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裏情況一如既往,周書記廠的工作一如既往。


    生產計劃,采購計劃,技術攻堅計劃,廠區安全保衛計劃,福利房建設計劃,這些個攸關全廠上下近一萬八千名職工的年度發展計劃,全都順利達成了當年目標。


    廠裏一派欣欣向榮,職工更是幹勁十足,對未來充滿信心。


    這種鬥誌昂揚的氛圍很容易感染人,覃如也不例外,同樣表現的格外振奮。


    說實在的,打心底裏,她覺得此時的狀態更像是喝了大量濃咖啡後的亢奮。


    這是中下層職工的表現。


    上層,尤其幾個副廠長,一個個都有所懈怠,哪怕表現得並不明顯。


    不可否認,自從“廠長”這根胡蘿卜沒了,驢子們工作動力和積極性肉眼可見的小了。


    別人不了解就不說了,反正高俊確實把不少精力轉移到了家庭生活上,尤其幾個孩子,更是被操練的鬼哭狼嚎,天天五點多起來跑步打拳。


    剛把新來的學徒工安排好,順便巡視一圈車間,迎麵看到周書記、楊廠長帶著一群人,陪著幾個幹部模樣的陌生人走了過來。


    隻一眼,覃如就知道來人是svip,超級重要的直屬單位領導,否則不會讓軋鋼廠兩位大佬同時陪同。


    避無可避,她隻好上前大大方方的打招唿。


    “趙書記,給您介紹一下,這就是我們紅星軋鋼廠的三八紅旗手,技術攻堅手,婦女代表,七級鉗工秦淮茹同誌。”


    楊廠長眼睛一亮,介紹道,“在過去的十幾年裏,秦淮茹同誌敢拚敢幹,陸續改良了18#,9#,8#,27#,35#鑄件的加工流程,不僅節省了近三分之一的成本,還提高了四分之一的精度,為廠裏做出了重大貢獻。”


    “此外,她還編寫了【鉗工工作手冊】,【初級機械工作原理】,是個既懂原理又懂實踐的多麵手。”


    被稱為趙書記的個頭不高,應該就是楊廠長的大領導。


    聽到楊廠長的溢美之詞,大領導主動和覃如握手,用帶著鄉音的普通話說:“巾幗不讓須眉,小鬼,我看好你,再接再厲啊。”


    覃如這才發現麵孔有些熟悉,等看清楚人,頓時激動不已,差點沒說出話來:“一定一定,為人民服務!”


    大領導笑了。


    “大領導,我能和您合張照嗎?”


    見大領導平易近人,覃如膽子賊了,順杆兒爬,提出了要求。


    趙書記先是一愣,隨即道:“闊以!”


    拿著相機的軋鋼廠隨行人員趕緊上前拍照。


    被驚到的楊廠長本打算批評覃如,沒想到大領導並不在意她的魯莽,這才放下了心。


    就這樣,一張難得的合照出爐了。


    這也成了覃如以後吹噓幾十年的資本。


    送走大領導一行人,覃如腿還有些軟。


    萬萬沒想到,大領導會在這個時候來考察軋鋼廠。


    “上麵來考察咱們車間了?”


    車間主任一迴來就問身為副主任的覃如,語氣很不高興。


    他外出錯過了大領導來的時候。


    “是啊,挺意外的,好像是臨時決定的。”


    覃如解釋道。


    一般情況下,上麵來考察,起碼得提前一星期,安保什麽的都要考慮周全。


    今天這一出,明顯是臨時行程,沒做計劃。


    作為保衛科科長的高俊都沒跟著,這顯然極不合理。


    “真巧,我剛好不在。”


    車間主任黑著臉,“沒有問題吧?”


    “沒,一切正常。”


    覃如迴答。


    “正常說明做的不夠好。”


    車間主任皺眉,“領導誇了才算合格。”


    覃如無語,這要求也太高了。


    她不敢提起自己被誇了,免得對方各種羨慕嫉妒恨。


    能在大領導跟前露一迴臉那是三生有幸的事兒。


    沒做出重大貢獻,不是重大天災人禍的幸存者,正常情況下基本沒機會。


    傳出去,不止車間主任羨慕,全廠,全四九城,甚至全國,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呢。


    毫不誇張的說,羨慕還會持續下去,幾十年都不會變。


    “哎,怎麽就突然來了呢,要是提前通知,我怎麽也會準備的比現在好。”好好表現表現。


    聽著車間主任錯失幾千萬的痛惜聲,覃如無語極了。


    “不該安排外出,早知道,改個時間了,唉!”


    車間主任自怨自艾了好一會,忽然感慨的說,“小秦,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啊,運氣好的沒話說。”


    覃如淡淡一笑。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


    她當然知道自己運氣好。


    空間,靈泉,優質老公,聰明兒女,全都有,要是還抱怨運氣不好,得天打雷劈吧?


    “我看啊,你離升主任不遠了。”


    車間主任悶悶的說。


    “還需要努力。”


    覃如謙虛的說。


    十年才從小組長升到車間副主任,一個小小副科級,比高俊差六七級,也就馬馬虎虎吧。


    之所以這樣,與她作為一麵旗幟的作用分不開。


    作為領導們好不容易樹立起的典型,說的好聽一點她不能脫離基層,說的難聽一點不能失去作用。


    久而久之,就在小小的一車間蹉跎歲月。


    轉眼到了午休時間。


    拿著飯盒,覃如剛出了車間,就看到等在外麵的高俊,手裏還端著打好的飯菜。


    “這麽早?”


    她看了看表,十二點剛過七分。


    “還行。”


    高俊使了個眼色,“走,去我辦公室吃。”


    覃如點點頭。


    她懷疑這家夥想打聽上午大領導來考察的事兒。


    “上午你去哪裏了?錯失了一個大機緣。”


    她洋洋得意的說,嘴角翹起。


    “大領導來了,我聽楊廠長說了。”


    高俊滿不在乎的說。


    覃如忽然意識到,見領導人對她這樣普通人家的孩子挺難,但對大院裏的孩子司空見慣,很多人的父母祖父母可能都是人家的親密戰友。


    這麽一想,興奮勁兒立馬去了九成。


    “你可真夠掃興的,哼。”


    “掃興?”


    高俊揚揚眉,“看來你很看好他啊。”


    “曆史的選擇,人民的選擇。”


    覃如翻翻白眼。


    “嗬嗬。”


    高俊不置可否。


    說話間,迎麵走來了猴子。


    “嫂子,高哥,你們還沒吃呢?”


    侯衛民笑嘻嘻的打招唿。


    幾年過去,他沉穩了不少,但性情沒變,還是愛嘻嘻哈哈的,比較外向。


    保衛科一向吃的早,這是約定俗成的事兒。


    打招唿的話基本沒什麽意義,就跟猴子剛剛那句話一樣。


    “嗯,我們這就吃。”


    見猴子悄悄使眼色,高俊不動聲色的迴答。


    他不會透露因為借錢的事上了媳婦的黑名單。


    猴子見他淡定自若,鬆了口氣。


    不管是在部隊還是轉業到廠裏工作,高俊都幫了很多。


    他不想因為借錢的事搞得好兄弟夫妻不和。


    盡管,這個希望很渺茫。


    1800啊,不吃不喝得掙好幾年。


    別說他媳婦不舍得,他也不舍得。


    同理可知,嫂子不舍得不難理解。


    雖然不好意思,但他還是開口借了,因為知道唯一能幫他的隻有高俊。


    這也讓他明白自己性格裏虛偽的一麵。


    侯衛民打了聲招唿就溜了,根本不敢和覃如對視,估計怕被問吧。


    “侯衛民家四個孩子,他媳婦還沒工作,你覺得1800有還迴來的一天嗎?”


    覃如望著落荒而逃的侯衛民說。


    高俊:……


    “咱能少提錢嗎?”


    好一會,他才含含糊糊的說。


    “不能。”


    覃如淡淡道,“貨幣流通是現代社會存在的基礎,沒錢一切可休。”


    高俊再次無語。


    不能說覃如的話錯了啊。


    “吃飯!”


    他打開飯盒,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紅燒肉,塞進覃如嘴裏。


    覃如吃掉肉,冷笑一聲:“這就想堵住我的嘴了?哼。”


    別看天天吃紅燒肉,全廠上下沒一個吃膩的。


    如果哪天沒有這道菜,大廚都會被投訴。


    就連覃如,也沒矯情的說不吃。


    由此可見大家對它的愛意之深。


    看著冷臉吃飯的媳婦,高俊一頭冷汗。


    還以為借錢這事兒過去了呢,原來還沒有。


    主要是覃如看見猴子,有了不好的聯想,懷疑高俊當了冤大頭。


    正常情況下,小舅子沒地方住,花幾塊錢租一間或者花兩三百買一間都說的過去,誰家大手筆的借1800啊。


    聽聽就不太正常。


    “你別是有把柄在猴子手裏吧?”


    覃如懷疑的看著高俊。


    “沒有,怎麽可能,你想多了。”


    高俊連連否認,氣笑道,“我就不能關心兄弟?”


    “你這哪是關心兄弟,分明是關心兄弟的小舅子!”


    覃如嗤笑一聲,“有這錢不如多資助幾個犧牲戰友的孩子讀書。”


    高俊無語。


    隻要猴子開口,他基本沒拒絕過。


    如果覃如知道這情況,肯定說不出好話。


    “算了,反正都是你的錢。”


    覃如淡淡一句結束了話題。


    知道她不愛吃蘿卜,高俊打的菜除了紅燒肉,還有一個芹菜炒肉絲。


    主食仍然是白麵玉米麵的二合麵饅頭,十幾年如一日。


    覃如吃了半個饅頭,幾口菜,肚子就飽了。


    剩下的一如既往,由高俊吃光。


    高俊不僅會吃覃如的剩飯菜,孩子們的也吃。


    盡管如此,並沒有發胖。


    主要是飯菜沒什麽油水,物資稀缺的情況下,剩也剩不下多少。


    “飯盒留下我刷,明天給你。”


    高俊抹抹嘴說。


    “好啊。”


    覃如靠著椅背,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


    “媳婦,你別是懷孕了吧,怎麽老是昏昏欲睡啊。”


    高俊開玩笑說。


    “你都結紮了,我哪來的孩子。”


    覃如翻了個白眼,“你可以懷疑我的眼光,不能懷疑我的人品。”


    “開玩笑開玩笑。”


    高俊忙道,“媳婦別生氣啊,我就隨口一說,沒懷疑你。”


    覃如:“滾你的吧!”


    要是真懷疑,她早鬧了,不撓個大花臉都不會放過他。


    “大領導怎麽突然來廠裏考察了?”


    換了個話題,兩人都認真起來。


    “估計是軋鋼廠這些年發展的好,模式有借鑒意義。未來說不定會被當成典型,在係統內宣傳學習。”


    高俊想法很有前瞻性。


    “有道理。”


    覃如若有所思,總結學習過後,再設立特區進行試點,驗證得失。


    科技是第一生產力。


    新時代即將來臨。


    她相信,軋鋼廠技術部也會變得更加重要。


    聊了沒多久,就到上班時間了,覃如拍拍屁股迴了車間。


    最近一段時間,高俊天天陪她上下班,陪她吃飯,著實羨煞旁人。


    就是吧,有些膩味。


    天天粘在一起,都沒有獨處時間了。


    這誰受得了啊。


    可惜,一時半會兒,沒找到保持適當距離的借口。


    下午的工作並不忙。


    自從當了車間副主任,搓零件的機會變少了,以培訓和管理小組長為主。


    大部分精力放在了搞人際關係上。


    難怪有人說,做了管理層,用來做事的時間不足三分之一,其他都是搞人搞事搞關係。


    這話還真是一點兒不假。


    難怪高俊三天兩頭往楊廠長周書記辦公室跑,搞關係去了。


    窗外麻雀啁啾不停,大冷天,天寒地凍的,竟然沒躲在巢裏貓冬,還精神十足的出來吵鬧,怪有活力的。


    視線在遠處一棵大樹上劃過,那上麵有個鳥巢,是覃如的幸運巢,曾在裏麵發過一筆小財。


    算算時間,都十多年了,卻恍若昨日,曆曆在目。


    “不得了了,倉庫失竊了,少了三千斤鋼錠!”


    正胡思亂想,車間主任匆匆走了過來,壓低聲音說。


    覃如心下很沉,高俊又攤上事兒了。


    飛快迴憶了下,自從來軋鋼廠上班,失竊事件發生過數次,但一次少這麽大數量的絕無僅有。


    三千斤可不是三斤!


    要想將這麽重的東西搬運、轉移出去,要麽得避開保衛科的嚴密監控和巡邏,要麽就得麵對他們的層層查問。


    然而,這兩種情況對於普通人來說幾乎都是無法實現的。


    畢竟,三千斤的重物可不是輕易能搬動的,更別說還要避開或應對保衛科的檢查了。


    “嗯……”


    覃如手托著下巴,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心裏明白,如果不是內部人員出了問題,那就是賬目本身存在漏洞。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看似違背常理,那就是存在一個神秘的空間,可以將物品瞬間轉移或隱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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