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隊伍準時出發。


    人們從短暫不安的睡夢中醒來,揉著困倦的眼睛,從地上起身,把東西收拾進袋子與背包裏。他們動作僵硬,神色麻木,宛如一群行屍走肉。


    在夜裏連續走了二十公裏,隻能睡兩個多小時,這是對身體和精神的極大考驗。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他們大多缺乏鍛煉,頂不住這樣的運動強度,雙腿像是灌了鉛,每走一步都要廢老大的力氣。


    為了活命,他們隻能強行拖著疲憊的身軀,渾渾噩噩跟著隊伍行動。


    脫離隊伍,就會死。


    人群向前行走,無數雙腿機械擺動。而在腿與腿形成的彷徨叢林之間,卻有一個靜止的身影,突兀地跪坐在泥土地上,像是一座凝固的雕像。


    那是一位抱著孩子的女人,她痛哭不止,額上的皺紋深深下陷,瘦小的身子不住痙攣,抱著孩子的手關節捏到發白。


    女人身旁淩亂地散落著幾件男人衣物,它們剛被縫上補丁,為簡樸的衣物平添一份飽含心意的溫暖。


    隻可惜,這份溫暖想要傳達給的人,已經不在人世了。


    女人懷裏的嬰兒不安分地扭動,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卻因為被抱得太緊,也跟著哇哇大哭。


    夜幕中迴響著女人和嬰兒的哭聲,如泣如訴,淒慘不絕。


    即使她跪著不走,隊伍也不會停下來等她。


    有幾位與她熟識的民眾出於同情,選擇耐心安撫。其餘人都低著頭繞過她,仿佛這對母子完全不存在。


    生離死別,他們早就見慣了,或者說早就麻木了。


    湯舟浩在不經意間看到悲痛哭泣的女人,看到她懷中抱著年幼的嬰兒,又想到上個廁所就再沒迴來的中年男人,心髒忽然一陣絞痛,像被狠狠刺了一刀。


    他找到一位拉物資的壯漢,好聲好氣道:“大哥,我來幫你拉吧,你歇一會。”


    壯漢尋思還有這種好事,爽快接受了。


    這小年輕,還挺有思想覺悟。


    板車上裝著不知道多少袋大米,壘在一起相當沉重。湯舟浩把木杆夾在腋下,掌心緊握,下盤紮根地麵,腿部腰部一起發力,死死咬著牙,使出吃奶的力氣,板車才勉強移動。


    他腳步沉重,將板車拉到女人麵前,氣喘籲籲道:“大姐,你上來坐吧。”


    女人眼中失神,恍若未聞。


    見她沒有搭理人的意思,湯舟浩和幾位熱心民眾索性直接動手,將她和嬰兒抬上板車,坐在大米堆頂端,由湯舟浩繼續拉著板車走。


    添上兩個人的重量,板車更加沉重,輪子深深陷進泥土裏,像是被膠水黏在地上,要付出極大的力氣才能拉動。


    湯舟浩勉強拉著板車,沒走兩步就累得腰腿發酸,速度不由得慢下來,有些趕不上前麵的人,眼看他就要掉隊。


    “年輕人,還得多鍛煉啊。”


    先前那位拉車的大漢粗豪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把湯舟浩趕到一邊,主動扛起板車的另一邊把手,幫他分擔重量。


    有了他的加入,湯舟浩頓時輕鬆多了。


    湯舟浩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謝謝。”


    “謝什麽謝!你有這份幫忙的心意就不錯了!”


    “看看隊伍裏那些小夥,一個個身強力壯,精力充沛的很,也從來不想著過來搭把手。”


    大漢環視四周,搖頭歎息,感慨世風日下,道德淪喪。


    周圍的年輕人聽到他的話,不敢和他對視,低著頭加快步伐走遠了。


    這個世道容不得好人生存。誰要是老想著幫助別人,一定會變成死的最快的那一個。


    這傻子,還有力氣幫別人運貨?


    真蠢。


    他們在暗處投向湯舟浩的目光飽含嘲諷。


    接下來的路程算是比較順利,人們沒有再次遇到蟲群。但潛藏在廢墟夾縫中的詭異藤蔓防不勝防,傳承者又太少,根本不可能護得住所有人,有幾位不幸的民眾被變異植物偷襲身亡。


    隊伍中時不時響起撕心裂肺的慘叫和哭喊,聞者落淚,見者傷心。在漆黑如墨的夜裏,顯得格外滲人。


    人們的心也一直懸著,害怕地聚在一起,仿佛刑場上的囚徒,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


    直到太陽自冷夜中浮現,絢麗的朝霞掛在天邊,空氣逐漸轉暖,四周的場景慢慢變得明亮,他們懸著的心才略微放下來。


    與此同時,前方開路的傳承者向隊伍後方傳來一個好消息。


    “告訴後麵的人,我們和江城軍區大部隊匯合了!”


    “往後麵傳話,我們成功與江城軍區的隊伍會師!”


    “我們成功了!”


    消息在漫長的隊伍裏飛速傳遞,一傳十十傳百,強烈的正麵情緒在人群中傳染。


    人們麻木不仁的臉上流露出喜色,感覺腿腳都有力氣多了。


    那可是江城軍區,有那麽多軍人,肯定能把他們妥善保護起來吧。


    在出發之前,孟啟聲隻通知民眾要放棄基地,和江城軍區的隊伍匯合,後續的計劃一概沒提。


    整個物流園區基地裏,隻有參會的十幾個人知道遠征信城的計劃。


    他們清楚,這個計劃聽上去有多麽瘋狂。要是讓民眾在第一時間獲知真相,恐怕連這三十公裏都走不下來。


    人活著,總得有一點盼頭。


    炎國民眾對軍人有一種近乎迷信的狂熱,雖然離開基地時百般不情願,但一想到能受軍區的庇護,硬是咬著牙,把這段不短的路程走下來。


    如今終於和軍區成功匯合,或許他們不用再奔波,可以在原地駐紮,建立起強大的基地,暫時杜絕蟲子的侵擾。


    麵對這種情況,國家肯定不會不聞不問。隻要他們撐下去,說不定就會有援軍抵達江城,幫助他們反攻蟲族,重新建立秩序。


    大多數人的想法都很樂觀,他們以為終於能每天吃飽肚子,不用擔驚受怕地活著了。


    他們並不知道,現實有多麽嚴峻殘酷。


    江城已經在事實上淪陷了,他們隻是逃難的難民而已。


    國家也不可能騰出力量幫助他們,甚至國家還存不存在都是個問題。


    他們也不知道,三十公裏隻是小小的開胃菜,還有兩千多公裏的旅途等待著他們。


    在隊伍最前方,兩支隊伍的交匯處,江城軍區的領導者和物流園區的基地長正在打招唿。


    孟啟聲率先伸出手:“孟啟聲,一級巔峰黑暗騎士。”


    董司令緊緊握住他的手:“董興國,一級巔峰神聖統帥。”


    原來,董司令自己也是一位一級巔峰的傳承者。


    他的傳承和趙寧曦有些類似,但趙寧曦屬於攻防兼備的類型,兼具輸出與輔助能力。


    董興國的神聖統帥傳承偏向輔助,能大幅增強其他傳承者的士氣和戰鬥力,自己卻沒有多少殺傷手段。


    和眉目緊鎖的董司令相比,孟啟聲顯得神色輕鬆:“董司令,不瞞你說,咱們隊伍裏有一位二級高手。”


    “她平時不露麵,我們暫時不清楚她的身份,不過她的立場應該是沒問題的。”


    董司令微微點頭。


    “這倒是個好消息。”


    在江城軍區的隊伍裏,即使傳承者有一千之眾,也沒有一位能晉升二級。


    要是能讓二級高手傳授一下經驗……


    董司令的視線隨意掃過物流園區的一眾幸存者,卻在兩位眼熟的女孩身上停留。


    他緩緩開口,語氣有些不確定:“董鳶?還有……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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