐房打熱水一樣,都是免費的。


    這算是廠裏尤其孩子最熱衷的事兒,也是其他單位最羨慕軋鋼廠的福利之一。


    不光工人熱,覃如也熱的汗流浹背。


    一年裏,夏天是車間最難熬的季節。


    別看後勤有保障,年年不少中暑暈倒的。


    要叫她說,沒有空調,這事不可能杜絕。


    她所在的一號車間,過道上,每隔十米,就有一個盛滿加冰鹽汽水的飲料桶。


    不時有熱的受不了的工人走過去擰開龍頭,拿杯子接上滿滿一大杯,一口幹掉。


    即便如此,人人還是熱的臉通紅,頭發跟水洗似的。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覃如已經全身濕透,工作服上甚至誇張的冒出一層稀薄的鹽霜。


    “年年都這樣。”


    暗歎一聲,她越發不想上這個班了。


    廠裏為了安置返城知青,已經下發通知,鼓勵提前退休,退休金發工資的一半。


    她是想提前退休,但是不樂意拿一半工資的退休金啊,二十幾塊錢夠幹嘛?!


    “再等等吧。”


    暗歎一聲,去浴室飛快衝了個澡,拿著髒衣服匆匆離開。


    廠裏有浴室,她很少去。


    主要是不習慣跟別人一起洗澡,尤其認識的女同事,“赤”誠相見的時候,特別尷尬。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衝澡的時候總覺得有人盯著她看。


    看過去的時候,又沒有發現。


    估計是心理作用吧。


    ”下迴還是忍一忍,迴家洗吧,反正騎一路車還得搞一身汗。”


    騎上自行車,覃如趕緊迴了家。


    煙袋胡同兩邊栽著梧桐樹,葉子長得極肥極大,形成一片又一片綠蔭,早晚有風的時候,是不錯的乘涼點。


    晚上,家家也都有人拉著席子睡在樹下。


    這樣的操作讓覃如大開眼界。


    她想不明白,當著那麽多外人的麵,是怎麽睡得著的。


    反正,她沒法習慣,哪怕高俊帶著四個寶也跟著湊熱鬧,跑自家大門外的梧桐樹下鋪席子睡覺。


    家裏電風扇吹出的風比自然風差哪兒了?


    開門進了院子,花園裏的花草被曬得無精打采,耷拉著頭,都蔫了。


    她看看天,近期估計不會下雨,還是得澆水。


    放好車子,拿出髒衣服,飛快洗好晾上,四個寶才放學。


    “媽,我們迴來了!”


    “迴來就迴來唄。”


    覃如比曬傷的花草還無精打采。


    這天,太熱了,也不下雨,真要命啊,煩。


    “您沒發現今天我們比平時晚嗎?”


    二寶神神秘秘的說。


    “馬上期末考試,你們在學校複習呢?”


    覃如打開煤氣灶熬粥。


    家裏沒冰箱,夏天的時候,饅頭和菜全都從食堂買,自己做太麻煩,做多了會餿。


    再說,廚房裏沒法進人,太熱。


    “教室裏跟蒸籠似的,我們有什麽想不開的,非待在那裏複習?”


    大寶笑嗬嗬的說,“家裏有風扇,有冷飲,當然要迴家裏來嘍。”


    覃如忙裏偷閑的看了眼大兒子,“難怪會問我知不知道迴來的比平時晚,你們去打冷飲了?”


    往年孩子們也會去,不過都是放暑假後,今年早了。


    “那是今年熱的早,我敢打賭,高溫天氣也比去年多。”


    大寶歎氣道,“媽,您辛苦了。”


    他是知道車間有多熱的,說是蒸籠,沒人有不同意見。


    “媽,我相信車間改造會安裝冷氣係統。”


    三寶認真的說,“實現四個現代化,生產車間升級改造肯定也是現代化之一。”


    其實車間有冷凝係統,但那個和冷氣係統兩碼事。


    覃如笑笑:“希望吧。”


    她不敢奢望退休前有享受到冷氣係統的一天。


    改造車間,說的容易,那得花多少錢購買設備?


    以軋鋼廠當前的情況,估計兩三年裏是舍不得花這麽大一筆外匯的。


    為什麽要改開?


    說到底是因為國家經濟在崩潰的邊緣。


    外匯儲備更是有史以來的低。


    國際交往跟老百姓過日子差不多,外匯儲備不足,跟老百姓沒存款似的,腰杆挺不起來,買什麽都沒錢。


    這也是改開後瘋了般的掙外匯的原因之一。


    真的是瘋,什麽都往外賣,隻要你想到的,沒有不賣的。


    長遠打算,深遠眼光,不存在的。


    看政績。


    政績哪裏來?


    拉投資,掙外匯。


    隻要跟外匯掛鉤,相當於拿到了免死金牌。


    覃如從來沒指望過退休前能享受到冷氣。


    領導辦公室都沒有,車間怎麽可能會有。


    即便安裝上了,電也不夠使。


    當前發電主要靠煤,三天兩頭的停電就是因為發電量不足。


    核電水電發展起來,還得二十年。


    “熱死了!”


    四寶伸著舌頭的樣子跟巷口的狗子差不多。


    天太熱,一身皮毛大衣的狗子隻能靠伸出舌頭散熱。


    沒精打采有氣無力的樣子跟人似的。


    “我才不像狗子,分明是狗子像我。”


    四寶不認同媽媽的看法。


    “趕緊喝冷飲。”


    三寶招唿妹妹。


    四寶是長發,頭發多,厚厚一層,冬天還好,夏天特別遭罪,劉海已經熱成一綹一綹的了。


    “一瓶不夠,再去打幾瓶。”


    二寶抹了把汗,長歎一聲,“夏天真踏馬難熬,蚊蟲多,還什麽吃的都容易壞。”


    其他三個寶同時點點頭。


    冰棍放保溫瓶裏最多放一夜,次日就會化成水。


    “也不是沒好處,瓜果蔬菜多。”


    覃如道。


    農藥還沒大肆使用,綠色純天然無公害蔬果大量存在。


    就是吧,品相不如後世。


    比如黃瓜,大小粗細不均,不像後世,個個跟複製粘貼似的。


    蔬菜也是,尤其綠葉菜,經常看到蟲子啃食過的痕跡。


    有的菜,像豆角,還經常能看到活的蟲子在豆莢裏鑽來鑽去。


    一開始,還會覺得惡心,久而久之,已經習以為常。


    有蟲子,說明沒打農藥。


    沒農藥,說明不影響身體健康。


    純純的綠色有機蔬菜。


    這樣一想,就沒什麽好在意的了。


    “西瓜趕緊拿水泡泡,涼了更好吃。”


    二寶一頭紮進雜物間,抱著個大西瓜走了出來。


    真·大西瓜,有三十多斤。


    現在的品種都是大個,動輒二三十斤,三四十斤,像特小鳳,麒麟,都還沒研究出來。


    價格不高,幾分錢一斤。


    隻要有賣的,覃如都會買很多,夏天解暑,沒比它更好的。


    “爸怎麽還不迴來?”


    三寶看了看屋外。


    別看傍晚了,溫度好似一點也沒下降,還是熱的受不了。


    馬路上,行人個個沒精打采,跟曬幹的蘿卜條似的。


    當,當,當……


    掛鍾敲響六下。


    大米粥熬好了,正放在客廳飯桌上晾著。


    孩子們也餓了,眼巴巴的望著大門口,等著高俊迴家。


    “媽,我快餓死了,爸怎麽還不迴來?”


    四寶噘嘴道。


    “先吃片西瓜吧。”


    覃如示意大寶切西瓜。


    大寶歡唿著跟二寶切瓜。


    瓜皮很厚,瓜籽也大,瓜肉很甜。


    正帶著孩子吃西瓜,大門外響起汽車的轟鳴聲。


    “媽,是爸嗎?”


    二寶放下啃完的瓜皮說。


    “不知道。”


    覃如吐掉瓜籽,搖搖頭。


    西瓜好吃籽太多。


    懷念上輩子的無籽西瓜。


    “小心,別撞了。”


    高俊的聲音由遠及近。


    “是爸爸!”


    四寶開心的說,伸出沾滿西瓜汁的手抹了把額頭。


    覃如趕緊嫌棄的移開視線。


    這個女兒是個邋遢大王,家裏沒人能比肩。


    說了也沒用,同樣是教,大寶二寶三寶都會收拾,也愛幹淨。


    偏偏女孩的四寶,讓人一言難盡。


    有時候,覃如都懷疑她投胎投錯性別了。


    大寶跑出去,打開大門。


    門外停著輛車,兩個青年男子正抬著一個長方體的蘋果綠物體走了進來。


    “爸爸,這是什麽?”


    大寶好奇的看著長方體。


    “冰箱,是冰箱!”


    覃如差點兒喜極而泣。


    上輩子家家都有的冰箱目前還是稀缺品,有錢也買不到。


    她不清楚高俊怎麽搞來的,但很滿意就對了。


    不過,高興之後,又是一陣肉疼。


    三門冰箱,要六七百塊呢,一般家庭還真是用不起。


    打發走送貨的小夥子,覃如趕緊問高俊:“哪來的票啊?”


    冰箱是雪花牌的,老品牌,五六年就生產出來了,因各種原因沒有擴大生產。


    “不要票。”


    高俊剛要接過四寶遞過來的西瓜,在看到她沾滿西瓜汁的髒手後猶豫了一秒,不過也隻有一秒,最終還是接過吃起來。


    “雪花要引進飛利浦的生產線,這是試生產的,總共沒幾台,碰巧遇上了。”


    他看看覃如。


    年年入夏,年年念叨冰箱,總算實現了。


    “試製品?”


    覃如猶豫道,“合格麽?”


    不合格容易產生事故,那還不如不用。


    她活的小心著呢。


    “當然合格,不合格我會買迴來?”


    高俊連忙保證道,“都是讓技術員再三檢測過得。”


    “多少錢?”


    質量放下心,難免又關心起售價。


    高俊說了個數。


    “比商場便宜不少啊。”


    覃如吃驚的說,“成本價?”


    “那肯定的,都說了,是試生產的。”


    高俊放下瓜皮,抓起毛巾擦了擦手,“要我看,家用電器即將迎來高速發展。”


    “吃飽穿暖的下一階段是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好,生活便利。”


    三寶有自己的看法,“生活條件提高,表現在方方麵麵,衣食住行,精神文化生活,這些都要跟著提高才行。”


    “我兒子說的對。”


    高俊讚同的點點頭。


    “嗬嗬,別忘了皮爾卡丹為啥遇冷,十幾億人口吃飽的才有多少?吃飽之後再去考慮這些吧。”


    覃如撇嘴道。


    “爸,三寶,作為首都居民,咱們幹啥要考慮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的?咱們又不是國家領導人,憂國憂民,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算不給國家增加負擔了。”


    二寶的想法很現實。


    “我覺得二寶說的不對,隻有憂國憂民,才會在為祖國做貢獻前樹立好目標,找對方向。”


    大寶反駁道,“比如國家在武器設計方麵落後,我們就該早早學習相關物理機械材料等知識,為進入武器研究院打牢基礎。”


    “再比如咱們國家在外匯方麵不如意,那就得想招去掙外匯。對於咱們學生來說,可以把學習外語作為起點。”


    “哼,我看出來了,大寶說來說去還是讓咱們這些學生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四寶嘀咕道。


    盡管聲音不大,在場的每個人都聽的清清楚楚。


    “喲,大寶會勸學了。兒子,了不起!”


    覃如雙手豎起大拇指,還衝大寶眨眨眼。


    “嗬嗬嗬,實話實說罷了。”


    大寶被誇的不好意思,憨笑著摸了摸頭。


    “我才不管你們說的什麽呢,爸爸,咱們快把冰箱用上啊。”


    四寶高高興興的拿起抹布,擦拭著剛到家的冰箱。


    “就放客廳吧,方便。”


    覃如指了指牆角,離電視機不遠的地方。


    高俊點點頭,走過去插上電。


    嗡!


    冰箱啟動的時候跟戰機啟動時發出的聲音很像,隻是弱了幾百倍。


    也對,這是家裏的抗暑戰機。


    “吃著冰棍看電視,想想就美。”


    大寶圍著冰箱轉來轉去,沒見識的樣子看的覃如好笑。


    “爸,你給搞個冰棍模子唄?那樣就可以自己凍冰棍吃了。”


    二寶衝高俊撒嬌賣萌,為了達到目的,實打實的不擇手段。


    “吹著風扇,吃著冰棍,看著電視,哈哈,今年暑假我愛死了!”


    四寶眉開眼笑的擦拭冰箱內部,忽然一驚一乍的喊,“哇,有冷氣冒出來了,快來感受一下,真涼快!”


    她這麽一喊,一家人全圍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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