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張紙條被貼進了鳳遇竹的衣角。


    鳳遇竹本是主動方,卻不成想,此一會麵,成了被動方。但這並沒有什麽要緊,總之事情的發展正朝著她想要探究的真相步步走進,所以她也就順水推舟,沒有對婦人坦白自己此行真正緣由。


    見鳳遇竹發問,女人點點頭,反正她已經賭了,這一把,無論輸贏,都是最後一次。


    “既然小哥兒有心迴來,想必此次,我是押對了,”婦人道,“小哥兒想從什麽時候開始聽?”


    “二妮的死,前前後後,所有所有。”


    經過今日種種,鳳遇竹對此事的看法已經有些變了。直覺告訴她,二妮死亡的背後,定然藏著一個悲淒的故事,她不止想知道真相,還想……為這位失去孩子的母親做些什麽。


    王秋英緩緩點頭:“到裏麵坐吧,我慢慢同你說。”


    鳳遇竹在破舊的木桌前坐下,從王秋英的口中得到一個更為詳盡的故事:


    自王秋英第二任丈夫去世後,她便同二妮相依為命,王秋英生得好,村裏的漢子又欺負她是個寡婦,以為她無依無靠,不論白日夜裏常有騷擾,但就像王秋英自己說的,她是個厲害的女人,即便被命運磋磨,但作為母親的她不容許自己軟弱。村裏的老漢後生來一個,就被她用笤帚打出去一個。


    旁人說她潑辣,但王秋英知道,隻有她潑辣,才沒人敢欺負自己娘倆。


    牛二妮是個懂事的孩子,很乖巧,懂得母親不易,幹活也麻利。


    那是去年夏天的事,村裏的孩子自小都會幹活,大人鋤地,孩子割草喂豬喂牛,這並不是什麽稀罕事。


    那天,牛二妮跟同村的一個叫來娣的孩子午後一同出了門。


    天色漸昏不料突然下起了暴雨,兩個孩子遲遲未歸。想來是在哪處躲雨,王秋英想著等雨停也就迴來了,如果雨一直不停,她就隻能出門找孩子了。


    誰知道老天爺就是這樣磨人,眼見天都快黑了也不見雨停,王秋英無奈,隻能取了傘和燈出門去尋。


    但割草又不像鋤地,並不是固定地點,說不定見這塊兒沒草,兩個娃娃又跑到別處去了。王秋英隻能依著大概方向尋找,一邊跑,一邊喊自己女兒。


    天黑了,她提著燈,嗓子幾乎喊到沙啞,可雨幕卻吞噬掉她所有的聲音,她看著越下越大的雨,心中越發焦急。


    就在她近乎絕望之時,仿若心靈感應一般,她聽見一聲極輕的“娘”。


    她衝著聲音的源頭尋去,借著油燈昏暗的亮光,王秋英看到了此生難以忘記,讓她在無數午夜驚醒的畫麵——


    瘦弱的女孩躺在地上,刺骨的雨水衝刷著她瘦小的軀體,衣不蔽體,下體的血跡順著雨水被擴散到四周,乍一看,活脫脫一具冰冷的屍體!


    畫麵入眼的瞬間,王秋英整個人猶如被浸濕的裹屍布包裹,一股絕望又令人窒息的寒意自腳底升起,直衝天靈蓋!


    她衝上前抱起自己的孩子,將女孩摟進自己的懷中,顫抖的嘴唇張得大大的,可嗓子裏卻扯不出一個音節。


    王秋英忘記自己是怎麽將二妮帶迴家的了,她隻記得將自己的孩子緊緊圈進自己的臂彎,像是一隻護崽的母獸,仿佛隻要這樣做,就能保護好她的幼崽,不讓它受到任何傷害。


    “娘……我好疼啊……”


    “娘……好冷……”


    王秋英這輩子都沒辦法忘記那種心跳近乎停滯的感覺。


    “是我……”鳳遇竹麵前的婦人突然捂住臉,“都是我……”


    “如果那天一開始我就去找她……如果我快一點……”


    說到此處,她泣不成聲,再也說不下去。


    原來……是這樣……


    鳳遇竹有些失神,怪不得福樂極怕雨夜,原來是這樣……


    二妮竟是死在那場雨夜中嗎?


    可,如果是這樣,為什麽村裏的人要說她是淹死的?他們又在隱瞞什麽?


    而且,原本陪同二妮一起的福樂呢?她又去了哪裏?


    這件事肯定還沒完。


    看著痛哭的婦人,鳳遇竹一時不知怎麽開口,等了半晌,見她情緒終於有了和緩,鳳遇竹才繼續問道:“這……就是全部了嗎?”


    聞言,王秋英抬眼,通紅的眼睛覆上一層苦澀,她搖搖頭,又繼續同鳳遇竹說起了那個被隱瞞的真相。


    二妮並未因那場淩辱喪生,王秋英心中隱隱明白,想來,是村裏的王八蛋,見欺負不了她,就將怨氣發泄到了自己女兒頭上,也不知是早有預謀還是意外,可這些,她終究是無法追究。她一個寡婦,旁人口中的“再嫁婦”,名節好或壞也就是這樣了。可她女兒不一樣,二妮不過十二歲,不到豆蔻之年,她還要嫁人,女兒家的清白何其重要!


    王秋英沒辦法將這件事鬧大,潑辣如她,也隻能生生咽下這口氣,隻要二妮還在,其他的,總能熬過去。


    可老天爺似乎就是喜歡開些要人命的玩笑,二妮——懷孕了。


    二妮比起旁的女孩,癸水來得要早些,平日也算規律。但自那日後,卻是月餘不見動靜。


    王秋英知道,完了。


    她本還抱著一絲僥幸,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二妮身上竟出現了反應,她還想騙騙自己,可她是生過兩個孩子的人,又怎麽會不清楚?!


    她不敢帶二妮去看大夫,隻能自己偷偷蒙了臉,去遠一些的村子裏求藥。


    隻要打下這個孩子就好了,她這樣安慰自己。


    可是大夫的一句話,卻讓最後一絲希望破滅。


    打胎藥,對人體傷害極大,能挺過來的,元氣大損,挺不過來的……


    是啊,王秋英瞬間隻覺天塌地陷,大人尚且如此,何況二妮還是個孩子,她又怎麽受得住呢?!


    醫者仁心,大夫勸她,如果實在家裏貧苦,他認得一家人,就想要個孩子,不如生下行個善事,也免得自己去鬼門關走一趟。


    把孩子生下來嗎?可生產難道就沒有危險了嗎?


    人生中有太多不願麵對又不得不做出決斷的事,王秋英痛苦地閉上眼睛,緩緩點頭。


    在眼下搏一把和九個月後搏一把中,她選了後者。


    她對自己的女兒說,隻要把孩子生下來,一切都會好的,隻是不知道是在安慰二妮,還是在安慰自己。


    日子終究是要過下去,二妮被她藏了起來,對外便說是放到娘家住去了。


    可變故,還是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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