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的亮了起來,上杉虎沒有那麽大的心髒,他這一夜過得也算是提心吊膽。


    畢竟對外界再怎麽說都行,但是自己內心始終是有些忌憚的,所以他一直在留心觀察周遭的風吹草動,隻是這一晚上非常的安靜,沒有什麽太大的動靜,隻是有些野生動物和驟然而起的風,其他的並無什麽問題。


    想來上杉虎也認為事情非常的蹊蹺,在大軍休息之後,他帶了一個軍中的軍醫隨他一起去檢查了參將的屍體,頭是被整整齊齊的割了下來,並且速度極快無比,再加上流血過於少,死的非常不正常,上杉虎找了幾個士兵將他掩埋的時候還能發現那參將的眼睛死活都閉不上。


    掩埋了之後,上杉虎仍然覺得這不是什麽好兆頭。


    現在的天已經亮了起來,如願以償的安穩度過了整個黑夜,此時的上杉虎再去找隊伍的時候,發現他們已經整裝待發在等著自己了,這是唯一一件讓他安心的事情。


    “準備啟程吧。”上杉虎略帶賞識得看著麵前的通兵領,他對麵前的這個小孩子對於隊伍的管理能力開始感歎了些,不過這並不是當前重要的事情,所以他還是說完,走向了自己之前所在的位置上去,他要去看看二皇子如何了。


    “啟程!”


    通兵領大聲喊了一句,後麵的隊伍開始就這兩個字傳了下去。


    上杉虎繞過眾人,走到了之前他所在的位置,此時的二皇子顯然已經醒來了,他看著上杉虎歸來,笑了笑,“大將軍這一晚上沒少忙活啊。”


    “將部下的屍體安葬了。”上杉虎也無意搭話,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兩句,也就各自都閉上了嘴,上杉虎心中的思緒萬千,此時的上杉虎肚子裏麵叫了幾聲,他有些餓了,不過想到一會兒就能迴到營帳之中,稍作忍耐即可。


    大軍開始動了起來,此時的上杉虎說實話心中還是異常的忐忑的,他昨夜那麽信誓旦旦的保證,忽然在今天開始變得有些不那麽自信了,因為他看到了白日裏的楓樹林之後,也感覺不到可以出去的方向。甚至他也有些迷惑,因為他昨夜在通兵領的指引之下,走過他們要走的路,毫無頭緒。


    這麽一走,再次走了整整一個上午。


    當豔陽高照的時候,眾人絲毫沒有任何可以走出去的預兆,當隊伍再次休息的時候,通兵領這次並沒有大張旗鼓的騎著馬跑過來了,而是牽著馬,緩慢地走到了上杉虎的麵前,他不想引起太多人的關注,他也知道,現在手下的將士們,已經開始垂頭喪氣了,昨天夜裏信誓旦旦的承諾已經不攻自破,取而代之的是人們幾乎於沮喪的認知,上杉虎不知道,沮喪是他要即將麵臨到的最好情緒了。


    “大將軍,卑職按照地圖,再次繞了一個大圈,迴到了昨天晚上我們休息的地方。”通兵領帶著上杉虎緩慢地脫離了整個隊伍之後,這才駐足在了一個小土包的麵前,上杉虎認識這個土包,下麵埋葬的是那個被斬首了的副將。


    此時的上杉虎,似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目光有些渙散,“到底是什麽問題?神鬼之說,到了白天定當是不攻自破,可是如今竟然在白天之中也能出現如此奇異的事情,到底問題出在了哪裏?”


    上杉虎想破頭也不可能想得出來這些事情,所以無論他怎麽思索,也沒有想一個所以然出來。


    通兵領想了想,低聲說道,“大將軍,還有一個發現,不知道是什麽。”


    “說來聽聽。”這個時候無論是什麽發現,都是有用處的,所以上杉虎沒有反感,而是直接問道。


    “我發現了一些生火的痕跡。”通兵領說道,“就在之前我們經過的地方,是用一種斜砍木柴的方式,將樹木砍伐之後,生火的樣式,這種樣式並不是我們隊伍的豎劈木頭的方式。”


    上杉虎聽聞此話,皺了皺眉,“我大齊國民,生來身體壯碩,力氣大於其他地區的人民,平日裏也以牛羊肉為主要食物,所以力氣比旁族旁國的人更大一些,砍伐木柴,隊伍巨大的樹木則需要以橫麵砍斷,砍下來之後,需要砍伐至一定大小,然後豎著砍伐,這樣雖然費力,但是木柴耐燒,可以最大限度的利用木柴。”


    “而南慶的人,多用斜切,倒不是他們的力氣不夠大,而是斜切的木柴,便於儲存,再加上南慶的軍隊軍餉大多都多於我們的各個部隊,所以他們不用節省。”通兵領接著說道。


    “不好!”上杉虎心中一驚。


    昨夜帶著二皇子離開,上杉虎就知道,會有人在外路埋伏著想要趁機劫走二皇子。


    這樣的事情,在戰爭之中實屬正常。


    上杉虎擄走了二皇子,在大營之中,他們肯定不能動手,那樣的話上杉虎無論生死,第一個是確保不了二皇子的生命安全,如若是出了什麽意外,這五萬人都要喪命,並且在軍營之中,一個不小心,一個不注意都可能引起上杉虎的察覺,那麽交起手來,當然是慶國方麵吃了大虧。


    那麽他們能夠采取的就是追擊戰術。


    當二皇子已經落在上杉虎手中之後,所有的人都知道北齊擄走了二皇子,這個時候就算是追擊出來,上杉虎也必須保證二皇子的生命是完好的,就算拚光了所有人,也不能讓二皇子被劫迴去,而且更不能殺了二皇子。


    因為這個情況一旦發生,對方並不會打著慶國的旗號出來劫人,而這時候你上杉虎如果讓二皇子死了,沒有人會殺了上杉虎,一定會把他放了,接著呢?上杉虎迴到大營之前,上杉虎謀殺慶國二皇子的事情就會暴露到了天下。


    這不是勝敗兵家常事的事情了,慶國並非戰敗國,兩軍也並沒有正麵開始作戰,一切都是因為支援戰役,這個時候上杉虎直接殺了二皇子,挑起的就是大規模的侵略戰爭了,就不是吐蕃部族和突厥部族的戰爭,而是直接拉起了整條北邊疆域大線的戰爭,到時候甚至都不是十萬大軍的事兒了。


    上杉虎心中,已經開始打鼓了。


    “做好警戒。”上杉虎立刻對身後的通兵領說道,“不過也不必擔心,他們就算找到了我們的位置,也不會輕易的出手,如今是白日,偷襲的話並不是很方便,怎麽著他們也要等到晚上,而且。”上杉虎笑了笑,“他們應該和我們到了同樣的境地。”


    上杉虎說的沒錯,慶國出來奇襲的軍隊,遇到了和他們一樣的困境,其實早在昨天夜裏,他們就已經啟程了,可是直到今天中午才找到了北齊的隊伍,他們的行軍速度並不慢,但是偏偏繞的比北齊的軍隊還多的路程,這就是於振子厲害的地方,他對於這個楓樹林掌握的非常完美,他在範閑告訴他事情始末之後,就采取了直接淩空之上的方式,他帶著史闡立直接躍起,到了空中,用短暫的滯空時間,來讓史闡立牢牢的記住,從上方看下來每一片地方所能夠繪製出來的地圖。


    這個時間不長,不眠不休,整整花了三天的時間。


    也就是範閑到達這裏之後,沒有進入北齊軍營的時間。


    這段時間範閑給了他們充足的時間去準備,也正因為如此,於振子送別了範閑之後,再次進入自己布置好的楓樹林走了一次,才開始教授史闡立和史闡立還有鄧子越兄弟二人,如何操縱整個楓樹林。


    他們需要掌握好路標,對於行軍之中的路標和其他的東西都要有一個精確的部署,然後接下來就是快速的將對方留下來的所有記號比對,作出調整。


    最重要的是,要作出一個機關,機關是可以將樹木直接移動的,但是弊端就是必須快速的清掃地上的痕跡,而楓樹林之所以大獲成功的原因就在這裏,這裏的地上幾乎全部都是楓葉,就算是樹木挪動,也看不清楚。這就給了於振子更加大刀闊斧的機會,也就是在上杉虎進入了楓樹林之後,他再次加強了這裏的各方麵的東西,導致慶國奇襲小隊進入之後,更是直接繞著整片楓樹林跑了整整一圈,這才在第二天的早晨,找到了北齊的軍隊。


    而此時的慶國軍隊,已經筋疲力盡了。


    他們的人數並不是很多,滿打滿算也就一千人,可是他們現在需要的是休息,所以慶國的軍隊選擇在距離北齊軍隊遠道八裏外的地方安營紮寨,開始休息。


    這一場惡戰,在所難免,但是雙方已經繼續到了無論是精力還是體力都枯竭的狀態。


    最重要的是,從昨夜一直到現在,雙方的人都沒有幹糧。


    奇襲的隊伍是不可能帶著糧草攻擊的,多半也就是幾個戰士順手拿了些饅頭這些東西,一上午加一下午的時間,足夠吃個幹幹淨淨的了。


    “他們會在這裏待多久?”史闡立看著範閑問道。


    範閑看了看身旁的於振子,“那要看他們的觀察能力了,就算是不了解奇門遁甲的人,也可以根據一些蛛絲馬跡找到出去的路,可是如若是現在這樣的狀態,他們不挖空心思尋找線索,而是兩軍相撞開始廝殺的話,很可能時間會很長。”


    “他們出不去的。”於振子說道。


    “哦?”範閑看著於振子,其實對於範閑來說,於振子的陣法雖然精妙,但是也是對於旁人來說,對於他來說,這就是入門級的陣法,自己輕而易舉就可以突破了,畢竟於振子學習的東西,都是自己交給他的。


    “是的。”於振子說道,“我並非布置了一個陣法,而是三個,算上北齊軍隊一個,二皇子的軍隊一個,而在他們外麵的,則是一個全新的陣法,他們就算是找到了第一個陣法的線索,他們的思維就會固化,會按照找到第一個陣法破解的方式去尋找第二個陣法,這就已經誤入歧途了,那時候他們可能會在這片楓樹林之中,永遠迷失下去。”


    沒有進入密林的人,是不知道密林可怕的。沒有進過沙漠的人,也不知道沙漠的恐懼。沒有潛入過大海的人,更不知道大海的神秘。這個道理範閑是明白的,如若是沒有手中的繪製圖,就算於振子不設下機關,他們仍然不好走出去。


    可是現在於振子早已經大張旗鼓的弄了這些天,所以他們想出去的機會,已經非常的渺茫了。


    想來這件事情本就是計劃之中的事情,範閑知道這一步可能會走出來,所以他也提前做好了準備,戰爭之中的傷亡是在所難免的,所以麵前這場惡戰,無論是對於慶國來說還是對於北齊來說,這都是一個英勇慘烈的戰爭,慷慨赴死也好,英勇就義也罷,都是大國交戰的犧牲,和範閑並沒有多大的關係。


    這一戰在所難免,所以其實誰都沒有說太多的話。


    安靜的眾人圍繞坐在火光的旁邊,有人已經休息了,有人還在坐著說話聊天,範閑則是一個人坐在一旁,思索著什麽,他在考慮後麵的事情。


    正當這個時候,一個急促的腳步聲隨著一個輕微的腳步聲,向範閑等人走了過來,此時的範閑側目看了過去,正是於振子的那匹狼帶來了一個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範閑剛剛從六處收到自己門下的人,蘇文茂。


    蘇文茂看著範閑之後,立刻走了過來,“大人!”


    “事情辦的如何了?”範閑明知故問。


    “已經辦妥了,我見到了京都守備將軍之女葉靈兒,我與她交涉之後,她立刻交代了出去,一千輕騎隨機而出,我等待輕騎進入楓葉林之後,才跟隨者這位狼大人,來到了此處。”顯然,蘇文茂以為這匹狼是範閑的寵物。


    狼大人……範閑差點笑出了聲。


    “這匹狼並不是我的,而是這位的。”範閑指了指身旁的於振子。


    蘇文茂當即會意,對著於振子作禮,於振子也給予還禮,之後蘇文茂才對範閑說道,“大人,事情已經完畢了,但是這裏很快就要打起來了,我們是不是以營救二皇子為先?”


    範閑對著蘇文茂笑了笑,“一切我自有安排。”


    對於蘇文茂的問題,顯然除了範閑之外,所有的人都多多少少有些驚訝,不過還好,他們都知道蘇文茂跟隨範閑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這些事情還需要蘇文茂去慢慢消化,一時半會兒範閑也不可能跳起來對蘇文茂說,那是敵人什麽的。


    畢竟當朝二皇子是一個走私大戶,是一個從皇帝腰帶裏麵偷銀子的孩子,這件事情不是逢人就能說的事情,所以範閑也非常的慎重,在沒有完全相信麵前這個人之前,範閑是不會輕易的和他多說什麽的,至少現在不會。


    等待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範閑將幾人安頓在了周遭之後,自己也在等著消息,他讓所有人都去休息了,畢竟整個階段最令人矚目的事兒會發生在今天晚上,所以也沒必要大白天睜著兩個眼睛盯著看,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以防萬一,範閑還是讓史闡立去盯梢。


    “大人,晚上可有熱鬧看了。”王啟年笑著說道。


    “其實應該不是在晚上才會發生。”範閑說道。


    王啟年心血來潮地看著範閑,“大人你可是真有想法,奇襲這種事情,難不成是白天嗎?”


    “奇襲最重要的……”範閑吸了口氣,“偷襲最重要的是什麽?”


    “是偷?”王啟年問道。


    “偷個屁!”範閑罵道,“是擊其不備!是出其不意!”


    王啟年看著範閑,有些疑惑的問道,“大人的意思是……”


    “連你這個沒打過仗的人都知道晚上要來,你說還搞什麽奇襲呢?”範閑氣道,“你說如若是上杉虎都做好了被偷襲的準備了,慶國的人去不就是狼入虎口?你是怎麽想的?”


    這才恍然大悟的王啟年,不禁再次說到,“大人您真是高瞻遠矚,讓王某佩服不已,那按照大人推算,他們什麽時候開始進攻?”


    “你什麽時候會感覺到疲憊和懈怠呢?”範閑反問道。


    “我……”王啟年打了個哈欠,“我盯了一天了,現在當然是比較累的了,不過那……”


    話還沒有說完,此時的範閑直接捂住了王啟年的嘴巴,而就在捂住他之後的瞬間,周遭所有的人都閉上了嘴!


    快速的腳步聲從後方傳來,範閑當即安靜了下來,他鬆開了王啟年的嘴巴,向後轉頭看了過去,此時已經是下午醜時左右的時間,這時候並不是一個隱蔽的絕好機會,但確是一個人在一天之中最為疲憊的時候,尤其是高度緊張的一個上午伴隨著一個饑餓的中午過後。


    此時是最為空虛的。


    而且範閑知道的是,上杉虎這個人最為謹慎,而他的謹慎在於這三千輕騎在昨夜竟然有一千三百人是不睡覺的,徹夜未眠來護衛整支隊伍,可是這樣的代價是,現在他們都還在休息,而另外的一波早上就起來的人,如今已經達到了最為疲憊的時候。


    也就是這個時間段,被慶國抓到了空虛的機會,趁虛而入!


    北齊的軍隊已經行軍了一個上午了,如今正在原地休整,可是這突如其來的攻擊,直接進入了對方的心腹!


    軍隊顯然是已經被壓縮過了的陣型,此時並不是三兩個人並排走的路了,而是七八個人,這一下隊伍的集中力就強大了許多,但是仍然沒有預料到,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大批量的慶軍偷襲。


    更不會想到對方竟然直接準確無誤的找到了自己軍隊的所在,甚至是二皇子殿下的所在!


    “來襲!”


    “來襲!”


    “來襲!”


    巨大的聲音從後麵傳了過來,上杉虎驚愕地向後看了過去,此時看到的竟然是慶軍已經和後方的隊伍開始交手了!當即上杉虎冷笑,“轉頭!一個不留!”


    赫然之間,整個輕騎兵大軍掉轉頭來,進入了廝殺之中。


    上杉虎一駕馬,到了二皇子的身旁,伸手一抓,就將二皇子抓到了自己的馬背上,此時的二皇子已經被束縛了起來,他並不能做出任何的反叛之舉,所以上杉虎並不擔心他能做出什麽事情來,當即長刀從馬側方抽出,直接揮著刀就衝入戰場開始殺敵!


    登時之間,整個楓樹林之中屍橫遍野,刀光劍影。


    其實這並不是一個完美的偷襲戰,他們雖然知道二皇子的地點,但是忽略了上杉虎的身手,當七個人包圍上杉虎的時候,他們還信誓旦旦的以為二皇子會被自己救下,可是不出半柱香的時間,上杉虎浴血殺敵而出的時候,似乎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擋的了這個戰神了。


    慶國的軍人各個蒙著麵,但是他們的作戰能力確還是愈發的減退,人數的優勢是北齊的優勢,而他們的優勢,則是奇襲,四麵八方的慶國將士從四周殺了出來,刀刀見血,劍劍到肉。


    這是一場昏天黑地的屠殺。


    是拚到最後至死方休的遭遇戰。


    這就是兩個國家將士為了國家的犧牲。


    範閑站在最高點的樹木上,冷冰冰的看著下方的人,似乎冥冥之中感覺到了一絲無奈,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兩國交戰死傷無數,他不知道有多少如同麵前一樣的慘劇在各個地方發生著,他知道的是,他隻能盡量避免這樣的戰爭。


    可是……他的能力很有限。


    “大人……”王啟年在一旁,低著頭對範閑說道,“他們……”


    “他們會用完自己身上最後的一份力,將刀砍在對方的身上,馬殺光,人殺光,也要完成自己的使命。”範閑抿著嘴笑了笑,“這就是將士,鞠躬精粹,死而後已。”


    所有的人都靜悄悄地看著麵前殘酷的一幕,戰爭的震撼似乎在無數次敲打著範閑的內心,他不知道為什麽會如此的不安,或許是出於憐憫,又或許是出於無奈。


    他隻是無數次想著北齊小皇帝的那句話。


    “上杉虎在朝中,手握大權,統領邊關將士三十萬,上京城守備軍七萬,而且他是母後的人。範閑,你是讓朕相信一個朕一手栽培出來的將才,還是去相信一個曾經眼裏都容不下朕的帥才?”


    毋庸置疑,上杉虎必須死。


    大戰並沒有像範閑所想的以一種摧枯拉朽的速度結束,反而是異常的緩慢,甚至從下午打到了黃昏,又從黃昏打到了深夜,這一場戰役確確實實可以用慘烈來形容,範閑看過去,揪心的很。


    拚到最後的雙方輕騎全部成為了步兵,從步兵換成了殘兵。


    範閑親眼看著那堆積如山的屍體還有人用後背死死的靠著,倚仗著準備繼續作戰,來抵擋繼續衝鋒過來的北齊將士,而北齊這邊被四五個人包圍著仍然拚死砍殺,他們的人數優勢在奇襲之下化為了泡影,此時拚的是體力,是意誌力,是最後對於國家的榮耀。


    刀光劍影緩緩地消失在了夜幕之中,沒有人知道最後奮戰到幾個人活下來,也沒有人知道到底是慶國贏了還是北齊贏了,這一切似乎在這個時候,都已經不重要了。這就是會被載入史冊的一場戰役,是慶國二皇子的一場生死戰役,盡管他不會死,怎麽樣都不會死,但是以後還是會被拿出來說,險些死了。


    不過範閑也知道,這樣機會,可能不是很多了,此時他對於二皇子的感情,已經落到了最後的地步,他對那個此時躺在血泊裏麵的皇子,再也沒有了一絲絲的同情心和憐憫,即使他是婉兒的兄長,也和自己毫無關係。


    上杉虎從血泊之中爬起來的時候,已經渾身全部都是傷痕了,而此時的二皇子,仍然在昏迷之中。這樣漆黑的環境,誤傷在所難免,上杉虎掙紮著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時候,月光一丁點麵子都沒有給他,遮雲避月,光線昏暗。


    他仰麵躺在了地上,他不知道為什麽會遇到這樣的情形,也不知道這樣的結果到底是為什麽會出現,按照道理來說他是沒有任何理由會輸在這裏的,可是結果就是他敗了,敗的徹徹底底,敗的不明不白。


    對於他來說,沒有勝利的戰爭,就是失敗,三千輕騎對抗一千人馬,沒有打勝,就是敗了。他預知到了對手會來,可是仍然中招,也是敗了,他長歎一聲,力氣幾乎沒有了,他雖然清醒的活在了最後,可是和死了又有什麽區別?


    不知過了多久,半醒半昏迷的上杉虎聽到了一絲絲的動靜,他歪著頭看了過去,是二皇子已經蘇醒了過來,他的身上仍然被捆綁著繩索,臉上身上都是不知道是誰的血跡,混雜著泥土,讓那張高貴無比的臉龐之上布滿了肮髒,或許是沾染上去的,或許是他原本就有的,誰也說不清楚。


    “嗯……”發出了一聲悶哼的二皇子,一個趔趄倒在了地上,臉朝下,摔了一個狗吃屎,他如同一條蠕動的毛毛蟲一樣,向前爬行了幾步,用著自己的臉和前胸還有膝蓋,雖然成果是有的,但是收效甚微,他不足幾步遠的地方有一把橫著的刀,可是爬了許久,二皇子都不得其要領,還是沒有挪動多遠的距離。


    上杉虎就這樣平靜的看著二皇子,看著他挪動了許久,才平靜的說道,“你方才背後……就有……一把刀。”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完美無瑕的說出這一句話,可是當他開始動氣說話的時候,身體之中翻騰了起來,氣血翻湧的感覺讓他想吐,又想咳嗽,但是還是被他強大的身體強度給消化了去,從口中硬生生憋了進去。


    二皇子莫名看了看麵前的人,這才發現是上杉虎,然後又迴頭看去,這才發現,剛才蠕動之前的不遠處也有一把刀,這時的二皇子正好在兩把刀之間。


    他的力氣並沒有像上杉虎那般脫力,雖然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但是還是能憑借著強大的毅力去做一件事情,比如說將麵前的長刀給拿起來,這件事情現在是他麵臨的頭等大事,所以他幾乎開始竭盡全力去做這件事情。


    “你……”上杉虎這一次說話,緊接著就是劇烈得咳嗽聲,血脈一陣淩亂之後,隨著腦海之中一陣眩暈,直接昏迷了過去。


    這樣的昏迷是在脫力之後很常見的,再加上長時間的作戰導致自己一直處於亢奮的狀態之中,一下子鬆懈了,人的意識就是變得渙散起來,隨後開始崩塌,這是虛脫的一種表現。雖然很常見,但是在目前這個形勢下虛弱,直接給了二皇子一個可乘之機!


    就算二皇子爬的再慢,這一下上杉虎昏迷,他總也能提前爬到的。


    此時的二皇子,也不著急了,他慢條斯理的爬到了長刀的麵前,這才開始嚐試各種各樣奇怪的姿勢,畢竟要解綁,再加上自己的綁帶做的非常結實,怎麽弄也不舒服,不過好在最後奮力掙脫之下,雖然割破了胳膊,但還是將整個手臂解放了出來。


    鬆開了手臂,其他的束縛當然不在話下,不出半柱香的功夫,二皇子就將身上的所有束縛全部解開了,他活動了幾下筋骨,這才算完美的將整個身軀解放了出來,長出了一口氣的二皇子,癱軟的坐在了地上。


    “真娘的累人!”二皇子一句粗口說出,也就是四下無人,他才這麽說,看了看麵前的上杉虎,他大口大口的穿著粗氣,手按著自己的腰部,說道,“你真是沒什麽好事兒啊,想來你也活不長了,這次我就饒你一命,下一次遇到了,可別怪我李承澤不給你麵子了,你也算是忠肝義膽,大將風範,對我不薄,雖說是擄,但是也有臣子之道,我姑且饒你一次,咱們來日方長,後會無期!”


    說罷,二皇子直接拿起了長刀,紮在了地上,開始想著往慘烈的隊伍之外行走出去,他必須要離開這個楓樹林之中,他不可能迴頭去看看那大軍之中還有誰沒死,賭對了也算好,能夠找到自己的將士,若是賭不對,其他北齊的人可沒有上杉虎那樣的魄力給自己抓起來,若是一刀給自己插死了上哪兒說理去?


    帶著長刀,一瘸一拐的二皇子,離開了此地。


    口幹舌燥的二皇子把最後那個護身的長刀當做了拐杖,他拄著長刀,一步一步步履蹣跚地行走著,誰都知道他不可能走的出去,軌跡和範閑預設的是一樣的,所以即便是他脫離了上杉虎的約束,仍然沒有逃離這整個楓葉林的管控。


    而另一個地方的上杉虎並沒有醒來。


    “要不要給他叫起來?”王啟年問道,“這家夥再睡下去,這二皇子那麽瘦弱,給野狼野狗吃了,死了個屁的了。”


    一旁的史闡立尷尬地看著王啟年,“要不問問大人吧?這件事情,咱也做不了主啊。”


    王啟年琢磨了片刻才說道,“問什麽問啊,我們要替大人分憂,你看咱家大人如今日理萬機,頭發都掉了不知多少,如此小事怎麽可以再迴去勞煩大人,當然是我們自己做主為好,這樣大人知道了,還會誇讚你我。”


    “還是王兄聰明,我就沒有想到。”史闡立感歎,“若是這等小事迴去勞煩範大人,範大人定然不悅,到時候數落你我,苦不堪言,那依王兄所見,我們如何叫醒他?”


    “你隨我來。”王啟年嬉笑著對史闡立說道,隨後帶著史闡立一躍而起,盤旋於樹上,二人吃飽喝足,不像麵前這些人一樣疲憊不堪,饑腸轆轆,反而是非常靈敏,一躍一躍,就到了上杉虎附近的樹木之上。


    “我上火了最近。”史闡立看到王啟年動作的時候,忽然說了這麽一句話。


    ……


    久旱逢甘露,當上杉虎醒來的時候,一股清涼的水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忽然感覺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舒爽,幹癟的嘴唇已經裂出了縫隙,他抿了抿嘴巴,又伸出舌頭開始舔舐周遭的水分,他此時對於水的渴求被無限放大,而且因為長時間沒有進食沒有喝水,他已經暫時失去了味覺。


    他不知道這是什麽,也不想去想,總之,他已經醒來了。


    強忍著虛弱和頭暈目眩,上杉虎撐住地板,緩緩地站了起來,此時已經黎明了,太陽從一個斜角將光芒打在了上杉虎的臉上,他歎息了一聲,扭了扭脖頸,發出了嘎巴嘎巴的聲音,他舒緩了一下身體,這才對著麵前的一切,充滿了憤慨。


    “你小子想跑,能跑到哪兒去?”上杉虎細氣快喘,強行將自己的口中吊著的那口氣喘勻了,這才仔細的環顧四周,看了一圈發現了一道血跡從他這裏向楓葉林之中延伸而去,上杉虎想都沒有多想,直接跟著走了過去。


    這一前一後一個瘸子和一個殘廢開始了楓葉林之中的追逐戰。


    他們這邊玩的開心,另一邊直接炸了鍋。


    當南慶和北齊兩個皇帝同時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世界都舉國動蕩了起來。


    “上杉虎敢如此行事?”北齊的小皇帝接到這個信息的時間,還是要比慶國早一些的,畢竟他們是戰事的發起者。


    “這一點,臣妾也沒有想到。”司理理說道,“但是範公子臨走之前說過,在西陲邊關之地所發生的一切,都無需擔心,最後他都會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複。”


    北齊的小皇帝看著司理理說道,“雖然朕和範閑之間有天大的諾言,雙方互相依傍著在走路,但是我認為這件事情若是全盤相信範閑,他那邊出了茬子,若是身死或者發生其他的事情,吃虧的還是我們。”


    “且不說範閑接手內庫的事情,就單單說這件事情,陛下如今的目的,恐怕已經達到了。”司理理慢條斯理的說道。


    “達到了?”小皇帝問道。


    “正是。”司理理說道,“我收到的信息,是上杉虎劫走了二皇子之後的,當夜並沒有迴到營內,時期標注的時間,是七天前,而這個信息我是在收到之後,第一時間入宮,而此時的南慶沒有任何的反應,我認為並不是他們不像出兵,而是範閑成功了。”


    “何以見得?”皇帝問道。


    “傳來的信息,是被困楓華穀之中,此時仍然沒有出來!”司理理說道,“也就是說,信傳出的七天之前,當夜襲擊,第二日一日未歸之後,信才開始寫出,寄出,一直到今日,並沒有任何的動靜!”


    皇帝皺了皺眉,他略顯茫然的看著司理理,思索了片刻,又恍然大悟般的笑了笑,這才說道,“既然如此,想好如何和慶國方麵的溝通。”


    “臣妾已經做好了準備,修好了善書,還請陛下過目。”司理理伸出手,將手中的善書遞給了麵前的小皇帝,然後說道,“善書之中以上杉虎欲以謀反為大,主旨交代了控製範閑讓其製作出毒藥,然後交給上杉虎,並且已經詢問過太後寢宮門前的侍女和護衛,上杉虎在太後染了風寒之後仍然覲見過一次,也就是那一次,太後的病情開始惡化了起來,上杉虎證據確鑿,辯無可辯。”


    皇帝看著司理理,問道,“上杉虎為何要抓二皇子和範閑呢?”


    “那是因為首先上杉虎要挾範閑,但是範閑聰明絕頂,掌握了上杉虎謀害太後的主要證據,還有一些書麵信件,而上杉虎的想法已經被我朝皇帝陛下發現,雖然上杉虎帶兵在西陲邊關支援突厥部族,實則想要與突厥部族聯合共同討伐我大齊,被識破之後的上杉虎,惱羞成怒,欲以謀反,先行挾持貴國二皇子殿下,想要促成貴國和他上杉虎大軍對大齊的合圍之勢,如此一來,他可以趁虛而入,斷我大齊命脈。”司理理一字一句的說著,說到最後,皇帝露出了笑容。


    “朕以為,正好以慶國合力上杉虎,圍剿大齊,然後將上杉虎與突厥部族聯合剿滅,以如此而來,坐收漁翁之利,慶國可不快哉?”


    “若是慶帝陛下不相信我等,我將知道一事,不是要挾之意,隻是不知道葉輕眉是範閑之母之事,若是說得出來,此時的範閑,還能否迴到京都城呢?”司理理的笑容,緩緩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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