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軒去了忘川,好幾天都不能迴來。


    知翊還沒恢複原樣,於是趁著機會又下凡玩去了,他一屁股坐在台階上啃著餅子。


    知翊將薄餅對折,張嘴一口咬下去,啃出幾個邊邊角角,然後打開一看,一張餅全是洞。


    “咦咦咦,妞兒,別學那個小哥哥,真埋汰!”婦人牽著女娃娃的手,撇撇嘴離去。


    知翊舔了舔唇,“哪裏埋汰了?我就要這樣!”


    知翊哢嚓哢嚓地啃著,他起身要走,忽然感覺鞋子裏進沙子了有些硌腳。


    知翊叼著餅子,左顧右盼發現沒人注意到他這邊,於是快速將鞋脫了倒過來抖了抖,忽然眼前竄出一群熊孩子將他的鞋子搶走了。


    “……”知翊眨了眨眼睛,嘴裏咀嚼著,氣道:“早知道會被人嫉妒我就扮作普通人好了!”


    巷子中,護法忍不住笑道:“主上,正常人被搶了鞋子第一反應是追上去,為什麽殿下卻在想這個?真是奇葩。”


    夜禹橫了他一眼,“去,收拾那幾個孩子,把鞋子給他拿迴來。”


    護法閃身離去,把那幾個孩子打得滿地找牙,屁股尿流,護法搶過鞋子,然後走到知翊麵前,半跪著給他穿上。


    知翊盯著他,漫不經心道:“身手倒是不錯……怎麽感覺你有些眼熟?”


    護法帶著麵具,也不怕他上下打量,恭敬道:“殿……小公子認錯了,我隻是一名俠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告辭。”


    說罷,他便瀟灑離去。


    知翊:“……”


    “一身魔氣的俠客?我看起來很蠢嗎?”知翊翻了個白眼,從懷裏又掏出一塊餅子,大口啃著。


    夜禹靜靜地看著護法,“你不會說話就別說。”


    護法抓了抓腦袋,“我總得說點什麽吧。”


    夜禹翻了個白眼。


    這時,路過的百姓看到知翊紛紛露出憐憫的神色,掏出銅錢放在碗裏,“小朋友,瞧你瘦的,一定是有上頓沒下頓吧,去買幾個饅頭吧……”


    “?”知翊微微蹙眉,指著自己,不確定道:“你……在說我嗎?要飯?我看起來這麽窮酸?”


    百姓看傻子似的盯著他,道:“不然呢?你都坐到這兒了,不就是要飯的嗎?你愛要不要,走了。”


    知翊猛地左顧右看,旁邊已經陸陸續續坐了好幾個乞丐了,其中有個小乞丐衣衫襤褸地站在他旁邊,弱弱道:“哥哥,你占了我的位置了……”


    知翊臉色噌的一下紅了,他慌忙起身,站到旁邊,那小乞丐順勢坐下,拿著破碗開始要錢。


    知翊粗略地掃了他們一眼,基本上都是一群老弱病殘和幼小孩童,他擰起了眉頭,立馬摘下身上的金銀首飾給了他們。


    知翊道:“雖然不多,但夠你們買衣服和看病的錢了。”


    “太多了,太多了!活菩薩啊!”


    “謝謝,謝謝你!”


    一群人跪下來額頭在地上砸的砰砰響。


    知翊連忙扶著他們起來,“快去看病吧。”


    乞丐們分了錢匆匆離去。


    護法嘖嘖地看了他們一眼,“裏麵至少有一半是裝的,小公子幹嘛將你的全部家當給他們?”


    知翊道:“我不怕救一百個假的,就怕我不救的那個是真的。”


    護法一愣。


    知翊爬到台階上,傲慢道:“什麽全部家當,我有錢得很!沒錢了還能去搬磚種地!”


    說完,知翊跳下去一溜煙跑了。


    ……


    知翊在蜀中逛了一下午,直到經過一座神殿時,他陡然停住腳步,好奇地進去一看,大殿內隻有一尊神像,還是剛剛雕刻好的,神像胸前綁著紅花,眼睛被紅綢帶蒙住,但知翊還是認出來了,他有些驚訝。


    靈神屬於天界獨立的存在,不插手人間之事,若不是知翊下凡,人間就沒幾個知道有靈神的存在。


    而且每個地方都有獨特的神明,管轄區域都劃分好了的,知翊隻掌管桃李溪那塊小小的十幾裏地,沒想到竟然在別的區域看到屬於自己的神殿!


    知翊心中一陣感動,可謂是熱淚盈眶啊!


    “天啦,這尊神像也太好看了吧,到底是哪位忠誠我的信徒將我刻得這麽好看!賞,重重有賞!”知翊捧著小臉,揚唇輕笑著。


    夜禹在遠處靜靜的看著他,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不一會兒,神殿集滿了信徒,知翊悄悄躲在神像後麵看著。


    “咦?這是哪位神啊,怎麽沒見過?”


    “這個是西境重華帝君的兒子,知翊殿下,聽說可厲害了,拜他有用的嘞!”


    “那他是管什麽的?”


    “這可就不清楚了,這是新塑的神像,東家是新來的夜老板,過幾天迴祭祀請神,你到時候問問唄。”


    “殿下,保佑我身體健康,生個大胖小子!”婦人樂嗬嗬道。


    知翊撇了撇嘴,靈神掌管生命,身體健康他做的到,但他上哪給她整個大胖小子……這個得找南海觀音啊。


    “殿下,保佑我娶個漂亮媳婦兒啊!”


    這個你應該去拜月下仙人,我在凡間拜過了,很靈的。


    “殿下,保佑我金榜題名啊!”


    我自己就是個廢柴,你應該去拜文昌帝君,連我都是他的信徒!


    “殿下,保佑我開張大吉啊!”


    雖然我有錢,但你應該去拜五路財神,我可不敢和他們搶香火,萬一我哪天下凡投胎,他們讓我變成窮鬼怎麽辦?


    “殿下,保佑我莊稼得個好豐收啊!”


    這個你該去拜雨神。


    “殿下,保佑……”


    “夠啦!知翊隻管生命,其他的他都做不到,大家不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知翊忍無可忍,跳到神案上說道。


    眾人被他嚇得一愣,紛紛退後幾步,呆滯地看著還沒有自己一半高的小不點。


    十幾隻眼睛盯著他,知翊麵色尷尬地咬著唇,強裝鎮定地等待下麵人的發話,豈料他等了半天都沒聽見有人要說什麽。


    怎麽辦?莫不是自己太兇,嚇著他們了?


    知翊仔細迴味,聲音也不是很大啊……


    “你是?”終於,一個青年站出來問道。


    知翊靈機一動,“我是知翊殿下的信徒,他隻管生命,幫不到你們這些……讓大家失望了……”


    “原來是這樣啊,那也無所謂,剛好我們缺他。”


    “是啊是啊,身體健康誰不想要啊!”


    “日後我們拜定了!”


    知翊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心裏美滋滋的。


    出來後,知翊手指掐訣,轉瞬千裏,也不知是不是習慣了,再睜眼時,已是金碧輝煌的重華宮。


    知翊一愣,剛想離去,結果餘光瞟見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父神?他迴西境了?來找那個人的嗎?


    知翊心中殺氣騰騰的,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樹,抓著樹幹慢慢爬上去,豎起耳朵仔細聽著他們的對話。


    “子謙……”


    子謙背對著他,神情痛苦道:“阿寒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


    “對不起……我知道我對不起他,更對不起你,我願意窮盡一生去彌補,你別再離開我了好麽?”洛寒心如刀絞,眼中蓄滿了淚水,無聲的順著臉頰滑落。


    子謙閉眼,咬緊牙關,狠心道:“有些東西是彌補不了的,況且我一開始接近你,完全就是利益用你,我從未愛過你,欠你的我用命還了,我們就此別過吧!”


    子謙離去,帝君神色一慌,追上去,一把抱住子謙,“倘若我一開始就知道你帶著目的接近我呢?”


    子謙瞪大眼睛,被定住一般僵在原地紋絲不動。


    洛寒嗓音顫抖道:“我不求你原諒我,更不求你愛我,你留下來讓我好好彌補,好好贖罪……”


    子謙咬著唇,淚水滂沱而下,愛恨交織的感覺真是生不如死。


    知翊目光淩厲,指甲深深陷進掌中。


    他碎了斬情訣不就是想看洛寒悔恨終生,愛而不得的樣子嗎?


    他故意的,他就是想報複這個無情的男人!可父神如此難過,是他做錯了嗎?


    知翊手上的血液一滴一滴流下來,還未來得及查看傷口在哪便迅速愈合了。


    “我討厭你!我討厭你!”知翊憤怒離去。


    ……


    幾十畝田地,隻有一個小小身影,那人褪去華服穿著粗布麻衣,身上的金銀首飾一一摘下,頭發隨便用了一根繩子束起來,他舉起鋤頭,報複性的幹著活。


    村民們聚在田間不知所措道:“殿下這幾天把我們所有的活都幹了,也不讓我們靠近……”


    “是啊,不吃不喝的,而且看他臉色,似乎心情不好……”


    “馬上要下雨了,我們去給他送把傘吧……”


    “轟隆”一聲,天下起了大雨。


    知翊還在幹活,青年跑過來給知翊撐著傘,道:“殿下,我們迴去吧下雨了。”


    知翊停下道:“沒事,我不會著涼的,你迴去吧。”


    知翊放下鋤頭,拿著鏟子開始鏟著雜草。


    青年左右為難最終還是迴去,無可奈何道:“殿下不肯迴來,他說讓我們別管,他不會生病的。”


    “……”


    最後,雨越下越大,村民們也隻好先迴屋等著雨停了再勸知翊迴來。


    三天三夜後,知翊總算是有些累了,他放下鏟子,仰頭倒在地上躺著。


    天上的星子一閃一閃的,像抹了糖霜的琥珀糖,雨後晴天,周圍彌漫著青草和花香味。


    知翊舔了舔幹燥的唇,從懷裏掏出糖含在嘴裏。


    村民們提著燈來到知翊麵前,擔憂道:“殿下迴寢殿吧,您怎麽能躺在這兒呢?”


    “是啊是啊,我做了飯,殿下多少吃點吧。”


    “您都幹了三天三夜了,休息吧。”


    知翊起身,“雜草我都鏟完了,土也鬆好了,明日你們就可以點種了。”


    村民們是又感激又擔憂的,將他扶起來,“剩下的就由我們來做吧,殿下玉體尊貴,莫要累著了,不然我們都會擔憂的。”


    “擔憂……”知翊眸子微微一動,忽然想到了什麽,心中來了主意,“好,我先迴去了。”


    知翊迴了神殿沐浴更衣後便出去了,好巧不巧,途中遇到了容淵。


    當初容淵被帝君打得隻剩一縷魂魄遊蕩在三界之外,不曉得他又吃什麽了,三百年後得以重生,不過現在他沒有恢複到當初鼎盛的時期。


    知翊一看到他就想起當初被抓去當人質時的恥辱,如果不是他,帝君怎麽可能一箭將自己射死?


    可恨……


    知翊二話不說上去和他打了起來,容淵是一臉懵,吼道:“你幹什麽?”


    “你說我幹什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當日之恥,今日定加倍奉還!”


    知翊握著玉笛吹出幾道刺耳的旋律,周圍開始發生變化,顯然他們進入了幻境之中。


    知翊放出殺招,直衝容淵的命脈。


    容淵握著魔劍抵禦著。


    “知翊你剛涅盤重生,就來找本尊的茬,當初你有鴻蒙之力,本尊還能忌憚你三分,現在你拿什麽和本尊鬥?”


    知翊化笛為劍,出招又快又狠,一劍刺穿容淵的身體,將他重傷。


    “你瘋了!如今本尊和天界停戰,你要挑起仙魔戰爭?”容淵怒意不止。


    知翊冷冷一笑,“夜黑風高,誰知道你被什麽重創了,堂堂魔尊還好意思到處說嗎?也不怕立不了威?”


    “你!”容淵氣急敗壞。


    知翊猖狂一笑,離去,剛剛那一頓轟打耗盡了他五成的修為,隻要他的身體越虛弱,自愈能力便越弱,而且他順走了容淵的毒下個自己,到寢殿這會兒,離毒發的時間出不多了。


    小五大驚失色,跑過去扶起知翊,“殿下!你怎麽了?誰傷你了!”


    知翊虛弱道:“沒有……你去叫父神迴來,你給他說讓他見我最後一麵……記住,不要讓南軒知道……”


    “好……我去叫……”小五渾身顫抖地將知翊扶到床上去,隨後吩咐幾個仙侍去照顧他,又叫一個去九重天請神醫,自己則是去找子謙。


    紅粟在一旁嚇得掉眼淚,“好端端怎麽成這樣了……”


    知翊忍受著毒發,睜開眼睛,道:“我沒事……”


    “還沒事,要怎樣才算有事……”紅粟哭得更兇了。


    知翊吐出一口寒氣,喘著氣道:“傻丫頭,你別哭啊……我……”


    知翊暈了過去。


    “殿下!來人啊,救命啊!”紅粟嚇得花容失色,慘叫連連。


    神醫忙不迭地跑過來,拿起銀針就往知翊身上紮。


    寢殿藍色光芒逐漸形成人形,子謙撲到知翊床前,急懼交加,喃喃道:“阿蓮……”


    帝君探了探知翊的脈搏,蹙眉,“修為隻剩三成了,他都幹了什麽……”


    帝君說罷,便施法將神力渡進知翊體內。


    不一會兒,知翊便迷迷糊糊醒來了,“父神……”


    “別動。”


    知翊眯著眼睛,看清了說話的人,是帝君!


    知翊猛地清醒,他甩開帝君的手,冷冷道:“你走開,我不要見你!”


    子謙端著藥進來了,見知翊醒了,欣喜道:“阿蓮,來把藥喝了!”


    “父神……”知翊眼眶酸澀,“我好疼啊……是不是要死了……”


    子謙輕斥道:“瞎說,乖,把藥喝了你就沒事了……”


    知翊撲進子謙懷中,聲音嘶啞,低聲抽泣著,“我剛剛又夢見自己變迴了殘廢,容淵把我抓過去讓那群惡鬼羞辱我,他還把我吊到城牆上……一箭穿心……”


    帝君麵色僵住。


    子謙手中一頓,心中不是滋味,他拍著知翊的背,溫和道:“阿蓮沒事了,都過去了,以後沒人能傷害你了。”


    “你第二次中冰魄寒霜毒了,誰給你下的?”帝君冷不丁問道。


    知翊擦了擦眼淚,輕嗤一聲,笑道:“你竟然知道是第二次啊,容淵看不慣你,這毒還是他給夜禹的呢,他想利用夜禹對付我,順便對付西境,你對我不聞不問,你什麽都不知道!”


    帝君一愣,放柔了聲線,“阿蓮……我,對不起……”


    知翊沉默不語。


    子謙看了一眼帝君,搖頭示意他暫且出去,帝君看了看知翊,最終在外麵等著。


    子謙舀了一勺藥,吹了吹,送到知翊唇邊,“把藥喝了就不痛了。”


    知翊眉心一擰,咳了起來,“苦得很……我不想喝,我自己能好,就是每天要受筋脈凍結之痛而已,和抽取鴻蒙之力的傷比起來,什麽都不算……”


    子謙心如刀絞,他閉眼,又睜開,擠出一個笑容,“我帶了蜜餞,一會兒喝完,你就吃一點,我的阿蓮最乖了不是嗎?”


    知翊卻冷冷的笑著,“我這麽乖,他還不是要逼我斬情,拿軒哥哥的命威脅我,還動手殺我,我沒了金身不就是死路一條嗎?”


    子謙咬著唇,眼眶紅了起來,拿勺子的手細細顫抖著。


    知翊愣愣,他終是不忍心看著子謙傷心,於是主動拿走藥,一口喝了下去。


    知翊將藥碗倒過來,“看,我喝完了,蜜餞。”


    子謙立馬從懷裏掏出一包蜜餞遞給知翊。


    “軒兒和明兄後天就迴來了,你得養好身體才能見他們啊,快躺下好好休息,我在這兒陪著你。”


    知翊搖頭,“父神不早了,你也快去休息吧,我不打緊,父君還在外麵等你。”


    子謙堅持道:“快躺下吧,至少你睡著了我再走。”


    知翊乖乖躺下,閉著眼睛開始入睡。


    子謙在知翊床邊守了一個時辰,確定知翊沒什麽問題了才去北苑就寢。


    黑暗中,知翊睜眼,黯幽幽地盯著空蕩蕩的門外,起身吞了一顆藥丸,“帝君,你為什麽就不能放過父神呢,你的彌補改變不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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