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染上了不良嗜好,她迷上了抽大煙,每天忙完就往煙炕上一躺,摟著大煙槍麻醉自己。


    她不喜歡看那帶有香氣的藍色煙霧,但又不得不看,那煙霧裏不僅有弟弟的影子,還有三爺的影子,她看見他們兩個在那煙霧裏終日廝殺,然後她也飛去那煙霧裏勸和拉架。


    更多時候,她飛入那煙霧裏,與三爺形同夫妻,相敬如賓,其實這是她不願看到的幻象,但卻是心生的。


    這幻象讓她不能自已,這幻象讓她春夢連連,而她要在沙家恪守婦道,更不能與三爺有染,那會讓麒麟鎮的人笑掉大牙的。


    原來她一看見老太爺的姨太太們抽大煙,她非常厭惡,背地裏罵她們大煙鬼,可現在,自己也成了大煙鬼。


    煙炕很大,煙桌子另一麵是二爺沙行武,二爺幹別的不行,抽大煙卻很在行,經由他那杆煙槍裏不知消費了多少真金白銀。


    二爺是一個隻管花錢不管賺錢的主,一開始沒錢了就圍著二奶奶轉,二奶奶都快要煩死他了,隻好摘下腰間的鑰匙打開大躺櫃給他拿錢,後來他也嫌太囉唆,索性直接掛賬,然後月底一次結清。


    這也就是沙家財大氣粗,換了別家,早讓他敗光家財了,二奶奶總在他背後翻白眼。


    有了宋多福幫她管家,二奶奶是求之不得的,這讓她清閑了許多。


    迷上抽大煙倒不是跟風,隻是好奇抽了兩次,結果就欲罷不能了,越抽癮越大,小沙雨經常在煙炕上爬來爬去,爬著爬著就不爬了,安然地在煙桌子下睡著了。


    等到婆子把煙桌子挪開,見小少爺睡得那叫一個美,嘴邊淌著哈喇子,睡得笑眯眯的,婆子知道這孩子也是著了大煙的道,可二奶奶喜歡看小少爺在她眼前爬來爬去,下人們有什麽辦法,隻好背地裏偷偷議論,這小少爺長大了啊,也是個大煙鬼。


    三爺沙行雲是從不碰大煙的,他寧可沏上一壺好茶品茗望月,也不會把身體蜷縮在煙炕上,他喜歡靜靜地思考,卻不是在煙霧中思考。


    大爺沙行文給他打了好幾個電報了,無非是讓他早做準備應對日本人,大爺說,上策是收拾收拾家業趕緊南下躲避日本人的兵鋒,但不管怎樣,萬萬不可做日本人的附庸。


    他怎麽能不知道何為“附庸”呢,就是做漢奸唄!


    他是不會做漢奸的,先不說做漢奸是會辱沒先祖的,他也不想看著異族的臉色活著,那樣的活著是沒有任何尊嚴的。


    他也不想離開麒麟鎮,他知道,離開了沙家經營幾代的麒麟鎮他什麽都不是,離開了麒麟鎮他就是一個有錢的難民,這是他不能接受的。


    已經有難民湧入麒麟鎮了,拖家帶口大包小裹的,他們無家可歸,隻能露宿街頭,他們都蓬頭垢麵,沒有任何體麵而言,隻能從舉止上看出來某人曾是個財主,某人是個窮苦人。


    原本祥和的祥雲街,如今到處是賣兒賣女的,實在是養不起了,跟著逃難隻能餓死在路上,賣了,或許還有生的希望,但這個節骨眼,誰還能買個累贅呢,自保都難啊!


    每天都能看見街頭有抱著死孩子痛哭流涕的,這樣的生離死別怎能不讓人揪心,他也是要當父親的人了,這讓他萌生了很多同情心。


    所以他打開了沙家大院的糧倉,吩咐宋多福熬粥賑濟難民,粥雖然稀了點,但這一碗稀粥,能挽救很多正在死亡邊緣苦苦掙紮的人。


    就連二奶奶也參與到賑濟難民的行列,她不想看到麒麟鎮遍地餓殍,隻好盡綿薄之力,除了每天拿出五塊大洋采購糧食,還領著丫頭阿水給難民們派粥,累了就迴沙家大院躺在煙炕上抽大煙。


    隻要她一出現在祥雲街上,難民們就會唿啦啦地跪倒一片然後高唿,“救苦救難的菩薩來了”。


    二奶奶或許也沒想到,有一天她能成為菩薩,但她的所作所為何嚐不是在救苦救難呢!


    唐半夏也要參與賑濟,但被二奶奶阻止了,讓她好好在沙家大院養胎,別動了胎氣,沙家大院還指望你添丁進口呢!


    靜心堂的夏綰月每天都能看到沙家大院裏的下人們忙忙碌碌的,扛糧的,抬鍋的,背柴的,她問一個婆子,這是為何?


    那婆子一五一十地告訴她外麵發生了什麽,告訴她三爺正在賑濟難民,夏綰月聽罷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至於梅園裏的邢紫珊,外麵發生了什麽,她是一無所知的,她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女人,她什麽都不關心,她隻想著兩件事,首先是替母親報仇,其次是思念她的愛人風羽亭。


    秋夜越來越涼了,秋月正由圓變缺,最黑暗的一天早晚會來的。


    最近沙行雲睡得越來越晚,憂心忡忡啊,還哪來的睡意。


    麒麟鎮的民團怎麽能抗衡日本人呢,那和以卵擊石有什麽不同,國民政府的幾十萬大軍說敗就敗了,淪陷的國土已經超過侵略者本土的幾倍,而麒麟鎮隻是彈丸之地,縣警備營是靠不住的,李少堂那廝唯利是圖,怎麽可能與日本人對抗。


    誅殺杜老大雖然立了威,但也樹了敵,麒麟鎮的富賈鄉紳們已經和他離心離德,這是他沒想到的,或許他打破了一個亙古不變的一個定律,那就是“窮幫窮,富幫富”,而他作為一個富人推舉的鎮長,竟然去幫助一個窮鬼,這簡直是和富人們背道而馳。


    尤其是他讓富賈鄉紳們捐糧賑濟難民,那些大戶們都非常不悅,個個牢騷滿腹的,說什麽自家都快斷糧了,麵子哪有肚子重要,現在這世道,家裏有糧才不荒!


    所以捐糧都是敷衍了事,能捐出一小袋粗糧就算不錯了。


    沙行雲情知賑濟難民得罪了很多人,可他從沒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麽,隻要自己還在“王座”上一天,他就不能接受任何形式的忤逆,他喜歡掌控生殺,他可以讓許多難民因他而生,也能讓忤逆他的人因他而死,因為他是麒麟鎮的無冕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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