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西的外部世界開始迅速後退,就像p背景圖一樣,他隻能感受到自己的本體,身體以外的世界隻是虛擬的雲端。


    以西看到了小紅蛙,不,應該是小紅蛙的本體——沒有玲瓏嬌小的外表和豔麗色彩,她隻是一坨生物組織,冒著泡咕嚕咕嚕響的土豆泥。


    真說不上來她是什麽,但以西明確地知道她就是小紅蛙本體。


    “你用什麽技能攻破了我的屏蔽係統?”以西問她,他實在搞不懂,明明一切都盡在掌控之中,沒有任何破防的跡象,卻突然就破壁了。


    “超人類,你還不明白嗎?這不是破防,而是共情。”


    形體不是小紅蛙的形體,聲音還是小紅蛙的聲音,隻是略帶沙啞和疲憊。


    “我怎麽會跟一隻青蛙共情?”以西脫口而出。


    “是啊,你們人類走到哪兒都把鄙視鏈連接到哪兒。高等,低等,高級,低級,上流,下流,高層,底層,那是你們構建人類社會的模式。我們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沒有首領和部落,沒有繁衍之殤,也沒有我。”


    小紅蛙語調變得低沉,似乎沉浸到久遠的迴憶之中去了。


    以西竟無言以對,這是他理解的高階技能生物之間的對話,明白自己進入了小紅蛙的本體對話場,這是對於他和小紅蛙都同樣危險而坦誠的交流私密空間。


    “‘長者族’首領說過一點很久以前你們的事。”以西的語調也不由自主地低緩下來。


    “他把那些痛苦記憶種植在我記憶細胞和基因裏了。我最初隻是個變種,僥幸存活下來的‘長者族’與‘烏族’後代。”


    “啊?”以西覺得有點尷尬,就好像聽到有人說他是爺爺和阿姨的孩子一樣,哪裏有點不對。


    “菌藻蛙人很早就遭遇到了繁衍困境,不是現在這樣混亂物種無法存活的絕境,而是雌體不願意繁衍後代的困境。”


    “雌性不願繁衍的現象在碳基生物界很正常啊。”


    因為知道還有其他能量基生物的存在,以西說話的對象也有意識地做了界定:“物質極大豐富,生活很安逸,種群出現泛雌化,沒有交友欲望,天天宅在家裏打遊戲,不想學習不想戀愛不想生小孩,都一樣啊。”


    “‘雄族’首領懷疑物種純淨出現了問題。他們掌控了雌體交配權,禁錮了‘雌族’。可是有些‘雌族’討厭被分配、被禁錮,她們離開了海洋之心。”


    “啊?這個‘長者族’倒是沒有說過。”


    “那時候,‘雄族’還沒有分化出‘長者族’‘智族’和‘兇族’,‘雌族’也沒有分化成‘純族’和‘烏族’。離開海洋之心的‘雌族’其實很難生存,種族數目減少,生存環境不固定,逼著她們浮出水麵。”


    “許多年以後,她們逐漸喪失了深海生存能力,形體變小,機能嚴重退化。為了不致滅絕,她們冒險與其他物種爭奪生存繁衍領域,偶爾的機會,發現了陸地。海洋之心的菌藻蛙人不知道海洋外麵的世界,不知道陸地,更不知道星空和宇宙。”


    以西的心莫名“咯噔”一下,覺得有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你的感覺很對,她們遇到了陸地的霸主沃貢。沃貢對她們進行了改造,就像你們所遭受的一樣。”


    “沃貢是什麽樣的?”以西迫切想了解沃貢的一切。


    “沃貢——”小紅蛙本體的聲音有些停滯,像是努力去迴憶一件遺忘很久的人和事,也像是在努力思考這個問題最確切的答案。


    “他們是碳基生物嗎?還是像克勞西、艾瑪西星雲那樣非碳基生物?”


    “他們當然不是碳基生物,他們認為我們碳基生物是最原始低等的,無法進行星際穿越的生物。”


    這話讓以西感到很紮心,但是又不知道怎麽反駁,鼓勵小紅蛙本體繼續說:“她們,我說的是你的祖先,她們也是非自願接受改造的受害者?”


    “最開始是不接受的,可是經過改造之後的菌藻蛙人改變了生存境況,同時也改變了進化方向。她們很享受被改造以後的能力,就像你們超人類一樣。”


    以西莫名感到有點臉紅,支支吾吾掩飾:“我們也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樣享受,我們都是非自願的,在不知情的情況,或者逼不得已的困境時候,就被靈異生物改造了。”


    “不,你們不是被靈異生物改造的,靈異生物和你們隻是融合,或者說是優異基因組合,彼此有了對方的特征和能力,甚至這種特異能力被放大了無數倍。”


    “那我們是被什麽改造的?沃貢?”


    小紅蛙本體沒有迴答以西的問話,繼續自己的講述:“被改造後的‘雌族’帶著沃貢迴到了海洋之心,災難就這樣發生了。”


    “沃貢改造了你們所有菌藻蛙人?”


    小紅蛙本體沒有說話,以西感受到了嘈雜混亂的痛苦,一個個被蹂躪摧殘的記憶碎片從小紅蛙本體上冒出來,就像一個突然噴發的活火山,痛苦、呻吟、嘶吼和沉默的扭曲如同滾滾岩漿噴湧出來,而且滔滔不絕。


    以西很快被悲痛的岩漿吞沒,仿佛置身在煉獄之中,身體被灼燒,靈魂被炙烤,尊嚴承受無盡的吊打。


    他大叫:“停!停!停下來!”


    小紅蛙本體也被這股封印的痛苦洪流擊打著,慢慢膨脹起來,像嘰哩鼓包的不規則囊腫,變得更加醜陋恐怖。


    以西鎮定下來,忍受著劇痛,用腦力波安撫小紅蛙本體。


    漸漸的,小紅蛙本體不再膨脹,隻是仍舊發出嘶嘶啞啞的怪聲,令以西感到毛骨悚然。


    “你還好嗎?”


    “嘶嘶——吱吱——啦啦,我覺得很不好。”


    “你得控製自己,不要讓那些痛苦吞噬了你。”


    “我很痛苦,支持不下去了,我想,我想放棄了。”


    “不,不,小紅蛙,我們一起努力,千萬別放棄。你放棄,海洋之心就會再次遭受萬劫不複的毀滅。”


    以西知道他進入小紅蛙的本體空間,一旦小紅蛙被那些東西吞掉,他的靈魂也迴不去了。


    那麽,小夥伴們看到的漂浮水裏的以西就隻是一具軀殼了。


    “幫幫我!”小紅蛙膨脹的身體鼓鼓囊囊,都分不出哪個部位是腦袋,哪裏是四肢了,更像一團任意變幻的黑棉。


    “好的,好的。”


    以西哪裏知道怎麽幫忙,他笨手笨腳地走上前去想擁抱住這團不停蠕動的怪物,可是他圍不過來,它動個不停,又軟又輕,就像軟塌塌的肉蟲。


    “不要碰我!很疼啊!”小紅蛙本體銳叫一聲,以西的靈魂都差點被她的叫聲嚇碎掉了。


    “那我怎麽幫你?”


    “平複,平複情緒,你不要恐懼、擔憂和焦慮。”


    小紅蛙本體似乎被什麽巨大東西壓迫著,快要喘不上氣了,聲音斷斷續續。


    “我明白了。”


    以西原地坐下,閉上眼睛,努力去迴憶,啊,他的迴憶幾乎一片空白,以太和露西的甜蜜時光並沒有存留下來,也許他們希望給以西全新的未來,而不是帶著他們的記憶繼續下去。


    “想,想高興的,的事兒。”小紅蛙本體艱難吐出一句話,聽起來真的快要斷氣了。


    高興的事兒?


    從溫和善良的露西和有點怯弱的以太合體以後,就誕生了高冷自負能力強大的以西,時間也不長,他能有什麽高興的事兒。


    以西拚命想,想得腦瓜仁疼,隻想到自己耍酷瞬間,小夥伴好像也不怎麽待見他,耍酷得不到期待中的關注和讚美,有什麽可高興的。


    “我,快不行了。到,到時候,你,你也會被封閉在這個閾所裏。”


    小紅蛙本體覺得這個家夥在救人時有點三心二意,不免著急了,搭上你的命,你總該認真點吧?


    事實上,以西已經很認真了,可是他真的沒辦法高興、平靜下來,被小紅蛙一催,更加焦躁,別說高興,讓心情安靜下來都做不到了。


    “我,我要爆了。”


    小紅蛙本體說完,身體開始更加劇烈快速的膨脹,開始的泥巴顏色也變成越來越汙濁的黑色。


    “嘭”,不規則形狀、一嘟嚕一嘟嚕的本體爆裂成自由形態的泡沫狀,就像浴缸裏不斷增長的黑色泡沫,眨眼之間就把這個空間脹滿了。


    沒有陽光,沒有氧氣,海水和爆裂本體在融合反應,空間充滿了氣泡碎裂的聲音。


    以西沒反應過來,甚至都還不知道恐懼,隻是在想,我永遠也出不去了嗎?


    他試探著喊:“首領,你還在嗎?”


    沒有迴應,也沒有迴音,以西感到自己的聲音停留在嘴邊,聲音並沒有傳播出去,聲波就像雪花,離開口腔就化掉了。


    沒有傳播介質,就意味著沒有物質,這裏明明不是充滿了海水嗎?


    那麽,不是聲音傳播的問題,是自己的問題?


    自己不存在了?


    以西趕緊伸出手來摸摸,什麽也沒摸到,沒有感覺,連手在哪兒也沒看到。


    不存在了?


    這不合理呀。


    他的意識明明還在,還很清晰、強烈。


    你以為你真的存在嗎?


    存在就是合理的嗎?


    誰?


    誰在那裏?


    以西不是聽到聲音,而是他知道有種生物在和他交流,他知道那就是它想表達的意思。


    它離自己很近,又感覺很遠,沒有形體,飄忽不定。


    你是“烏族”首領嗎?


    你想害死她?你們都出不去了。


    你能幫助我們嗎?


    以西這才開始有點著急。


    嘿嘿。那聲音逐漸遠去。


    以西大叫起來:救命!救我出去!


    聲音根本傳不出去,他徒勞動著嘴巴,連自己都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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