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操控,潛水器跟隨發光長帶移動起來。


    就像小汽車的方向盤不在你手裏,你也不知道車子動起來要去哪裏?


    怎麽樣才能讓它停下?


    總之,這種無人駕駛的感覺真是恐怖到了極點。


    三個人在潛水器裏無能為力,眼睜睜被光帶牽引著走向不可知的未來。


    小小的潛水器就像浮遊在組織液裏的一個小細胞,由拉突然覺得任何先進的科技製造,在深不可測的大自然麵前顯得如此脆弱渺小。


    而此時此刻的恐懼,正是來源於人類過分依賴這些沒有頭腦的機器。


    雅琪的哭聲停不下來,她的聲音顫顫巍巍的,讓由拉心疼:“它們要把我們拖到什麽地方去?會不會把我們當作實驗品進行改造?”


    由拉想到自從人類出現,不知獵殺了多少動物,砍伐了多少植物,把動物和植物當作科學研究的實驗品也是數不勝數的事實。


    也許對於這種進化幾十億年的優秀古老物種來說,人類在它們的眼裏也像科學家眼中的小白鼠一樣。


    由拉不知道該說什麽,輕輕地歎了口氣。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一直都有,保持鎮定。”


    “這句話真是糟透了。”


    “我不知道。”


    “這句更糟。”


    在黑暗的海水中不知被拖遊了多久,三個人都睡著了。


    像是經過一條漫長幽暗的隧道,前麵隻有指甲殼那麽大的光亮,像是隧道口,也像希望之光。


    隻是無論走多久,走多長時間,那點光就一動不動地停在那裏,不遠不近,毫無距離遞減的感覺。


    由拉不想走了,他想起一句台詞:趕緊毀滅吧,折騰累了。


    他真想放棄,也許所有的自救小隊成員都有過這樣的時刻,放棄,不掙紮了,聽天由命吧。


    他聽到了雅琪的聲音:“這裏是哪兒啊?”


    當然保羅也來了。


    由拉突然間明白過來,該死的蟲子!它們跑進了大腦裏竊取了他們的意識,營造一段共同夢境。


    人類大腦很聰明,但是明白它的工作原理,也非常好欺騙。


    人隻能跟著腦子走,除非讓腦子停止工作,可以暫時聽從身體的。


    黑暗如影隨形,就像擺脫不掉的噩夢。


    影影綽綽,由拉發出聲音提醒他倆自己的位置:“你們看過瀕死病人的迴憶錄嗎?有些人就要經過長長的隧道,我們就是在那樣的生命隧道裏。”


    “你的意思是那邊就是天堂或者地獄?”保羅帶著戲謔的口氣說。


    雅琪不服氣:“不是天堂或者地獄,是三生橋,走過去有個孟婆會給你一碗熱騰騰的湯喝。”


    嗬嗬,意識之爭在生死麵前還有意義嗎?


    如果是瀕死病人的必經之路,沒有人走進這段隧道會高興得起來。


    “我們是要死了?還是已經死了?”雅琪問。


    由拉伸出手去拉住她冰涼的小手,安慰說:“我們還活著,活得好好的。”


    “我覺得沒有身體的羈絆也挺好。”


    保羅左右環顧說:“也許那是個我們身體到不了的地方。你們看過《黑客帝國》嗎?我現在覺得自己很酷,後腦勺也沒有巨洞或者usb端口。”


    三個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保羅又忍不住絮叨起來:“我們是在走,你們覺得我們在走嗎?”


    “當然,不然我們在幹嘛?”


    “你們注意到前麵的隧道口了嗎?我們沒有縮短距離,也沒有拉長,更像是在原地踏步。”


    由拉早就注意到了,可是除了走,還能做什麽?


    停下來?在黑暗隧道裏停下來可不是什麽好主意。


    “我不想走了,太累了。”


    雅琪的心情一直不好,莫名其妙突然又沮喪了。


    “不行,我們必須走。”


    由拉說:“我們不能以人眼的物理距離來判斷這個隧道。”


    “由拉,”雅琪驚恐地向由拉身邊縮了縮:“我看見有眼睛。”


    “什麽眼睛?”


    “不知道,是各種眼睛。人的、豹子的、魚的、蛇的、貓頭鷹的。我害怕。”雅琪的身體在由拉懷裏瑟瑟發抖。


    由拉向四周張望一遍,沒有看見什麽眼睛,隻是隧道壁像水波晃動起來,不是牆壁的堅硬,是彈力十足的柔軟。


    “由拉,你看到手了嗎?”保羅大叫起來。


    “什麽手?”


    由拉不明白保羅在說什麽,很快意識到這是意念隧道,不同的人看到的是不同的景象。


    “全是手,它們都在拉扯我,救命!”


    保羅的身體似乎真的被黑暗吞噬掉一部分,他在拚命掙紮。


    “保羅,這是意念隧道,不要想象,停止思考和想念。不要讓那些手抓住你,我們在意念世界,和人類世界一樣,弱肉強食,一定要有堅強的意念。”


    由拉看到隧道牆壁軟化成巨大而空洞的嘴,張得很大。


    他閉上眼睛,狠狠甩掉這些古怪的意念,邊甩邊鼓勵保羅和雅琪:“必須意誌堅定,像力量充足的身體一樣,才不會被拖走和打倒。”


    “不,不,不”雅琪說:“我快不行了,它們占據了我的腦子。”


    由拉想抱緊雅琪,雅琪突推開他,用一種從未聽過的怪異聲音說:“弱小狂妄的人類,你們接受毀滅吧!哈哈哈!”


    保羅也開始變得脆弱,雙手蒙著臉跪倒在地:“不,我很想跟你們一起走,我想你,想你們!是的,我願意。把我帶走吧,別拋棄我!”


    雅琪圍著由拉跳起了怪誕的舞蹈,像某種宗教儀式,把紮好的頭發解開,又唱又跳,活像個精神分裂症患者:“不要掙紮,不要拒絕,我們可以快活!”


    說著開始瘋狂撕扯身上的裙子,這還是高冷純潔的雅琪嗎?!


    由拉想固定住雅琪,可是每次一把她控製住,她就消失了,出現在自己的身後,或者身邊,喃喃細語或者放聲高歌。


    保羅在地上翻滾,像個耍賴的小孩,更像個爛醉的酒鬼。


    由拉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沒有多少反應,除了隧道牆壁變軟,像流動電梯一樣動起來,並沒有太厲害的反應。


    意念隧道太可怕了。


    人類用盡一生都無法認識自己,經過意念隧道,繞開大腦的反複思考和行為偽裝,把最深的部分打撈呈現出來。


    最後,漆黑的隧道裏隻剩下孤獨的由拉,黑暗徹底把雅琪和保羅吞噬了。


    由拉知道雅琪是太害怕了,而保羅思念意外去世的親人執念太深。


    自己呢?


    這說明自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並不會被亂心智的情感糾纏。


    “你要把我帶到哪裏去?!”由拉朝空蕩蕩的隧道大聲詰問。


    他沒有動,隧道口的光點像一列朝自己駛來的高鐵唿嘯而來,帶著風和光,在凜冽與溫暖的交融處,由拉站在了光點裏。


    一切都是白茫茫、空洞無聊的光亮,就像無數次到達新的地域一樣。


    在恍惚朦朧間,由拉仿佛看到了一團人形東西向自己走來,走路的姿勢很怪異,兩條腿內八字非常嚴重,膝蓋向外彎曲明顯。


    走到麵前,由拉還是感覺自己是不是眼花,出現了幻覺。


    一個直立行走的蛙人!


    它的後肢向外彎曲,趾間相連,兩眼大而突出,位於頭部兩側,嘴大無唇,它的頭部比普通人類大許多,好像頂著一個大南瓜。


    無頸無鼻,鼻孔是兩個三角形的小洞。


    它的身體比普通人類高出一些,瘦弱像竹節蟲,有兩米高。


    最奇怪的是它的嘴邊有兩條很長的透明長須,像鯰魚須子。


    蛙人的身體晶瑩剔透,輕薄透明而且伸展性很好。


    身體充盈了水時,就變得圓潤強壯;


    身體擠壓出水時,又變迴瘦高的竹竿樣子。


    蛙人的身體中有瑩亮發光的生物發光器,它剛出現在由拉麵前時,閃亮得像一個大燈泡。


    光芒漸漸減弱後,就像一個碧綠晶瑩的玉雕青蛙。


    由拉不覺得這個碧玉一樣的蛙人可怕,他感到這個蛙人和藹可親,不會輕易傷害他。


    蛙人嘴邊的長須微微顫動,慢慢朝由拉“走”過來。


    蛙人行走的姿式很奇怪,後肢慢慢向前彎曲,前肢前後輕輕劃動,好像一個人從高空墜落地麵之前在半空墜落的樣子。


    “來”的不是一個蛙人,蛙人越來越近時,就像開始分裂一樣,從背後閃現出更多的綠油油的蛙人。


    這顏色真是有點辣眼睛,由拉差點撐不住笑起來。


    要是“牢騷大人”看到同款顏色的生物,說不定又會春情萌動吧?


    但現在不是笑的時候,麵對赤手空拳的人類,它們有必要來這麽多同類嗎?搞得跟押送犯人一樣。


    不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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