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車隊已經停了,他們並沒有走很遠的路,甚至都沒有去往北山峽的附近,而是停在了出滄州城去往沙洲城路上的一個很著名的茶館旁邊,坐著休息了起來,而那帶著鬥笠的人並沒有下馬車,隻是偶爾將茶碗遞進去給海棠朵朵和範若若飲用,再將空碗拿出來。


    王啟年偷偷摸摸地走到了馬車的正麵,低聲的對戴著鬥笠的人說道,“大人走的時候是怎麽和你交代的?”


    “哦,是這樣的……”說著,那人將鬥笠撩開,正是史闡立,他將要說話,王啟年立刻炸毛,“放下放下!”


    “好咧!”趕緊將鬥笠放了下來,將自己的臉擋才繼續說道,“說是在這裏等候,半個時辰若是沒有人來,就裏可以直接去沙洲城裏麵了,找到了地方居住之後,再告訴大人。”


    “等人?”王啟年看著史闡立。


    “對,就說是等人,也沒說是等誰,也沒有說誰來了要做什麽。”史闡立迴答道。


    王啟年看著史闡立,會意的點了點頭,也沒多說什麽,正巧就在他一迴頭的時候,看到了一個人影出現在了茶攤的旁邊,王啟年一驚,這不是旁人,正是於瓶兒。


    看著王啟年的於瓶兒當即知道了這是範閑的車隊,立刻勾了勾手,示意王啟年過去。王啟年現在當然明白了範閑所言的等人,是在等誰,當即走了過去,和於瓶兒點了點頭,二人都詭異的走入了茶攤旁邊,那從外麵看不到裏麵的小樹林之中。


    “這是什麽?”王啟年接過了對方交到自己手中的東西,這是一個用錦帕包裹起來的東西,王啟年仔仔細細地從外麵看了看,也沒有瞧出來是個什麽玩意,他便準備拆開來看。


    “不要!”於瓶兒立刻驚叫了一聲,立刻製止了王啟年,她隨即低聲的說道,“這個東西,是交給範大人的,是我父親的手賬,事關重大,王大哥你要是不想禍及自身,還是不要看的好。”


    王啟年會意,連這點了三下頭,這才豎起了大拇指對著於瓶兒說道,“多謝姑娘提醒,王某記住了。”


    “嗯,這東西我就交給範大人了,望王大哥你若是方便,還是幫小女子說一下情,畢竟這件事情,和小女子全然無關,若是禍及家人,還請通融。”於瓶兒抿著嘴,臉色看起來並不是很好。


    王啟年當然明白這些事情,他點了點頭,“姑娘放心,以我和大人的關係,這件事情就交給我了。”


    “多謝王大哥。”於瓶兒作禮。


    “好,那我就先迴去了。”王啟年說著迴頭走了出去。


    於瓶兒站在樹林之中,看著王啟年走了出去之後,她那殷勤的表情緩緩地變了,變成了一個成熟卻又透露出些許的嘲笑,她搖了搖頭,走向了樹林的後方。


    ……


    “那大人的意思是,今天早晨海棠姑娘的車隊會在外麵等著於瓶兒咯?”曲涵問道。


    二人繼續行走在樹林之中,範閑應道,“是的,她如果去了,並且帶著我要的東西,那就說明,這個姑娘還是沒有什麽問題的,但是我能做的也隻有排除她的嫌疑,而不能進一步和她再有過多的接觸,畢竟我們現在要去解決的事情,已經關係到了他的父親,於秦。”


    “工部侍郎?”海棠朵朵問道。


    範閑應了一聲,“按照我的邏輯推算,工部侍郎於秦應該是在二皇子的壓力之下,幹了這件事情,就是將整個繡玉堂原本的農用地,全部交給了崔氏一族,用以建設繡玉堂。”


    “而於秦的角色隻是一個可憐人,他在朝中並沒有任何的勢力構成,所以這個人很可能是一個傀儡,一個靶子,一個在這件事情被全盤揭發之後的替罪羊。”範閑說道,“我這麽說,你明白了麽?”


    “明白。”曲涵說道。


    “但是如果要往深了挖掘的時候,你知道會發生什麽嗎?”範閑問道。


    曲涵搖了搖頭,“往深挖掘,您的意思是,如果要真的將繡玉堂裏麵所有的人都挖出來嗎?”


    “是的,也就是說到時候事情一旦上升,我舉個例子,例如皇帝下令,徹查繡玉堂的,並且直接查封,這個時候,一個工部侍郎,肯定不會是繡玉堂背後的人,那麽一旦查下去,很可能牽連出來的人,地位會非常的高,甚至高到皇帝身旁,比如說我們當朝的二皇子。”範閑笑道,“如若是證據確鑿,定了這件事情,那麽接下來的事情呢?你若是於秦,你會做什麽?”


    “既然威逼利誘我的人已經倒戈,我當然是拿出各種被針對和被壓迫的說辭,去和監察院甚至是刑部去說這些事情。”曲涵說道。


    “那時候,無論是刑部還是監察院,甚至這個罪狀遞交到大理寺、皇帝陛下的麵前,誰都不會為難你。”範閑說道,“因為全天下,全朝堂的人都知道,你在朝中沒有勢力,你是一個當了十幾年工部侍郎的人,你兢兢業業無依無靠的在京都城之中,你無權無勢,你能做的隻有屈服,所以……”


    “所以我會被釋放,我會成為無罪之身。”曲涵長出了一口氣。


    範閑微微一笑,看著曲涵,沒有說話。


    曲涵思索了片刻,渾然覺得渾身一震!她震驚地看向範閑,此時的這個想法,恐怖至極!她顫巍巍的說道,“所以……於秦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了?”


    “一個人在朝堂十幾年,會一個高層都不認識嗎?”範閑說道,“你覺得如果是你,你會怎麽當一個官?就是什麽都沒有的官嗎?整個慶國朝堂除了他於秦,再也找不出來第二個人!而且,我告訴你,於秦作為工部侍郎和工部尚書不一樣,工部尚書就如同海棠那朵朵所說,他是負責看工部侍郎呈報上來的材料的,而他於秦作為兩個工部侍郎其中的一個人,分管的就是這西北片區,還有我們現在的三洲府。”


    “也……”曲涵震驚了。


    “也就是說,他改了,誰都不知道,誰也不相信,他敢改。”範閑說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崔家當年的那場宴會,那場宴會有二皇子出席,這件事情是明麵上的,所有人都以為是二皇子以崔家為首,邀請了工部侍郎於秦來做客,你知道嗎?但是這不是真相。”


    “真相是,於秦以這個土地為借口,給二皇子和崔家搭了一條線,繡玉堂天高皇帝遠,這裏作為內庫洗錢的機構,他們能夠給二皇子源源不斷的銀子和他想要擁有的一切,二皇子自然不會拒絕,而崔家如若有了二皇子成為了助力,他們當然是在三州府橫著走了,他們也不會拒絕,所以這個秘密,埋藏到了現在。”範閑笑了笑。


    “這滄州城最大的世家,根本不是崔家。”範閑忽然停住了腳步,對身旁的曲涵說道,“而是她於瓶兒的爹,當朝一個小小的工部侍郎,於秦,於大人!!“


    曲涵徹底震驚了,她看著範閑,目不轉睛的看著範閑,麵前的這個年輕人,根本不像是一個人,他的思緒縝密到了無敵的地步,他能想到這些事情,是給了曲涵一個重錘,此時的曲涵已經徹底折服在了範閑的話語之中。


    從正麵想,沒有一個人會相信這個於秦做的,於秦主的事兒。


    可是反過來再想,於秦也知道,沒有人會相信是他做的!那麽,他就去做了,又能怎樣?


    ,二人駐足在了密林之中,範閑左右看了看,這便不走了。


    曲涵現在仍然不知道範閑是要帶她來做什麽,但是她也沒有問,畢竟這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她也不好多問。


    自從口頭加入了監察院以來,曲涵倒是越來越把自己當做是正牌監察院的暗探了,她也做的確實越來越好,畢竟範閑一直都認定一件事情,就是聰明的女人比聰明的男人,更具備殺傷力。


    範閑看著麵前的曲涵,笑了笑,他指著對麵的說道,“知道那裏是哪兒嗎?”


    “不知道……”曲涵搖了搖頭,她看著範閑。


    “崔家。”範閑說道,“我們再走半個時辰左右的時間,就到了崔家了。“


    “啊?”曲涵一驚,她斜眼看著範閑,“我們這麽一大早跑出來是要潛入崔家嗎?潛入不應該是在晚上嗎?”


    範閑點了點頭,“肯定不是現在去啊,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別的事情。”


    “什麽事情?”曲涵渾身緊張的看著範閑,既然要到崔家去,她當然非常緊張,並且打起了十二倍的注意力,她看著範閑,正經的問道。


    “燒烤。”範閑撇了兩根樹枝,輕聲道。


    “燒……烤?”曲涵顯然沒有聽過這個詞匯。


    範閑笑而不語,隻是笑了笑,此時他指了指一旁的地方,“你等著,我去去就來。”


    說著曲涵就乖乖的站在原地等待著範閑歸來。


    其實範閑的考慮是很多的,他雖然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但是上一次沐鐵和史闡立接送海棠朵朵之後,二人就是通過這條路迴來的,先前並沒有發現什麽不對的地方,但是經過範閑的醒悟之後,來詢問過二人,範閑得到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答複。


    這裏是崔家的房,整個密林是一個原始的密林,密林並沒有任何人居住或者是農耕的痕跡,但是這裏卻住著一個人,範閑並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是他知道,這個人和崔家有密不可分的關係,因為範閑懷疑,那些侍女所在的地方,就是這片密林之下。


    此時的範閑,繞過了密林,他按照史闡立所繪製的地圖,找到了那個農舍。


    農舍三麵都是樹林,隻有側麵一條小徑,範閑從小徑走了上來,看到了農舍,他並沒有大搖大擺的走進去,而是小心翼翼地繞過了小徑通往農舍的道路,從小徑旁邊的樹林之中悄然走了過來。


    他先行環繞著農舍走了一圈,沒有發現這個帶著一些農田的桑舍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倒是在路上發現了很多的捕獸夾,還有機關,這裏的機關設置的比較巧妙,範閑一時之間還難以通行。


    最靠近兩棵樹的中間,出來了一條非常細的線,範閑看到了這根線之後才發現,周遭的兩棵樹,不是真的樹木,而是已經被挖空了的樹幹,而樹幹之中似乎有著某種機關,範閑悄然靠近了一棵樹,這才看到那樹木之中全部都是暗弩,弩箭都被上了弦。


    而且弩箭安裝的高度,根本不像是捕捉野獸的裝置,倒是更像殺人的裝置。


    範閑知道這裏是一個異常兇殘的地方,所以他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地走著,正巧在這個時候,忽然一個動物的叫聲,從範閑的身後發了出來,他登時渾身一震,想起了史闡立和沐鐵告訴他的話。


    “大人,我們因為在後山聽到了狼叫,所以才去查探的,沒想到狼沒看到,卻看到了一個人。”


    “是啊,那個人行蹤非常的詭異,我們並不知道他是做什麽的,但是能感覺得出來,這個人應該是長時間在這裏居住,頭發特別長,披頭散發的,看來就是時長不修飾的問題。”


    “大人到時候小心一點,我認為那山上有狼。”


    那時候的範閑還嘲笑道,“虧你們還是監察院的暗探,區區一匹狼……”


    範閑緩緩迴頭看去,區區一匹狼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怔了怔,範閑吞了吞口水,他深吸了一口氣,而此時身後的狼目光堅韌的看著範閑,它似乎在欣賞即將到口的食物。


    “狼不是隻有晚上才出來的?”範閑之所以讓曲涵在那裏等自己,他一直是以為,深山之中並不是狼,而是巨大的狗而已,可是現在他徹徹底底的錯了,麵前站著的就是一匹狼,一匹壯年的狼,此狼身上烏黑茂密的長毛包裹著全身,看上去虎虎生風。


    狼看著範閑,它一動不動,身上的肌肉異常的緊致,這似乎並不是一個常年被飼養的狼,而是一個經常在獵食的森林之主。


    四目相對,狼並沒有率先對範閑發難,而是靜靜地看著他。


    範閑嚐試的向前走了一步,這一步腳還沒有落地的時候,那狼的麵色忽然大變!


    漆黑的身軀開始顫抖,碧綠色的眼睛被慫起的鼻梁夾得恨意四射,肚子裏麵發出了嗚嚕的聲音,似乎是生氣了。


    可是當範閑再將腳步收迴來的時候,那匹狼又變得安靜了下來,隻是盯著範閑看。


    範閑似乎明白了些什麽,他再次伸腳往前麵邁步,那匹狼立刻開始變得狂躁不堪,而當他再次收迴腳的時候,他發現那匹狼又溫順了起來。似乎自己這裏正好站在一個這匹狼不會觸及的地方,也就是說,範閑若是一直站在這裏,他就不會有事。


    這個事情讓範閑忽然想到了一個非常有特色的東西,奇門遁甲。


    但是這裏的陷阱還是太過拙劣了一些,不過既然能夠讓動物引起一定的共鳴,範閑就不敢小覷,索性他直接轉身,向後看去,後麵的道路崎嶇危險,暗藏殺機,他一定得小心翼翼,可是當他轉身過來之後,他忽然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他立刻轉頭,此時能夠看到,那匹狼居然悄無聲息的多走了幾步,走到了範閑身後僅僅不過六七步的距離!


    它在安靜地靠近範閑,不露出一絲聲響,這匹狼的殺心,還是非常重的,而且,它非常的聰明。


    它聰明歸聰明,但是範閑也不傻,他現在隻能盯著這匹狼,不敢做出任何的動作。


    他雖然是九品的實力,可範閑也從來沒有打過狼啊,他也不知道麵前這個狼到底是幾品的實力,更不知道這個地方有多麽的詭異,所以他並不敢大規模的和狼搏鬥,若是觸碰了什麽他不了解的機關,狼的身形是容易躲避的,可是他就不容易了。


    所以盡可能的不要涉及和狼戰鬥,才是穩中之穩的選擇方式,範閑畢竟是潛伏進來的,他需要小心,現在隻能看著那匹狼,向後移動,或者說向前和那匹狼戰鬥這兩條路可以選擇,範閑毅然決然的選擇了第一條路,向後移動。


    這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至少進入了後方之後,範閑明白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那匹狼就安靜的跟在範閑的身後,範閑隻能是側身,在看的見狼的情況之下,向裏麵摸索,所以他的視覺會被分散,注意力也不夠集中。


    此時的範閑算是絞盡腦汁了,他身上有一大把的毒藥,可是他根本不確定這匹狼會不會吃他給的東西,而依靠嗅覺下毒的東西,現在空氣如此揮發根本不可能讓狼昏迷甚至是中毒,不過他也不排除這個可能,隨時拿著一把迷魂的藥物在手裏,準備狼進攻的時候,和對方魚死網破。


    越走範閑越覺得不對勁,他越走越向小徑偏離,直到他徹徹底底的走入了一個由兩節樹木斷開的地方,他才明白過來,此時的他惡狠狠的看向後麵的那匹狼,此時的狼麵目之上竟然有些幸災樂禍!


    這匹狼竟然在驅趕自己,將範閑驅趕到了一個非常不舒服的地方,這裏的樹木林立,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是按照一定的順序排列的,-範閑深吸了一口氣,他以前可是對於這些八門遁甲,奇門數術是沒有研究的,如若真的是碰到了,那可能範閑是沒有一丁點能夠破解這些東西的辦法。


    再看後麵的狼,此時那匹狼幸災樂禍的看著範閑,而自己卻躲到了一旁,似乎在欣賞自己的食物死掉的過程。


    範閑懶得搭理它,此時範閑和那匹狼的距離,它若是襲擊範閑,範閑定然能夠反應的過來,隻不過現在他要麵對的東西更加的棘手,就是麵前的這排陣。這裏其實做得還是比較明顯的,整個麵前的密林的樹木數量忽然之間減少,而且範閑感覺到了這裏的土壤是被翻新過的,也就是說,這裏的東西,被人經常翻騰。


    地麵被弄得非常平整,範閑自問這裏的設計非常的巧妙。


    能夠來到這裏無非是兩條路,第一種就是和範閑一樣,從小徑繞過來,那裏的陷阱非常的劣質,若不是這匹狼,範閑仍然會小瞧這個地方,他如果冒然一走,可能結局就不一樣的。再來就是第二種,直接進入這裏,範閑絲毫感覺不到奇門數術的東西,很可能就會徹底迷失在這裏,或者同時觸發數個機關,導致身亡。


    範閑在這個時代聽聞了許多名人大家,但是從來沒有人談及過奇門數術的事情,如今見到了,心中也是頗為感歎,若是真的能夠在沒有人提示和教導的情況之下,研究出來也算是高人一位了。


    想到這裏的範閑,才開始審視這裏的環境。


    雖然不懂奇門數術,但是範閑對於這個地方的構造,倒還算是了解,他細細想來當初在課本上看過的東西,皺了皺眉,豁然開朗。


    以範閑如今站位為九宮格的話,按照方位區分,範閑現在就是八卦之中的中宮,他一路走來的方向,正是正北,也就是如今範閑站在九宮格之中的正南方,身後的那匹狼穩穩的蹲在來時候的那條路,正好堵住了去路,範閑當即明白,這必然是鬼怪之門,景門。


    “乾,坤,震,巽,坎,離,艮,兌。”範閑用手指輕輕的點著八個方向,“想不到竟然真的是如此,這八卦代表八個方向,背後的離卦那就是景門,乾對開門,坤對死門,這死門還是別試了。”


    “我想一想。”範閑撓了撓頭,“兌是……驚門!驚門寓意是……驚恐奔走?我來試試!”


    說罷範閑直接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石頭,瞄向驚門所屬的兌,也就是正西方,扔了過去。


    赫然,從地下直接出現了幾道鋼刺,把那條能夠走過的小徑,整整長達一丈的路上,全部鋪滿!


    範閑倒吸了一口冷氣,這若是真的自己走了過去還怎麽辦啊,那不早成一具屍體了?還好自己機敏,他忽然迴頭看去,此時的那匹狼似乎看出了點什麽,眼巴巴的看著範閑,眉宇之中又出現了一些怒氣。


    隨後,方才的那條路上再次恢複了原裝,從遠處根本看不出方才那裏出現過那麽多的鋼刺。


    範閑明白了,那麽對應生門的地方,就是艮,在東北方向。


    果不其然,範閑望過去的時候,遠遠地看到了一隻野豬,那野豬似乎也在同時,看到了範閑,而範閑看了看遠處的野豬,又看了看近處的狼,心中忽然一陣好笑,他的對著狼嘻嘻一笑,伸出手指。


    勾了勾。


    狼站了起來。


    ……


    僻靜的鄉野之路上,一個皮膚黝黑的少年,手中拿著一個樹枝,嘴裏咬著一個樹枝,哼著小曲兒,邊走邊笑著,他似乎遇到了特別開心的事兒一樣,屁顛屁顛的樂著。


    他身材中等偏瘦,但是骨骼精壯,一看就是一個習武之人。但是身上的衣衫襤褸,腳上還踩著一個破草鞋,不過整個人還算是幹淨,穿著也是整齊,就是腰間掛著一個葫蘆時不時拿出來喝兩口,細細看去,別有一番風味。


    少年邊哼曲兒邊走著,走著走著,他駐足了,渾然之間,他似乎嗅到了一個非常奇特的味道,這個味道,他深信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聞到過,這股香味,奇特的香味似乎在給他一個非常明顯的信號!這裏有人!


    他向四周看了看,這才發現密林的上方,出現了一層煙霧,似乎有人在那裏點火!他驚叫不好,立刻走了過去,他速度非常的快,不一會兒就疾馳到了煙霧繚繞的地方,此時的他站在大樹後麵看著麵前的人,他們正在……


    範閑正坐在一旁,而此時他的麵前,正是一個燒火架子,架子用兩根粗壯的樹枝搭成,而中間則是橫著一條略微細的樹杈,此時的樹杈上麵烤著一個麵目全非的東西,但是空氣之中散發出來的則是濃鬱而又饞人的香味。


    這個時代是沒有孜然的,但是範閑從滄州城離開的時候,帶了一些細鹽還有一些小茴香,經過一些簡單的手續加工了一下,味道還是不錯的。曲涵坐在範閑的對麵,手裏拿著已經反複擦拭過口水無數次的手帕,愣愣的看著這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吃肉辦法。


    “既然來了,就出來,要吃呢,就搭把手,不吃呢,就趕緊滾。”範閑頭也沒迴頭說道,手裏還在忙著揭開上麵的黑皮,他曾經看到過有關於野外烤肉這樣的影視劇作,但是實際操作起來還真不是那麽迴事兒,還好看了幾次那個什麽都吃的人,現在才能有樣學樣的烤一烤。


    少年一驚,連忙走了出來,他看了看範閑,一挑眉,一股桀驁不馴的樣子,不過摔著手裏的藤條,還是走了過來,他低頭湊到了範閑身旁,問道,“這是什麽啊?這麽香?”


    “喏,煽火。”範閑說道。


    少年一驚,又看了看範閑,對方絲毫沒有想要搭理他的樣子,便撇了撇嘴,自顧自的拿起了一旁的蒲扇,開始煽火。


    範閑揭開了一層燒焦的皮,此時問麵前的曲涵,“多久了?”


    “啊?”曲涵迴答道,“烤了差不多一個多時辰了。”


    “差不多了。”範閑將最後一層烤焦的皮挪開的時候,對下方的少年說道,“喂,停了!趕緊把火滅了。”


    少年似乎有些不爽,但是無奈麵前的東西特別香,他也不好說什麽,連忙滅火,他拿起旁邊的土,扔到了火上麵,而範閑則是直接一把抓起那麵前的烤肉,抬了起來防止被沙土沾染。


    還好範閑的動作快,避免了弄髒手裏的肉,這一腿肉,一看就是動物的身體帶著四肢和軀幹一起烤,但是因為畢竟是野外的烤肉,將內髒什麽的亂七八糟都拉出來,再烤掉四五層皮之後,也瘦小了很多,充其量也就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大小,所以範閑輕而易舉的舉起來,少年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三個人圍著篝火坐在了一起,少年在範閑的左側,曲涵在範閑的右側。


    範閑現實拿了一條腿,直接遞給了曲涵,曲涵先是一愣,但還是接過來,這一條腿,和她的胳膊差不多長短了,第一次這麽吃,曲涵還是比較詫異的,而範閑則是細心的在上麵撒了很多的東西,這才放心的交給了曲涵。


    “姑娘,你們兩個是一起的?”少年忽然看向麵前的曲涵,問道。


    “不是。”曲涵否認,“我是看他在這裏烤,聞著香味過來的。”


    “那你可要小心了,我方才見他撒的東西,似乎是毒藥。”少年直接明麵上說,絲毫不擔心任何的事情。


    可是誰知道範閑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他甚至繼續拿刀子割了一條腿下來,手繼續伸到了方才將調料拿出來的木盒子裏麵,將細鹽和一些自製的作料撒了上去,然後坐了下來,他將木盒子放在了自己的左手邊,小刀放到了木盒子的上麵,隨即,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這就好像再說,你愛吃不吃,不吃拉倒。


    少年看著麵前的曲涵,此時的曲涵已經開始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她吃完第一口焦脆焦脆的表皮之後,兩眼放光看著範閑,“哇!這太好吃了!”


    “嗯,味道還可以,隻不過這一次烤的還不是很熟練,下一次有緣,我再給你烤。”範閑說著,一口咬了下去。


    牙齒進入肉質的縫隙之中,肥膩的油水流了出來,順著木棍滴落在地上,一股香氣直麵撲來,那少年看著兩眼發直,但是他仍然吞了吞口水,歎息了一聲,“如此黃花少女,就被一些輕浮的凡食給虜獲了,當著麵前下藥都不自救,真的是無藥可救,罷了罷了。”


    說罷,少年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轉身就離去了。


    範閑吃著,味道覺得還行,就是調料的問題,看來他還得繼續多準備一些作料,才能烤的更好吃,他正在琢磨的時候,身旁的曲涵張望了一下,正要說話,範閑立刻皺了皺眉,曲涵看到範閑的表情,也不說話,當即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哎哎哎,我還是覺得你這個人吧,眉清目秀的,長相呢也算是一個良人,估計不會幹這麽齷齪的事情。”過了不一會兒的功夫,一個聲音直接從二人的頭頂傳了出來。


    範閑和曲涵一抬頭,這才看到,上方的竟然是少年坐在樹杈之上,他似乎已經忍不住了,縱身一躍跳了下來,“我也來嚐嚐,咱們山水有相逢嘛,你們肯定不是壞人!”


    說罷,割肉吃了起來。


    時間已經推至下午,範閑和曲涵早晨就沒有吃飯,中午一直在飽受肚子的饑餓和麵前美食的折磨,但是他們吃起來飯後,感覺這個少年似乎像是三天沒吃飯的樣子,範閑和曲涵剛把一條腿吃完,這個小兄弟已經吃了基本上上半身所有的肉了。


    他舒爽的打了個飽嗝,再次割下了一塊肉,臉上沒有一丁點的不好意思,笑吟吟地看向範閑,“哎哎哎,這位大哥,你的那些料還有嗎?”


    “你說毒藥啊?”範閑問道。


    “啊哈哈哈……那肯定不是毒藥啦,就……”小夥子似乎也有點尷尬了,他看著範閑。


    曲涵倒是沒有和他一般見識,直接抬起了手中的蘸料木盒子,少年一看是麵前的美女拿起來的,也心生喜悅,不過也不和曲涵客氣,直接一把抓了過來,自顧自的吃了起來,他邊吃邊說道,“我雖然知道這些做飯的手法一般是不外傳的,但是這位仁兄啊,你的這個手法,可是太好了,鬥膽問一問,可否相授?”


    說著,少年也不含糊,直接將腰間的酒壺拿了出來,遞給了範閑,範閑也不跟他客氣,直接拿了過來,喝了一大口,對著麵前的少年笑了笑,“這酒味道還是不錯。”


    “那是,這可是我……”少年本來要伸手接過酒壺,但是範閑並沒有直接給他,而是轉頭遞給了一旁的曲涵,曲涵手中的腿吃了大半,雖然範閑準備的蘸料非常的香,但曲涵早已經吃的口幹舌燥了,此番有酒,當然是當仁不讓,也顧不得少年伸手想要拿,曲涵便從範閑手裏接了過來,也跟著喝了一大口。


    一人一大口,讓本就不多的酒直接沒有了。


    曲涵還有意猶未盡,笑著將酒壺扔給了少年,說道,“下次多帶點嘛,這麽少夠誰喝的?自己喝都喝不醉呢。”


    男人最重要的是什麽?是麵子。而這個時代的男人的麵子,不過就是錢財、權勢和酒量,前兩種定然不是麵前這個少年追求的東西,而作為一個隨身帶著酒壺的人來說,酒量這個事兒就算是男人和他叫囂,他都得和對方拚個你死我活,更不要說,直接是被一個女子羞辱。


    這句話顯然重傷了麵前這個少年的自尊心,他正視看了一眼曲涵,接過了手中的酒壺,撇了撇嘴,說道“你知道這是什麽?這是上好的竹葉青,慶國之內可是沒有多少人能夠喝得上的,你這一口下去,幾兩銀子就沒有了,你知道嗎?”


    “切!”曲涵冷笑道,“你可知道你剛才吃的蘸料多少錢嗎?那可是當今慶國第一廚子,連皇上都請不到禦膳房的名廚親自調配出來的,要說價格,能買你這破酒幾百壺的!”


    “哦?”少年疑惑的看了一眼麵前的二人,不想和女子鬥嘴,他繼續吃了幾口,看上去已經吃飽了的樣子,不過嘴還沒有停下來,他鄙夷的看了一眼範閑,問道,“你們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個山上?”


    範閑擦了擦嘴角的油,指了指麵前的烤肉,輕聲道,“如你所見。”


    “你知道這個林子是做什麽的嗎?”少年麵色平靜,將烤肉放在自己的嘴上,咬了一口,問著範閑。


    “吃烤肉的。”範閑迴答道。


    本來營造了一股懸疑氣息的少年,被麵前的範閑一句話打的細碎,他尷尬地看著範閑,正要說什麽的時候,對麵的曲涵一陣笑,“”鵝鵝鵝。“”如同一隻大鵝一般。


    “笑什麽笑!”少年沒好氣地說道,“我跟你講,這個密林非常恐怖的。”


    “哪裏恐怖?”範閑連看都沒有看他,冷聲問道,“你長的恐怖嗎?”


    “笑話!我可是……”少年正要生氣,遠處的曲涵更是直接笑的前仰後合,再一次破壞了他努力塑造出來的意境。


    少年沉了一口氣,坐了下來,他冷笑了一聲,繼續不和曲涵一般見識,他冷漠地說道,“你可知道,這密林之中,可是有一個九品的高手,養了一頭狼!”


    “九品的狼?”範閑明知故問道。


    “是九品的高手。”


    “幾品的狼?”範閑還是比較想知道這個問題。


    “狼有什麽品?你見過幾品的狼?”少年一臉蒙圈的看著範閑。


    範閑擺了擺手,“狼沒有品,怎麽來的恐怖?”


    “恐怖的難道不是九品的高手嗎?”少年楞神兒。


    “那你說狼幹嘛?”範閑不解。


    少年幾乎要氣的吐血了,可是範閑仍然是平靜的吃著手裏的東西,而一旁的曲涵早就笑的不亦樂乎,根本顧不上插話。


    “我說……”少年看著範閑,“我……我這個……我……”


    少年竟然被氣的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又是站起來,又是坐下,前後焦急的思索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其實他的想法非常的簡單,若是習武之人,肯定是會被九品的實力震懾住,若不是習武之人,肯定會被狼的威力震懾住,可是最煩的也就是這一點,你和對麵的人在說恐懼,他在和你聊文字,你和他說酒水,他在和你聊酒量。


    “你知道這裏麵是誰養的狼?”範閑也覺得這麽欺負一個人有點沒意思,這才問道。


    “那當然是一個酒量天下第一,長相英俊貌美,實力非同小可的人咯,他可是從小和狼一起長大的,後來被名師收留,如今武功雖然說不上天下第一,但是同一輩裏麵是無敵的存在,他的……”少年繼續吹侃的時候,範閑打斷了他。


    “這個人你認識嗎?”範閑明知他是在吹噓自己,但是仍然問道。


    “那我這樣的人怎麽能有機會結識如此之人,這樣的神人,想必隻能在雲霧之中生活,在每個人的夢想裏麵買醉,若是能夠結識這樣的大俠,此生足矣。”少年笑道。


    “哦……”範閑緩了緩,“這林子裏麵,隻有一匹狼嗎?”


    “那肯定啊,如此狼王,定然百裏再無旁物靠近。”少年笑道。


    “那你說的就是這隻了。”範閑指了指麵前那被木棍穿透的燒烤。


    少年驚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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