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林裏靜得出奇,雪花簌簌飄落的聲響,也仿佛全然消失了。此刻,所有的目光皆聚集在鄭天胤身上,隻見他屹立於雪地之上,巋然不動,過了許久,終於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隨後一頭栽了下去。


    他死了嗎?幾乎所有人腦子裏瞬間都冒出這個疑問時,鄭天胤又緩緩爬了起來,而後像無頭蒼蠅一般左衝右突。歐陽靖見狀,又打算前去補刀時,墨白將她攔了下來。


    鄭天胤搖搖晃晃,又一次仰麵倒地,之後便像是睡著了似的,再未起身。


    薛文貴過來給他把脈之後,歎道:“還有氣!”


    “死不了。”餘盛年終於啟口,他剛剛用什麽招式,如何製勝的,均無人看清。當然,除了薛文貴。薛文貴起身,將目光轉向餘盛年,臉色冷峻地問:“餘少主剛剛使的可是江湖失傳已久的移心術?”


    餘盛年不禁笑道:“好眼力!”薛文貴卻疑慮重重,又問:“你如何習得此術?三十年前,會疑心術的伯牙前輩便被大魔頭張之一所害,後來聽說張之一搶走移心術秘笈,但張之一連同秘笈自此消失,再無現身。”


    眾人多數並未聽聞過此事,故全然沒有頭緒。


    餘盛年忽然反問:“敢問薛神醫又是何人?剛才見您與鄭天胤雖隻過了一招,不僅招式新奇,且在下並未見過。這世上能與您交手之人,恐已不多了。”


    他的疑惑,也是其他人心底的疑惑,紛紛側目,想要知曉薛文貴的真實身份。薛文貴卻僅僅淡然一笑:“罷了,老夫歸隱江湖三十餘載,早已不理世事。你與伯牙前輩是何關係,老夫也不想再聽。”言罷,轉身朝著百草穀走去。


    這時,向懷光出麵,衝餘盛年抱拳道:“剛才多謝餘少主出手相助。”餘盛年道:“不客氣。江湖之上,此後再無修羅刀鄭天胤了。如今此人已被我斷了經脈,武功盡失,已與死人無異,你們打算如何處置?”


    向懷光迴頭與眾人對視了一眼,想要征求他人意見。歐陽靖出麵說道:“此賊害死家父,我必要親手殺他。”墨白也說:“此人不死,師父死不瞑目。”


    “罷了罷了,我已替宣撫使完成心願,其他事便交予你們吧,要殺要剮,全憑你們。”餘盛年轉身上馬,“各位,後會有期。若有機會,請去江南餘家作客。”


    這時,向懷光也主動報上名來,並請他們去桑植王府作客。餘盛年聽說他是桑植王府少土司,不禁大笑道:“早便看出你異於常人,卻未料到竟是來自桑植王府的少土司。各位,再會啦。”


    馬蹄聲聲遠去,空山千載悠悠。


    這時,被仇恨蒙蔽雙眼的歐陽靖又要親手替父親報仇,雁南飛出麵阻止:“歐陽姑娘,若是先前在打鬥中,你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阻撓,可如今鄭天胤已是廢人,毫無招架之力,與死人無異,若是再要殺了他,恐被世人所不齒。”


    墨白與雁南飛想到一塊兒去了,也勸說道:“鄭天胤雖罪大惡極,卻已受到懲罰。歐陽姑娘,前輩在天之靈,定然可看見你今日替他所做的一切。”


    歐陽靖忽然眼眶紅了,從小便沒有父親陪伴,後來好不容易尋到父親,父親卻又在與她短暫相處後被害死……她想起這些,握劍之手便不由得顫抖。


    墨月上前,抓著她的胳膊,沉聲說道:“殺父之仇,不可不報。鄭天胤武功盡廢,再也無法作惡,不如將他押解迴府,關進大牢,讓他在大牢之內苟延殘喘。”


    “對,不能讓他便這麽死了,得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雁南飛接過話道,於是眾人便將鄭天胤五花大綁起來,正要扔上車時,百裏奚忽然從百草穀瘋瘋癲癲地跑了出來,還大聲叫嚷著:“殺了他,殺了他!”


    薛文貴此時端坐於屋內,見眾人迴來,方才將剛剛端起的茶杯放下。眾人望著他,雖全都未言語,眼神卻已出賣各自內心。


    “殺了?”薛文貴問,向懷光搖了搖頭。他又問:“放了?”向懷光依然搖頭作答。他不禁歎息道:“不殺也未放,少土司這是打算將人帶迴去吧。”


    向懷光這才應道:“殺或是不殺,已無分別。”


    薛文貴再次端起茶杯,淺嚐輒止,隨後歎道:“你們聽了餘少主一番言語,想從老夫口中知曉真相吧?”


    “此事您說與不說,實則並不要緊。”向懷光說,“晚輩隻是好奇,想知道您為何……”


    “為何深藏不露?”薛文貴啞然失笑,雁南飛接過話道:“您如此身手,就連自詡天下第一的鄭天胤也要遜色三分。薛神醫,在下知道您有難言之隱,可眾人都無比好奇,您武功造詣如此深厚,若要馳騁江湖,幾乎無人能敵,為何要隱姓埋名?”


    薛文貴自顧自地嗅著茶香,滿眼陶醉,像是並未聽見他言語。雁南飛見狀,又好奇地問道:“前輩,移心術既是您獨創,您應當最是精通。剛剛餘少主使出移心術對付鄭天胤,可晚輩並未看出其中門道。可否與晚輩講講,移心術究竟如何克敵?”


    薛文貴卻歎道:“關於移心術,老夫當年便已後悔創立這門功夫……”原來,所謂移心術,簡而言之便是移其心魄,“可在交手中令對方瞬間武功盡失,毫無招架之力,至少要昏睡七日,七日之後方可醒來。老夫也是無意中練成,因邪惡至極,故在與人交手中從未使過。張之一也不知從何處得知老夫修成此門武功,趁老夫不備之時,將老夫重傷,搶走秘笈。”


    “關於伯牙前輩當年與張之一的恩怨,晚輩也聽過一二。”歐陽靖插進話來,“據說伯牙前輩被張之一害死後,並無人見過屍首,故仍有傳言稱伯牙前輩當年並未遇害,隻不過厭煩了江湖的爾虞我詐,找個地方隱居去了。”


    眾人聽聞此言,麵上全都現出異色。


    安靜了片刻的百裏奚,忽然又一本正經地補了一句:“月兒姑娘,你也與我隱居去吧。”


    墨月正聚精會神聽眾人說話,被百裏奚突然插了如此一句,差點忍俊不禁。雁南飛將火盆裏的烤土豆遞給百裏奚,百裏奚接過去,徑直帶皮塞進了嘴裏,還連連說著“好吃”。


    “老夫與張之一並無恩怨。”薛文貴緩緩說道,此言一出,眾人皆驚,紛紛瞪大眼睛,像是全然就不信他。雁南飛好奇而又興致勃勃地問:“原來您便是伯牙前輩,失禮失禮!伯牙前輩,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張之一如今又在何處?”


    “你們還是稱我叫薛神醫吧。”薛文貴歎道,“這麽多年,已無人知我叫伯牙,也習慣了如今的名諱。”


    接下來,他便將張之一當年覬覦他疑心術秘笈一事道了出來。原來,張之一也是用了卑鄙手段,方才在與他打鬥時占了上風。他跌落懸崖,僅餘一口氣,幸被一采藥翁所救,傷愈之後,便跟隨采藥翁學習醫術……


    “此後,老夫便隱姓埋名,遠離了江湖的腥風血雨。”薛文貴本就蒼老的麵容,此時看來更顯得滄桑了,“至於張之一如今何在,老夫也未可知。也罷,隻要他不再興風作浪,便由他去吧。”


    雁南飛追問:“可那餘少主又如何會使疑心術?”向懷光順著他的話說:“莫非餘少主知曉張之一的下落?他不會……拜了張之一為師吧?”


    屋裏的空氣緩緩流動,炭火裏升起的火焰,映在眾人臉上,紅彤彤的。


    薛文貴之前見餘盛年使出移心術時,自然也想過這個可能。但又一想,以他對張之一的了解,像張之一那樣的人獨行慣了,應當不會收人為徒。


    “也或許他偶然得到移心術的秘笈,而後照著秘笈修煉而成。”墨白也隻是猜度,薛文貴神色凝重地說:“餘少主真得到秘笈,若是用到正途,老夫也就不擔心了。可若是一旦用於邪門歪道,江湖中必將又掀起腥風血雨。”


    “餘少主為人正直,應是成就大事之人,否則也不會助我等對付鄭天胤。”向懷光道,薛文貴微微一笑,便再無言。


    無人知道答案,也無人可給出答案,此事也便就此過去了。隨後,薛文貴又進屋替姝兒治療去了。歐陽靖起身說:“我出去看一眼。”向懷光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放寬心,跑不了。”向懷光知曉她的心思,她卻仍是去看了一眼,見人還在昏迷不醒,這才轉身問:“少土司,你將他關進大牢之後,打算如何處置?”


    向懷光歎道:“為何與我仍如此生疏?難道我在你心裏,除了少土司身份,便無其他了嗎?若不嫌棄,叫我……”


    “稱唿少土司習慣了。”歐陽靖搶白道,向懷光無奈地笑道:“那便隨你吧。鄭天胤如今已武功盡失,也無力再殺戮,將他帶迴大牢,也是下下之策。歐陽姑娘,我知鄭天胤不死,前輩大仇未報,你心氣不順,可事到如今,暫且也隻能如此了。”


    第二日早上,眾人辭別薛文貴,打算踏上迴府之路。薛文貴為他們送行時,僅提一事,那便是請勿對外人提起他的身份。


    “請前輩放心,我等皆會替您保守秘密。”向懷光抱拳道,不過他又擔心餘盛年已對他身份生出懷疑,之後恐會惹來麻煩。此是後事。


    途中,雁南飛與姝兒乘坐馬車,也順便看住鄭天胤和百裏奚。一路上,姝兒心事重重,似有話要說,卻又一言不發。


    百裏奚上車後,戳了戳鄭天胤,見他一動不動,忽張口笑道:“死了、死了!”


    姝兒這才開口問道:“此人真死了嗎?”雁南飛苦笑道:“應是昏迷了。”


    百裏奚又戳了戳鄭天胤,連連說道:“死了、死了……”姝兒望著百裏奚,想起發生在自己身上之事,不禁傷感地說:“真可憐!堂堂少土司,如今卻變成這副模樣……”


    “姝兒,往後再也不用去百草穀,開心嗎?”雁南飛問,姝兒笑得很是勉強。雁南飛又故意歎了一聲:“可惜啊!”姝兒不解地望著他,問他何事可惜。


    雁南飛嘖嘖地說:“可惜有人離開王府多日,如今卻又無法迴府了。”姝兒驚訝道:“為何無法迴府?”


    “因……”雁南飛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你看看外麵。”姝兒慌忙打開簾子,當發現此是去慈文閣的路線時,當即便又哭又笑,樂不可支。


    車外眾人聽見,紛紛圍過來問發生了何事。雁南飛大笑道:“有人知曉要去慈文閣,開心壞了。”


    “姝兒,此去慈文閣還願而已,你為何如此開心?”向懷光甚是不解,歐陽靖和墨白也與他一樣,滿心疑惑。


    雁南飛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正不知該如何化解眾人疑惑時,墨月說道:“姝兒姐姐治好了腿,如今想著要去慈文閣拜謝菩薩,自是開心呀。”


    “對對對,應當開心。”雁南飛不失時機地補了一句。這時,百裏奚也傻乎乎地笑道:“應當開心,應當開心。”


    向懷光和墨白無奈對視了一眼,道:“昨夜我問過薛神醫,究竟能否治好百裏少爺的瘋症,可薛神醫並未給我確切答複,隻說瘋症難治,能否恢複如初,之後一切皆要靠他自己。”


    “靠他自己,此是何意?”墨白不得其解,向懷光苦笑道:“我又何嚐知道此是何意。罷了,我們皆已盡力,就像薛神醫說的那樣,能否恢複如初,便要靠他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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