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載途,兵馬迢迢。


    向懷光猜得沒錯,百裏俾意欲在趕年之前趕到桑植,趁著眾人忙碌歡慶時,殺他個措手不及,一舉奪下城池,而後返迴容美,陪秦彩鳳過趕年。


    此時,百裏俾正在車裏假寐,與他同乘的百裏奚也是一言不發。他此次出兵原本未打算帶上百裏奚,可秦彩鳳跟他說,百裏奚將來是要繼承王爺之位的,此次大軍出兵桑植,將是對世人展示容美實力的時刻,要讓他親眼見識城破之時,大軍直取桑植的情景,也好在他內心燃起王者火焰。


    百裏俾懂秦彩鳳,說白了,便是要讓百裏俾親眼看看自己是如何拿下桑植,如何替他打下這一片大好江山的。


    因冰雪皚皚,山高路滑,前方一匹坐騎滑倒,頓時人仰馬翻,牽連數匹坐騎受驚,紛紛自亂陣腳,刹那間亂作一團,有土兵連同坐騎一同墜落山崖,哀嚎聲響徹山穀。


    百裏俾見車馬停滯不前,不知前方發生何事,正待責問,有前哨迴報,告知他前方有土兵墜落懸崖,請求可否歇息片刻,搭鍋造飯。


    “兵貴神速,戰機稍縱即逝,不得有絲毫延誤。”百裏俾毫不留情,“傳令下去,待一鼓作氣拿下桑植,榮華富貴全然不在話下。”


    靈雲寺飄來了飯菜香,雪原裏受凍挨餓的生靈也被吸引了過來,圍著寺廟嘰嘰喳喳,似在歡唿雀躍。


    “很快又是趕年了,今日小聚,也當是替各位踐行。”修一舉起茶碗,“貧僧以茶代酒,祝各位一路順風,後會有期。”


    “修一師父,您不與我等同去?”李阿牛很是驚訝,他以為修一也會一起去桑植,可修一道:“貧僧便不與各位同行了,貧僧受戒多年,早已習慣這山野生活,繁華喧囂已不適合貧僧,靈雲寺便是貧僧最後的歸宿。”


    墨白原本也打算帶著所有人迴去,待結束與百裏俾的恩恩怨怨後,便讓這些有功之人在王府頤養天年。此時,他聽修一說出此番話語,心裏微微一痛,又再次極力邀請修一一同前往桑植。


    修一感慨道:“少土司宅心仁厚,阿牛與其他兄弟跟隨您重返王府,貧僧也便放心了。阿牛,往後定要好生護佑少土司周全,貧僧會在靈雲寺陪同王爺,替各位祈福。”


    “修一師父既然心意已決,便無需再強求。”雁南飛答言,“我也認為靈雲寺甚好,山清水秀,日月同輝,師傅在此頤養天年,別無他求。師傅,若是有朝一日南飛也累了,便來此陪您,還望您收留。”


    修一大笑,卻又語重心長地說:“雁公子,您是能人,少土司有你輔助,不日之後定可重迴容美王府,替王爺拿迴當年失去的一切。貧僧拜托您了。”


    雁南飛舉起茶水:“您盡管放心,我對墨兄有過承諾,少土司之事便是在下之事,如今大業未定,在下就算舍命,也定會助少土司重拾王位。”


    “貧僧便將少土司托付於您了。”修一又看著墨白,眼裏泛起淚光,“少土司,您定要保重啊。兄弟們便交於您了,您若是往後重登王位,還望善待各位!”墨白拱手道:“師父盡管放心,眾人皆是我之兄弟,生死與共。”


    吃完這頓飯,眾人便浩浩蕩蕩地上路了,修一一直目送著諸位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方才收迴目光,迴到靈雲寺,再次跪拜王爺:“王爺,您看到了吧,少土司與各位兄弟不日之後將與百裏俾決一死戰,替您奪迴被那百裏俾搶走的王位,報那血海深仇。”


    這日暮色時分,百裏俾已帶兵壓境,一場血戰拉開序幕。一時間,桑植城內哀嚎遍地,人心惶惶。


    “好啊,百裏老賊果然選在趕年之前發動偷襲,幸虧我早作準備。”向思安親自披甲上陣,“光兒,傳本司號令,盡快安撫城內土民,勿要驚慌。其餘人等,速速隨本司上城迎敵。”


    今日之桑植城,天空蒼白,大地靜謐。向思安率眾登上城頭,放眼望去,城下不遠處黑壓壓一片,盔甲與刀劍散發出的冷光,閃爍著殘酷的寒氣。


    向懷光與歐陽靖並立於城牆之上,望著來勢洶洶的敵軍,迴頭衝她說道:“今日一仗,結局不得而知,倘若守城不住,大勢已去,你什麽都不用理會,立即抽身離去,且不可拿命相搏。”


    歐陽靖卻反問道:“仗還未開打,少土司便在滅自家威風嗎?莫非被百裏俾的氣焰嚇到了?”向懷光道:“你答應過我,一切皆要聽從於我。我若是讓你離開時,你務必及時離開,休要有半分耽擱。你並無守城職責……我與各位將士為了全城土民安危,可以性命相搏,可你並無此職責。”


    歐陽靖微微一笑:“我留下,並非為了城池安危。”向懷光不解:“那是為何?”她看著城下大軍,目光冷峻,半晌無言。


    百裏俾虎視眈眈地望著城池,眼裏洋溢著一絲唾手可得的笑,迴頭衝百裏奚說道:“奚兒,睜大眼睛,好好記住今日,看看為父是如何為你打下這片江山的。”


    百裏奚似是並未聽他言語,神態自若,又像與平日變成了兩副模樣,冷冰冰地說出了一句令百裏俾大驚失色的話語:“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大膽逆子,何出此言!”百裏俾暴怒,“本爵今日便讓你親眼看看是如何拿下桑植城的。”


    歐陽靖正欲開口答複向懷光,忽然就看到大軍動了起來,那一眼也數不清的人頭,密密麻麻,甚是煞人。


    向思安雙目炯炯有神,也充滿了悲壯之色,衝左右將士說道:“各位將士,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今日能否守住城池,便看諸位的了。”


    百裏俾用鐵騎開道,數名將士策馬揚鞭,排山倒海般向著城池蜂擁而來。此刻,他神采奕奕,似是已看到勝利的曙光,不禁張狂大笑道:“看到了嗎?這便是我容美之鐵騎,戰無不勝的將士們,壯哉,壯哉!”


    歐陽靖暗自攥緊了拳頭,向懷光扭頭衝她笑了笑:“莫擔心,且看一場大戲!”歐陽靖還未明白其意,便目睹原本空曠的大地上,忽然現出一條鴻溝,溝裏埋藏著無數尖刺,衝在最前麵的鐵騎跌入鴻溝之內,人仰馬翻,血流如注,慘不忍睹。


    向思安居高臨下,鎖著敵軍,一手撐著城牆,忍不住大笑起來:“百裏老賊,今日本司便讓你嚐嚐何謂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今日百裏俾定會拿命相搏。歐陽姑娘,記住我剛剛對你所言了嗎?若是城池失守,你便帶著月兒,隨即離去,去尋南飛和墨白。”向懷光屏住唿吸,按捺著內心的激動,不經意間握住了歐陽靖的手。歐陽靖並未掙脫,隻是抬頭望了他一眼,他似是覺察到了不對,慌忙放手,尷尬地笑了笑。


    百裏俾未料到自己最得意的鐵騎,竟出師未捷身先死,還未正式交手便遭了重創,暴怒之下,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罵道:“向思安,你別得意的太早,本爵今日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第一波衝擊失敗之後,第二波鐵騎又跟了上來,眾人咆哮著騎馬掠過鴻溝,繼續向著城樓衝了過來。


    “眾將士,待仗!”向懷光拔出劍來,眼裏閃爍著輕蔑的表情,眼看著敵軍如潮水般湧來,就快到達城牆之下時,他將劍一揮,鐵騎正前方忽然從地裏冒出無數的拒馬槍,頓時塵土飛揚,目之所及盡是黃沙,一時間人與馬皆如同成了瞎子。


    這些拒馬槍均由木材製成,形如人字,將槍頭穿在橫木上,使槍尖向外,正對敵軍鐵騎。因馬匹衝擊速度極快,待發現前方有障礙時,已來不及收腳,徑直撞向槍頭,瞬間馬嘶人嚎,緊隨其後的其餘人等紛紛退後,不敢再近前。


    歐陽靖親眼目睹這一切,不禁心驚肉跳,不忍直視。向懷光看穿了她的心思,於是勸她暫且退後歇息,她卻隻是微微歎息了一聲,並無他言。


    “百裏老賊,你還有多少伎倆,盡管使出來吧。”向思安見不費吹灰之力便已令敵人潰不成軍,不免樂不可支,他還有更多手段在等著百裏俾,故對此次迎戰胸有成竹。


    百裏俾見兩次攻擊均遭了重創,還未到達城池近前,便已死傷數十人,不得不下令暫停進攻。他此時正在軍帳裏來迴徘徊,在他麵前傷痕累累的騎兵隊長一個個噤若寒蟬,不敢吱聲。


    “未想到向思安此賊竟已早做打算,失算,失算啦!”百裏俾唉聲歎息,“向思安如今黔驢技盡,我等務必一鼓作氣……”


    “王爺,敵人狡詐,不知還有何陰謀正等著咱們,坐騎受驚,不願再出擊啊。”


    “是啊是啊,若是繼續強攻,恐怕損失會更為慘重,不如改變策略……”


    “對,強攻不成,那便智取。”


    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有人哭喪著臉叫苦連天,有人提著腦袋獻計獻策。百裏俾忽地拔劍在手,怒容滿麵,眼神冰冷而殘酷:“今日之戰,就算無法拿下城池,也得挫其銳氣,就算損兵折將,也得讓向思安見識見識我等守城之雄心壯誌。眾將聽令,前方便是桑植城池,我等需趁他陣腳未穩之時,一舉拿下。若是有人膽敢後退半步,殺無赦。”


    於是,一個個麵麵相覷,不得不走出軍帳,重返戰場,整頓軍容,以伺再次出擊。


    剛剛連續兩次阻止敵軍衝擊之後,桑植城內眾將士激情飽滿,摩拳擦掌,守城之心更是如鐵如雷。


    向思安暫離城樓,迴屋歇息去了,向懷光繼續駐守,死死地盯著城下狀況,絲毫不敢移目。在他背後,是整裝待發的弓箭手,此時正嚴陣以待。


    歐陽靖問他,接下來還有何禦敵之策。向懷光反問她:“歐陽姑娘以為呢?”歐陽靖緩緩搖頭:“王爺之策,如今已禦敵兩次,再朝前便是城池,需得正麵交鋒了,應是再無禦敵良方了吧?”


    向懷光大笑道:“智者千慮,對付百裏老賊,若是僅此而已,豈不太輕敵了吧?”歐陽靖甚是疑惑,又擔心地說:“我擔心的百裏俾狗急跳牆。”向懷光不屑:“歐陽姑娘此言甚是有理,可我如今擔心的便是他按兵不動。”


    很快,百裏俾發起了第三波攻擊,騎兵依然在前衝鋒,後續配備弓箭手,頓時萬箭齊發,直奔向城頭,殺聲震天。


    向懷光命令眾將士躲藏,自己卻依然屹立城頭,隨時關注敵人動向,揮舞著劍,將箭矢劈下。歐陽靖剛一起身,一支箭矢貼著頭皮掠過,雖躲了過去,但又一支箭矢迎麵射來,幸虧向懷光眼明手快將其斬落,可他也被箭矢擦傷了臉。


    “小心!”歐陽靖將他推向一邊,雙劍擋住了雨水般的箭矢。向懷光探頭望著快要逼近的敵軍鐵騎,怒聲吼道:“敵軍已至,快些準備。”


    百裏俾此刻正在後方觀戰,見鐵騎快殺至城下,不禁大喜,緊鎖的眉頭也緩緩舒展開來,狂笑道:“我容美鐵騎,天下無人可敵。”


    向思安此時也返迴城頭,迎著箭雨,毫不畏懼,厲聲道:“今日本司便讓令百裏老賊引以為傲的鐵騎有來無迴。”


    此刻,風雲變幻,天上湧起濃濃烏雲,似是張開血盆大嘴,要將大地吞噬。


    百裏俾的鐵騎屬實訓練有素,衝擊力極強,此刻正從三麵衝向城池,忽從城樓上潑來無數水柱,如雨水般傾瀉而下,正好落在鐵騎身上。


    “引火!”向懷光親自舉起一張彎弓,命人將箭矢點燃,而後一箭射了下去,瞬間燃起熊熊大火,且迅速蔓延,頃刻間便陷入一片火海之中,人與馬紛紛變成火球,四散奔逃,哀鴻遍野。


    “此是何物?”歐陽靖問,向懷光道:“桐油!”


    歐陽靖總算明白了向懷光言外之意,雙眼也似有火焰燃燒。向懷光摸著被箭矢擦傷的臉頰,雙眼之中卻如此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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