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離開老街,踏上崎嶇山路,走上通往桑植土司王府的方向。掐指一算,從當初離開,已過去半月有餘了。


    五匹快馬在山路上狂奔,馬蹄聲響徹山穀,如雷如濤,大約行了半數路程,方才停下歇息片刻,而後又繼續趕路,不出兩日便到了城外。


    “墨兄,你且帶諸位在此稍候片刻,待我先行迴王府探明情形,再迴來通傳。”向懷光快馬加鞭,隻身迴到王府,還生怕遇見裘千羽,直到見到向思安,得知裘千羽已離開桑植,懸著的心才落地。


    在等候的間隙,幾乎所有人均各有期待。墨月思念母親,墨白想著姝兒,雁南飛擔心裘千羽仍在王府,而有一個,卻對之後的所有事一無所知……


    向思安打算派人去將眾人接迴府上,向懷光卻執意要親自前去,還說要介紹一位新結識的朋友與他認識,並說此人非常重要,讓他立即安排備好酒菜,為眾人接風洗塵。


    向思安剛打算問問這位朋友究竟是何人時,向懷光隻神神秘秘地讓他候著,便已迫不及待地出門離去了。


    向思安派人叫來如蘭,如蘭得知墨白與墨月今日歸來,自是喜不自勝,早早便去門口候著了。她看著前方,望眼欲穿,待眾人齊齊出現時,因思念太深,一時間差點沒落淚,又拉著墨月的手,將她左看右看。


    “這位姑娘是?”如蘭看夠了女兒,又將目光落在歐陽靖臉上,墨月趕緊作了介紹。這時,向思安問向懷光:“這位姑娘,便是你新帶迴的朋友吧?快請,府上已備薄酒為各位接風洗塵。”


    土司王府已許久未曾如此鬧熱過,酒桌上觥籌交錯,眾人多日來的疲憊也一掃而光。


    “歐陽姑娘初來乍到,往後便在府上住下,就當是自家一樣,缺什麽盡管吩咐便是。”向思安早明白兒子心思,也早作了安排,包括飲食起居,均有人服侍。


    歐陽靖過慣了在江湖上飄搖灑脫的日子,此時聽聞向思安一番話語,竟有些受寵若驚,望著他,一時又不禁想起歐陽荀來。


    “歐陽姑娘,千萬別見外,若是覺得王府沉悶,便可隨意出門閑逛。月兒姑娘可與你一起,若是月兒姑娘忙著,你便找我……”向懷光今日飲了不少酒,故當著眾人,言語也毫不避諱,就差沒將一片真心全拋出來。


    歐陽靖也飲了酒,本已臉頰緋紅,聽了這番話,眾目睽睽之下,似是更燙了。


    酒足飯飽之後,眾人便各自迴去歇息了,向懷光親自將歐陽靖送迴房間,她一進門便有種眩暈的感覺,因房間裏布置的太過舒適溫馨,是她此生從未見識過的,且門外還有服侍她的丫頭,一時間竟讓她覺得似是做夢。


    “歐陽姑娘,這是你的房間,往後你便住在此處。我都與下人叮囑過了,你有事盡管吩咐,不必客氣。”向懷光說完這話,歐陽靖並未立即答言,在房間裏轉悠了一番,才轉身看著他說:“我過慣了鄉野生活,少土司如此安排,我實在有些……”


    “歐陽姑娘,若是你不習慣,我這便讓人給你換個住處。”向懷光忙不迭地說,歐陽靖卻歎道:“罷了,就如此了,不必麻煩了。”


    “那便好,你暫且住著,若還不習慣,知會我一聲即可。”向懷光心猿意馬,“歐陽姑娘,這幾日途中奔波,你也累了,早日歇息,等明日我再過來。”


    歐陽靖衝他點了點頭,並露出難得的笑容,這可讓他高興壞了,出門後幾乎沒忍住跳起來。可他是少土司,擔心壞了規矩,故一舉一動皆要自重,於是便隻好將這份興奮勁兒壓抑在了心底。


    墨月與墨白陪同如蘭一塊兒迴去之後,如蘭便纏著二人問個不停,想要知曉連日來途中發生的所有事。墨月大致將此次行程講了出來,還說出歐陽荀將畢生武學傳授於墨白之事。


    如蘭欣喜之餘,得知歐陽荀已逝,又不禁心如刀割。她雖未見過墨白的這位師傅,可在墨白的言語中,得知歐陽荀將他視為己出,心中早已對他充滿感激。


    “今日新來的歐陽姑娘,便是前輩之女。”墨月說出此番話語後,如蘭當即便又要去見歐陽靖。


    “歐陽前輩臨終前已將歐陽姑娘托付於我,暫且會在府上住下一些日子,過了今晚,您隨時可去見她。”墨白說,如蘭這才歎道:“真好、真好。歐陽前輩對你有師徒情誼,是墨家的恩人。如今他人雖是不在了,我們需好好照顧歐陽姑娘,將她當作是自家人一樣看待。”


    “阿媽,您今日在酒桌上有看出什麽嗎?”墨月忽然提起此事,墨白明白她打算說什麽,於是借故先行離去。


    如蘭笑道:“你指的是少土司?”


    “阿媽,您都看出來了?”


    “少土司雖是有些醉意,可常言道,酒醉心不醉,他對歐陽姑娘的一番情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如蘭又歎道,“若是二人真能有個好結局,歐陽姑娘也算是有了個不錯的歸宿,歐陽前輩也能瞑目了。”


    墨月於是說:“隻是歐陽姑娘性子有些怪異,且常年浪跡江湖,習慣了一個人。我擔心她很難接受少土司的一番情意。”


    “這兒女之情啊,最是說不明白的。隻要少土司肯下功夫,再硬的心也會被融化的。”如蘭說罷此言,又將話題轉移到了她與雁南飛,問他們二人如今相處如何。


    此時又輪到墨月尷尬了,可她並不避諱,隻說雁南飛待她很好。


    “南飛是個好孩子,你要是喜歡,便要主動。咱們的祖先,以及族裏的姑娘,生來便是勇敢的。”如蘭接下來給她講了關於祖先廩君的傳說。


    話說五千年前,為求部落的生存發展,廩君乘坐自製雕花土船,率眾沿夷水北上,與鹽陽部落女神相遇。鹽陽女神對這位五姓部落的首領一見鍾情,於是軟語溫存,真誠挽留,並說道:“此地地大物博,盛產魚鹽,望你能留下來與我共結良緣。”


    廩君考慮到部落之間生存利益的爭奪,當即便未答應。入夜,鹽陽女神悄然來到廩君船上,與之共宿。天明則化為熒熒一飛蟲,麇集萬千同類,如雲如陣,昏天蔽日,使廩君莫辨東西,想走也走不了。


    如此過了七天七夜,廩君終於心生一計,差人將一縷青色絲線作為定情信物贈給鹽陽女神,並叮囑她係在身上,表示兩人永相合好。


    鹽神自是高興,並欣然受諾。誰知,廩君站在一塊向陽的坡石上,照著青絲一箭射去,正中鹽陽女神胸口,刹那間,天地豁然開朗……


    “鹽陽女神對廩君愛之深,不惜以付出性命為代價相挽留。”如蘭歎道,“如今你也要與鹽陽女神一樣,若是遇見喜歡的人,便要苦心留下。”


    墨月從未聽過如此悲壯的傳說,覺得甚是浪漫,雖是立即懂了阿媽的一番心意,卻又追問鹽陽是如今何地。


    如蘭笑著說:“你出生之地,便是當年的鹽陽。”


    墨月懵了,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今容美雖不是當年鹽陽的全貌,可也是尤為重要的部分。”如蘭說,“隻可惜被百裏土司掌管多年……”


    她閉上眼睛,當年親曆過的一幕幕往事,如雪片般撲麵而來,落在她臉上,也落在她心裏,雖如此輕盈,她卻感覺如此沉重,又如此冰涼。


    “阿媽,廩君與鹽陽女神最終在一起了嗎?”墨月又問,如蘭接著說:“後來,廩君帶著他的人馬一路前行,終於實現了他的夢想,統一了清江各部,人稱相王天子。因為內心或多或少地有一絲依戀和傷痛,他去世後,魂魄化為一隻大白虎,蹲在山頂,日夜望著上遊鹽陽的方向,至今如此。”


    “唉,可惜那二人最終也是沒能一起。”墨月想起自己與雁南飛,前路一片茫然,不知結局如何,也不禁心生感慨。


    墨月忽然發現阿媽神色凝重,慌忙擔心地問她是否有不舒服。她按著胸口位置,許久之後才重重地說道:“這些年來,阿媽心裏一直有根刺,若是不拔去,便時不時會痛!”


    墨白從王府出來時,夜色已悄然降臨。他知道姝兒等了他許久,半月未見,定是十分擔心,於是才想著要連夜趕去見她。


    向思明見到墨白時,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人,繼而便驚喜不已,連連說著:“唉呀,你總算是迴來了。姝兒這半月來茶飯不思,夜不能寐,整個人都廋了一圈,你趕緊去見見她吧。”


    墨白沒想到姝兒竟會如此,當即便去敲門,姝兒在屋裏無力地迴道:“阿爸,您有事嗎?我都已歇著了。”


    墨白舉著手,遲疑了片刻,輕聲說道:“姝兒,是我,我迴來了。”


    屋裏的人卻是許久沒有迴音。


    墨白以為她未聽見,正要再次敲門時,終於傳來姝兒平靜的聲音:“你進來吧。”


    原來,姝兒並未歇息,剛剛聽見墨白講話時,頓時便激動不已,立馬重新整理好妝容,這才讓他進來。


    墨白推開門,見姝兒正傻傻地望著自己。他慢慢移步至她麵前,正欲開口,她又輕聲抽泣,還喃喃道:“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墨白替她擦去淚水,說:“我這不是迴來了嘛。”


    “可你一去半月,一點音訊也沒有。我每晚每晚的做夢,夢見你……夢見你血淋淋地站在那兒,可擔心死我了。”姝兒說著,眼淚又巴巴地落下來,墨白見她如此,也不禁心中傷感,想要安慰她,卻已不知如何啟口。


    姝兒自顧自地擦去淚水,從背後取出一件西蘭卡普製成的馬甲,馬甲配以吉祥如意的精美圖案,甚是好看。


    “快試試,看看是否合身。”姝兒將馬甲遞到他麵前,他接過來,歎道:“真好看!何時做好的?”


    “你不在的這些日子。”姝兒見他喜歡,自是開心,“應是合身的,若是不合身,我便再給你做。”


    姑娘送給男子西蘭卡普,意味著姑娘對男子的愛意,墨白何嚐不清楚姝兒送他西蘭卡普馬甲的意義何在。他將馬甲穿在身上,大小正好合適。姝兒見狀,開心地說:“我雖無法移步,可平日裏無事時便可做西蘭卡普。往後,我還要給你做許多許多。”


    墨白心中像是被刀割了似的疼痛,想起她變成如今這樣,也是與他有關,頓了片刻,說道:“姝兒,這些年你受苦了。我承諾你,一定找來最好的大夫,治好你的腿,然後我們便可像小時候那樣,想去何處便去何處……”


    “小時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姝兒淡然一笑,“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我的腿,應是就這樣了……不說這個了。快與我說說,你們此行途中有何有趣之事。”


    “有趣的事倒是沒有,但有趣之人倒有一位。”墨白指的是歐陽靖,於是如此這般將她的事,以及向懷光與她之事說與她聽。她似是在聽話本,樂不可支,還說想立馬便見見這個歐陽姑娘。


    “明日或是何時,我便帶她過來。”墨白在與姝兒說話間,向懷光也正與向思安暢聊近日發生的一切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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