儋州的江河上是非常安靜的。


    這裏的漁民沒有地道的山歌,隻是埋頭苦幹,一網一網的打魚。


    站在江麵之上,範閑心中波瀾。


    船隻非常的大,從上麵向下看,就如同那三四樓的閨女看到樓下的小夥子一樣,不認真看你還真看不出來俊俏還是醜陋,所以也不敢扔衣服架子下去。


    現在仍然是白天,天邊剛剛染了幾抹紅霞,所以還是比較好辨認的,船夫丟下來繩子之後,範閑將竹筏綁在了船下方的溝艙之中,這才搭乘船梯走上了船。


    高達和王啟年則是緊隨其後。


    上來之後的範閑,看了看麵前的周管家,此時的周管家雙手拄著拐杖,那拐杖做的十分巧妙,木質的拐杖連接著他的手臂,而下方的雙腿顯然已經斷裂了,隻不過拐杖是將他的手臂和雙腿連在了一起,成為了一條直的腿,這樣他直接揮動手臂的同時,就能邁步向前走。


    “喲,周管家。”範閑笑著看著周管家,打了個招唿。


    周管家現在看到範閑,更是心中一把淚一把汗的流下來,他戰戰兢兢的說道,“少……少爺,您……您怎麽來了?”


    “沒事兒出海來看看,這是咱家那艘船吧?”範閑問道。


    船上的勞工非常多,這些都是打雜工的人,不過多半被範府買下來,成為長期在船上的雜工還有船夫,範府對這些人異常的慷慨,相較於自己做營生的人,要這麽一艘船走一趟個把月也就是五六兩銀子,但是範府可是標標準準的十兩銀子一個人,並且這裏的吃住條件都非常得很好,所以根本不愁沒人。


    這一艘船少說也得有百十來個人。


    自從周管家雙腿被打折了之後,也就徹徹底底的在這艘船上安了家,範閑看著已經瘦了三圈的周管家,麵色黢黑,神色恍惚,笑著說道,“這不是和柳姨娘一起迴來了,就來海上看看。”


    “柳……”聽到柳姨娘的名字,周管家似乎有些激動,他看著範閑,低聲的問道,“二奶奶也來了?”


    “是的。”範閑笑道,“隻不過姨娘似乎忘了你,所以我就代替姨娘來看看你。”


    範閑沒說錯,曾經家中的人一度都認為是柳如玉讓周管家來陷害範閑的,並且範閑也一度是這麽認為的,但是後來他進入京都城之後,柳如玉的反應讓他明白,這件事情跟柳如玉一點關係都沒有。


    既然沒關係,那麽其實範閑對於周管家背後的人也是比較好奇的,到底是太子還是李雲睿,這就是一個很奇妙的事情了,畢竟這兩方在曾經的範閑眼裏沒有什麽差別,可是現在看來,差別巨大。


    畢竟李雲睿現在可是二皇子一起的,二人的謀劃之中若是連這一環都算到了,範閑確實是有點意外的。


    “哎,也難怪,畢竟一麵之緣……”歎息了一聲的周管家這才說道。


    範閑看著周管家,此時也算是一個可憐人了,他笑著說道,“來,周管家,我們兩個聊一聊。”


    說罷帶著周管家到了甲板之上。


    海風仍然在吹著,並不寒冷,有點潮濕,這海平麵上的事兒總是讓人出乎意料,二人走到了甲板上,分別坐在了椅子上,範閑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打趣道,“再也沒有迴到過岸上?”


    “是的少爺,畢竟是老夫人的旨意,小的有幾顆頭都不敢如此違背老夫人的意思,既然如此,小的也隻能認命了。”此時的周管家臉上再也看不到當年的那般英氣逼人,有的隻是兩鬢斑白的年邁和身殘誌堅的麵容了。


    範閑看著周管家,笑道,“周管家認命啊,這麽些年不上岸,沒有想念岸上的光景麽?”


    “哪兒能不想念啊,這海上的時日本就不好過,再加上年紀大了,這腿傷嚴重,所以……”


    話剛說了一半的周管家被範閑打斷了。


    “所以就開始幫著走私,開始幫著岸上的人們殺人越貨,但是又不敢動範老夫人,隻能每日每夜的祈禱她早點死,然後自己就能神鬼不知的迴到岸上?”範閑忽然冷笑地問道,他緩緩地轉過頭,看著身旁的周管家,冷冷的說道。


    周管家麵色一緊,他怔住了!


    此時的範閑距離他不遠,也就是一步的距離,這樣的距離,周管家徹底的怔住了。


    “看來你收集了不少我的情報啊,包括我現在的武力,完全可以隨便殺了你。”範閑的笑容掛在臉上,冷漠的表情沒有消失,他看著周管家,“你說,你得有多恨我?”


    “這……這……範少爺,少爺你怎麽……”周管家驚訝的臉上寫滿了恐懼,他根本沒想過範閑會知道這一切。


    “我怎麽知道?”範閑忽然哼笑了一聲,他低聲的說道,“你調查我,難道不知道我現在是做什麽的?”


    “你……我……”周管家傻了。


    “你覺得監察院提司,會被別人查了之後,自己都毫不知情嗎?你以為儋州城的範府,是一個被遺棄了的地方嗎?你以為你這些年在船上的所作所為,別人不知道嗎?”範閑一連串的提問,讓周管家麵色鐵青!


    他完全沒有想到,這偶遇的範閑,竟然是直接找上門來的人!


    而自己還傻乎乎的接他上了船!


    此時的範閑歪著腦袋,而身後傳出了腳步聲。


    範閑沒有迴頭,可是周管家急了,上來的是一個黝黑皮膚的漢子,他手中拿著一把巨斧,直愣愣的站在二人的背後,周管家緩緩的後退,看了看範閑,又看了看那黝黑皮膚的漢子,厲聲道,“快……鐵張,保……保護我!”


    可是這句話說完了的時候,那鐵張麵色根本沒有絲毫的變化。,


    轟然!倒下!


    鐵張直直的倒在了麵前,似乎並沒有任何的反抗,再看他的背後,插著一把長劍,而長劍的主人,正是高達!


    高達晃晃悠悠的站在後麵,死死地抓著劍,臉上幾乎都要綠了!


    “這……我……好想……有點暈!”


    說罷,一口吐了出來。


    後麵傳來了驚唿聲。


    “高達你幹嘛!吐我一身啊!”


    王啟年亂叫。


    海風像是一個淒慘的姑娘,哀嚎著粘人。


    範閑迎麵對著這個姑娘似乎是在比劃什麽,高達和王啟年七扭八歪的站在甲板上,被風一吹,吐得稀裏嘩啦的。


    範閑從腰包裏配了組藥,這才拿出來遞給了麵前的他們,過了一會兒,這二人才算是穩定了下來,虛弱的靠在船艙的木板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看著範閑若無其事的樣子,二人驚魂未定。


    “誰在你背後?”範閑冷冷地問道。


    周管家坐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他看著範閑,臉上仍然無法鎮定下來,他根本沒有辦法想象,範閑是如何探查清楚這一切的,但是現在範閑的權力和能力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期,這個少爺的成長速度快的驚人。


    見範閑這麽問,周管家就已經沒有退路了,他怔怔的看著範閑,抿了抿嘴唇,問道,“少爺……能否……”


    “生路給過你了。”範閑懶得聽他辯解,當即笑了笑說道,“我當初並不明白為什麽奶奶會把你放在這裏,現在我可能知道了。”


    “啊?”顫顫巍巍的周管家驚愕的看著範閑,此時的範閑臉上的表情,那種笑容是最為滲人的,這種笑容似乎蔑視了周管家自己的生命,蔑視了一切,他毫不畏懼任何發生的事情,自己在他的麵前,如同任人宰割的豬狗。


    “我可以問你,也可以不問你。”範閑冷漠的看著周管家,“你同時也可以選擇告訴我,或者不告訴我。”


    “宜貴嬪!”周管家立刻說了出來,他聲音異常的顫抖,而坐著的身體再也忍受不住範閑這樣的壓製,跪在了地上,喘著粗氣說道,“範少……範大人!範大人,是宜貴嬪!宜貴嬪!”


    聽到這個名字的範閑當然是有些詫異的,他看著地上的周管家,對方並不像是說謊的樣子,思前想後的範閑,忽然蹲了下來,看著地上的周管家,笑著問道,“她是如何指揮你的呢?”


    範閑的思路非常明確,宜貴嬪是什麽人?是柳如玉家的人,是三皇子的生母,是在後宮之中第一個對自己笑的人,是對林婉兒愛護有加的人,若是之前的那一筆老哈的侄子發生的時候,周管家這麽說,範閑當然是信得,可是現在他說是宜貴嬪,範閑當然多少是有點不相信的,畢竟宜貴嬪是沒有任何黨派紛爭這麽一說的,她現在跑過來搞這些歪門邪道,一丁點的意義都沒有。


    而且宜貴嬪並不缺錢,她不需要利用範家的船隻來走私,更不需要用這個招數來構陷範閑。


    利用範家船隻來走私,其實意義並不是走私什麽東西,這儋州去江南能走幾個錢?況且船運的貨物都是範府的人要篩查的,若是太多了定然會被發現,所以他們要做的就是保證這條船被發現的時候,和走私掛鉤就行了,這樣一來這就是栽贓陷害,範閑明白,這宜貴嬪也就是出來擋槍的人,真正背後的人,是能夠控製宜貴嬪的人。


    想想抱月樓的事兒,那二皇子和三皇子是如何同出一氣的就不難看出,宜貴嬪身後的人,直指那個瘋女人。


    boss就隻有一個人是真的無趣,範閑想著,不過這個女人可是真的厲害,她的思維是非常敏捷的,不僅從各個方麵都可以針對範閑,而且有些地方若是範閑出現一絲的疏忽,就會萬劫不複,甚至連環的帽子都會直接扣在範閑的身上。


    範閑並不知道這個周管家知不知道他的上一層,沒準是長公主讓這個白癡死在自己手裏,或者說是自保,讓範閑把矛頭對準宜貴嬪,以此來和三皇子起一定的衝突。


    畢竟三皇子年幼,在父皇麵前說話撒嬌都是有可能的,範閑心中忽然有一個計策,他微微一笑,對著周管家說道,“看來把你腿打斷扔在這船上,對你還是輕的了。”


    “大人!範大人啊!小人也是迫於無奈!範大人!範大人!”周管家趴在地上追著範閑的腿,一邊說著,一邊向前蠕動,可是範閑並不打算搭理他。


    “這個月奶奶過壽,我不想親自動手,你曾經也是範府的人,這些手下給你賣命,你也給他們不少的好處,我說一件事情,若是你能做到,我可以考慮留你一命。”範閑低聲對周管家說道。


    周管家一愣,說道,“範大人!你盡管說!沒問題!”


    範閑冷冷地一笑,這才低聲了說了去。


    ……


    夜晚的月亮不知道什麽時候掛在了天空之上,範閑劃著竹筏帶著王啟年迴到岸邊的時候,已經是月照當空了,此時岸邊的船隻似乎才準備向這裏靠過來,這是正常的時間,所以不能操之過急。


    範閑先行迴到了岸上,帶著王啟年匆匆離開了。


    正巧沒走幾步,一個聲音打擾了範閑,範閑走了過去,是其中的一個虎衛。


    範閑一挑眉,“什麽情況。”


    “跟丟了。”虎衛說道。


    “丟了?”範閑差異的看著虎衛,虎衛吞了口口水,說道,“是的大人,是屬下辦事不利,可是我有些不理解,畢竟所有人都知道,範小姐是不會武的!”


    “是啊。”範閑一聽這個事兒就不對勁,他立刻追著問道,“然後呢?”


    “您還是跟我來吧,大人。”虎衛說道。


    範閑這邊跟著這虎衛一路走了過去,王啟年也跟在後方。


    幾人走了不遠的地方,到了一處海邊和密林交界的地方之後虎衛駐足指著麵前的密林說道,“大人,就是在此處,小姐不見了。”


    範閑望了進去,那密林深處,看不清楚到底有什麽。


    王啟年走了過去,範閑低聲的說,“小心。”


    “明白!”說著王啟年,大步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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