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攸之最終的妥協是在午時。


    太陽莫名的刺眼。


    慶國,在監察院大力度的督辦之下,可是重磅炸彈打了出來。


    春闈舞弊案全麵揭曉!


    整個京都城貼滿了監察院的告示,這倒像是範閑的作風。他不想現在的監察院一處和曾經一樣,是一個陰暗的地方,他更希望現在的一處做事能夠陽光一點,所以將事情的全部經過都貼了出來。


    陳萍萍一大早就進了宮,直到張榜的前半個時辰,才從皇宮之中出來,他是負責將這件事情告訴陛下的,等迴到了監察院內,半個時辰之後,這張榜就貼滿了整個大街小巷,當然這並不是陳萍萍的意思,而是範閑的意思。


    現在整個京都城的人們都已經知道了。


    監察院提司範閑揭發了春闈舞弊案,這舞弊的行為不單單是在這一次春闈之中出現,更是在曾經的春闈之中屢屢出現,涉案的官員上至大理寺少卿,下至禮部,刑部,吏部,共計官員一十三人,曾任禮部尚書郭攸之,檢舉了諸多官員,並且將舞弊的詳細內容向監察院上報,在這整個案件之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三十七名考生聯名上報監察院,並且在最後落實證據裏,也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致使幕後的大理寺少卿等人,浮出水麵。


    “竟然會把你的提司身份公開了。”林婉兒手裏拿著的是監察院貼出來的告示,不過這倒不是從牆上撕下來的,是今天上午王啟年送過來的,此時的王啟年還在門口站著。


    範閑也確實在思索這個問題。


    不過最後他似乎明白了,這是陳萍萍的想法,他想把自己推到一個高度上,這個春闈舞弊案的整個環節,其實範閑都不想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就算是抓捕,和盤問,他都沒有親自出馬。


    可是最後陳萍萍還是將自己推了出去,此時的範閑不得不對於陳萍萍這個老奸巨猾的人,再一次有了防備,他不知道對方把自己推出來到底是要做什麽,但是他知道,顯然這一件事上,利大於弊。


    “聽說大理寺少卿,刑部的連大人和禮部侍郎方大人,都會被流放。”瞥了瞥嘴的範若若說道。


    “該!”林婉兒靠在範若若身旁,“這樣的人,不知道誣害了多少的百姓,讓多少年少有為的年輕人不能參加春闈,相公這一舉揭發春闈舞弊,真的是大快人心!”


    林婉兒這一句話,說的範閑舒暢了許多。


    原來如此。


    這就是陳萍萍的想法,他要讓範閑站在一定的高度上!


    範閑本來就是詩仙的做派,他的詩仙之名已經享譽慶國上下,更是享譽北齊,享譽整個世界,而春闈則是學子們想要進入官場的必經之路,這個老鬼怎麽會不知道之前春闈舞弊的事情?他當然知道,而且非常明白!


    現在春闈被揭發,就是大快人心的事情!連林婉兒一個不會參加春闈的女子,都會認為範閑做的非常之對,那麽那些學子呢?那些從未見過範閑卻認為範閑徒有虛名的學子們會如何認為?


    這樣一來,範閑偉岸的形象,就會在慶國的民眾之中紮下根來,以後就算是在民望之上,範閑都有了一定的保護自己的方式。


    可是……陳萍萍真的是這樣想的麽?範閑在懷疑。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更大的一個局,但是範閑明白,若是真的再來一個局,那麽範閑會毫不猶豫的跳出去,即便他是陳萍萍也好,慶帝也罷。


    “那是,哥哥為人,我是相信的,若是還有這樣的事情,哥哥定然也會照樣揭發,管他後麵的人是誰!”範若若說完,轉頭看向了範閑。


    範閑從小到大對於她的教導有很大的影響,現在的範若若的新奇想法也都是源於曾經的範閑對於她耳濡目染的說教,不過好在妹妹雖然義憤填膺,卻也隻停留在說說看看的過程,這是讓他比較放心的一點。


    “範思轍呢?最近怎麽都不見了?”範閑比較疑惑的是這件事情,春闈算是告一段落了,但是這一段時間範閑忙裏忙外,可唯獨沒有見過範思轍這個人,按說最近自己大婚之後,範建也比較忙,沒人管他,他在府裏活動的會比較多吧。


    可是自從自己從北齊歸來之後,他就很少見到範思轍,就算是見到,也是一副迷迷糊糊沒有睡醒的樣子。


    “不知道,這一段時間說是在書局幫忙,很少迴家,姨娘一聽到他說書局的事情,就沒有多管了,畢竟現在你的書賣的很好,評價也高,求更新的人也多啊。”範若若嫣然一笑。


    林婉兒則是咂舌,“是啊,人家更新都更新到北齊去了呢。”


    聽著這一番醋意,範閑尷尬的歎息了一聲,正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他微微一笑,說道,“婉兒若若,你們現在這裏待著,我出去一下。”


    “好。”二人乖巧的點了點頭。


    王啟年跟著範閑走了出去,範閑和他使了一個顏色,王啟年立刻會意,向後一退。


    門外的花匠婆婆應該是陛下身邊的線人,範閑並沒有抓住她做什麽,隻要掌握在手裏就夠了,不過現在他要會的人,不能讓那個花匠近身。


    範閑迴到自己的小屋之中,高興的叫道,“五竹叔!”


    “嗯。”五竹依然是一臉的冷漠,他對範閑沒有什麽太大的表現,隻是迴答了一聲。


    “哎,你還是這個樣子。”範閑吐了吐舌頭,“這一次你真厲害,那麽多人,你居然沒有驚動一個護衛!”


    “驚動了。”五竹麵無表情的說到。


    範閑一皺眉,“誰?”


    “影子。”


    範閑知道,若是五竹自己進入監察院,就算是去陳萍萍的杯子裏撒泡尿都不會有人知道,但是這一次確實是自己交代的事情太過於繁瑣,況且牽扯的人也非常的多,所以被九品高手發現,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這也能理解,但是畢竟發現他的人是影子。


    “他沒有難為你吧?”範閑問道。


    五竹搖了搖頭,“隻是,要和我,打架。”


    “打架?”範閑一撇眉,他沒有想到,平日裏看著穩重的影子,竟然也是這幅德行?


    “約了今天晚上,在城外三十裏,打架。”五竹說著,走到了門口,看向外麵。


    範閑無奈,不過他也並不約束五竹,既然五竹有自己樂於去做的事情,他是很高興的,所以並不打算說什麽,倒是和五竹說了其他的事情,“這一段時間你不打算去別處?”


    “暫時不打算。”五竹說道,“這一段時間在京都。”


    “我預感不是很好。”範閑想到這一段時間,自己確實已經站在了風口浪尖之上,興許二皇子接下來還是要有動作的,畢竟這一次雖然沒有波及到他,但是仍然急於了重創,若是對方開始反擊,他不能夠掉以輕心,想到這裏,範閑繼續說道,“如果可以的話還是留在京都,過了這段時間再說。”


    “你有事情?”五竹的表情,進屋以來一次沒變過,但是聽到範閑這麽一說,臉色變了些許。


    範閑點了點頭,“隻是感覺不好,總之這一段時間,你還是不要亂走了。”


    範閑說完這句話,歎息了一聲,他已經開始變得謹慎了起來,想起當初剛來到京都時候的自己,還不是這個樣子的,時光真的會改變一個人,現在的範閑,穩當了許多,他不再是一個人站在這京都城內,他還有父親範建,有若若,有婉兒,還有身後的王啟年,高達,五竹。


    很多很多的人讓他不能再隨心所欲下去了。


    ……


    範閑悵然著站在院子裏麵,他似乎對這個慶國內在的腐朽,仇視了起來,想一想二皇子和太子的行徑,在郭攸之曾經的每一次春闈之中都顯得那麽簡單,那麽順理成章。


    到底有多少個像是鄧子越那樣的年輕人,懷揣著強大的夢想走入京都城內,可是最後又被現實將那美麗的夢想砸成了一片一片的殘渣,他們沒有錯,但是他們卻承擔了他們承擔不了的錯誤。


    這個時候,範閑站在監察院外自己母親在創立監察院時曾寫下的石碑旁邊。


    緩緩地蹲下,細細地看去。


    “我希望慶國之法,為生民而立。”


    “不因高貴容忍,不因貧窮剝奪。”


    “無不白之冤,無強加之罪。”


    “尊法如仗劍,破魍魎迷崇,不求神明。”


    “我希望慶國之民,有真理可循,知禮儀,守仁心。”


    “不以錢財論成敗,不因權勢而屈從。”


    “同情弱小,痛恨不平。”


    “危難時堅心智,無人處常自省。”


    “我希望這世間再無壓迫束縛,凡生於世,都能有活著的權利,有自由的權利,亦有幸福的權利。”


    “願終有一日,人人生而平等,再無貴賤之分,守護生命,追求光明,此為我心所願。”


    “雖萬千曲折,不畏前行。”


    “生而平等,人人如龍。”


    範閑悵然,“這一切太過艱難,我還是不想繼承你的夢想,我仍然沒有這樣的勇氣,我……我還是隻想好好活著。”


    可是在說完這些話之後的範閑,腦海之中浮現出了一個人一個人的影子。


    被權勢壓迫,被算計的滕子京,慘死在自己麵前,他奮力的想要抓住範閑的衣角,可是範閑距離他很遠,遠到他伸手想去抓滕子京,可是卻怎麽都抓不到。他隻是想好好活著,他有什麽錯?


    浮現出了跪在他麵前的沈重,胸口被長槍刺穿,他左手抓著北齊那一直都不合身的官服,右手抓著一把長劍,死死的盯著範閑,“揚我北齊國威!若是北齊能輝煌天下,我沈重!死不足惜!”


    他隻不過一腔熱血為了北齊,他有什麽錯?


    浮現出了咳嗽的莊墨韓,背影在範閑的麵前,最後心力交瘁,爬在了還沒有做完最後批注的《半閑詩集》麵前,他隻不過是想救出自己的弟弟,他有什麽錯?


    那大火燒幹滕子京的庭院,若不是範閑早一步預料,她們又犯了什麽錯?


    站在北齊拿著刀槍指著自己同國子民的叛軍,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他們又有什麽錯?


    “我似乎知道,為什麽你會死了。”範閑喃喃得說道,“我也似乎知道了你看到了什麽,你在想盡力的改變什麽,可是我第一次發現,一個人的力量,竟然會如此薄弱。”


    “我不知道我能在這條路上走多久,但是我能看到,我能聽到,那些因為不甘心,因為不平等,因為權力,因為錢財死了的人,在憤怒的呐喊,在狂妄的嗬斥!”範閑皺著眉,他從來沒有這麽痛苦,也從來沒有這麽輕鬆。


    一個春闈,結束了,那下一個春闈呢?


    範閑轉過頭看著青青的草地,在這塊破舊又沾滿了灰塵的石碑麵前,顯得那麽地蒼白無力。


    “大人!”就在範閑思緒萬千的時候,王啟年跑了過來。


    範閑轉頭看去,“怎麽了?”


    “大人……”王啟年看出了範閑的不對勁,當即趕忙準備轉頭迴去。


    範閑坐在地上,叫住了他,“你在監察院一處也沒有個什麽正經差事吧?”


    “啊……哈哈哈,大人有什麽需要小人去做的?”


    “以後這塊碑交給你了。”範閑指了指身後的石碑,“擦幹淨它。”


    揚長而去。


    王啟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碑。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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