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繼生今年二十四了,老家在東昌府臨清縣,從十六七就開始在碼頭上幹力工,幫人家上貨卸貨。


    那時,掙得雖是不多,卻因為身強體壯幹的多,總也能吃飽肚子,加之他有門手藝,會釣魚,時而便是能從大運河和周圍的小河溝道子裏抓些魚來吃,補貼家用,小日子過的還是很滋潤的。


    然而,碼頭這種地方究竟太複雜了。


    十六七歲的年輕人,正值人生觀和價值觀還沒有真正形成的時候,天天跟一幫三教九流之人呆在一塊,可想而知這種感染力。


    沒過多久,他便染上了賭博,並且因為有人刻意引領,利用他賭博賺來的銀子,第一迴去了窯子裏。


    這瞬時讓張繼生打開了一個新世界,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有這麽美妙的事兒……


    旋即,一個本來夢想掙錢蓋房子娶媳婦、給老娘養老的年輕人,便是徹底墮落了。


    沒過多久,他便與人爭風吃醋,失手殺了人。


    這下可了不得了。


    殺人可是要償命的。


    張繼生沒什麽文化卻是也知道這個道理,當即什麽都不顧了,直接連夜逃亡。


    但在碼頭上過慣了舒坦日子的他,讓他去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再種地,他怎麽可能再受那種苦?


    索性,他一咬牙,直接落了草。


    因為他年輕,又在碼頭上見過世麵,下手也狠,逐漸便是嶄露頭角,被大人物看上了。


    後來,他才知道,看上他的那個大人物,外號‘鬼閻王’,江湖人都尊稱一聲‘鬼爺’。


    也讓的張繼生分外榮耀,也是格外賣力。


    沒幾年,他便是成為了鬼爺麾下的骨幹,並且,被鬼爺安排到了這柳家堡,成為了大名鼎鼎的馬鷂子麾下的十當家。


    這些年,他不是沒想過接老娘過來享清福,他姓張的此時也算堂堂的一號人物了,別說十裏八鄉了,就算是在這沾化城,誰見了不得給他張爺幾分薄麵?


    可想起老娘要是知道了他現在居然落了草為了寇,給人家當打手,老娘不得打死他?


    最終,張繼生偷偷派人給老娘送了幾迴銀子,便是把老娘拋到了九霄雲外。


    沒辦法。


    現在他張爺是場麵人,吃吃喝喝開銷太大了,而且私底下光娘們兒就養了三個,隻盼著什麽時候幹票大買賣,真正金盆洗手,帶著這些娘們兒和錢迴家伺候老娘去。


    “阿嚏。”


    “這鬼天氣,怎麽開春了還這麽冷。”


    思慮間,張繼生穿好了衣服,推開了門,前腳剛要邁出門外,卻是止不住一個噴嚏,下意識又縮了迴去。


    如果是正常狀態,才這個點,還不到辰時,天都沒亮呢,他肯定是不會起床的。


    但沒辦法,大當家的馬爺自從在滄州吃了那個叫什麽徐長青的大虧,迴來就一直很謹慎,每天早晚的值守都要輪換。


    張繼生雖然對這很不爽,卻不敢違背馬爺的意思,糾結了一會兒,隻能硬著頭皮出門去。


    心中暗道:“等今天忙了值守,晚上,該去沾化城找三娘樂嗬樂嗬了,這他娘的這些天都沒時間出莊子了。”


    出了自己的房間,張繼生便是唿哧唿哧的來到了偏房,一腳就踹開了門,“一群死豬嗎,都他娘的給老子起來!該咱們值守了!”


    “額,是,是。”


    一個大房間裏十幾個土匪,慌忙不迭的爬起身來,七手八腳的穿著衣服。


    “咣!”


    “咣!”


    接連踹了三個門,把他麾下的嘍囉們都叫起來,張繼生這才點燃了他的煙鬥,愜意的開始抽他的頭柱煙。


    原本,莊子裏是可以留女眷的,這個院子後麵,就是張繼生分到的院子,他的幾個相好都住在這裏。


    可馬爺迴來之後,便是他自己都不留女人了,全都趕出莊子去,說是要什麽‘練兵’。


    也就是他張繼生運氣好,現在身份也高了,否則,也得跟這幫嘍囉們一樣,每天不僅都要早起,還他麽得一練。


    不過,這些時日的操練效果倒是真不錯,原本至少半個時辰才能起來的嘍囉們,現在居然一盞茶便是都起來了,張繼生一袋煙都沒抽完。


    招唿上近四十號嘍囉,張繼生猶如螃蟹般,大搖大擺的來到了南門這邊。


    這也是馬鷂子最近立下的規矩。


    莊子裏十個當家的,便是馬鷂子自己在內,也都要輪換值守最重要的城門。


    來到城門樓子裏,看幾個值守的九當家的嘍囉,一個個正圍在火堆邊睡的正香,張繼生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也不知怎的,那位娘裏娘氣的九當家一直看他不順眼,總是挑他的麻煩,兩人一直不睦。


    卻是因為九當家是馬爺的心腹,張繼生還真不敢怎麽著他。


    沒想到,今天總算是被他逮到了機會。


    “嘭!”


    “嘭嘭!”


    對這些嘍囉們張繼生可不會有絲毫的客氣,照著這幫死豬般眾人的屁股、腰背便是接連幾腳上去:“都他娘的是死豬嗎?給老子起來!你們九當家呢?!”


    幾個還有些朦朧的嘍囉剛要大罵,慕的看清了是十當家張繼生,頓時便是一個機靈。


    看張繼生不理他們就要上樓去查看,幾個嘍囉頓時迴神,趕忙拚命攔住了張繼生:“十當家,咱們九當家是後半夜才睡著,您,您可千萬別去吵著他老人家的清淨啊。”


    “是,是,十當家的,晚上咱們兄弟給您請酒賠罪了。”


    本來張繼生就有懷疑九當家可是溜出去了,此時,這幫嘍囉們的表現,更是印證了他的猜測,頓時冷笑:“老子他娘的缺你們這頓酒?記不記得大當家的是怎麽說的?任何人,任何人不能為玩忽職守!玩忽職守懂嗎?你們這群狗日的,是想包庇嗎?好啊!你們張爺我正手癢,想好好練練板子呢。”


    “十當家,別啊,千萬別啊。”


    “對對對,十當家,有話咱們好好說啊。”


    “對對,十當家,都是自家兄弟,可別傷了和氣哇……”


    如果九當家不在的事情暴露,他們都要玩完,不僅九當家那邊討不了好,十當家和大當家那邊還都要得罪著。


    相應之下,他們自然是選擇得罪這位十當家了。


    麵上雖是在求饒,但身體卻是已然擋在了樓梯前麵,不讓張繼生過去。


    現在,這個時辰了,九當家應該也快迴來了!


    然而,他們想不到的是,堡外,九當家的確迴來了,卻是快要被眼前的景象嚇尿了!


    誰能想到,一夜之間,堡子外居然多了這麽多大兵啊!


    可九當家還沒來得及逃跑,數匹駿馬已經直掠而來,有人直接對他放出了套馬索。


    饒是九當家也算是精通馬術,玩的不錯,可又怎能跟吳家那些老油條相比?眨眼便是被套了個結實,直接被綁起來。


    這邊,張繼生剛要發作,城門樓子上的人已經聽到了這邊的聲音,尤其是九當家那邊的馬蹄聲,瞬間便是炸鍋了!


    片刻間,有人急急從城門樓子上連滾帶爬的下來,帶著哭腔無法形容的驚悚道:“十當家,不好,不好了哇!外麵,外麵來了好多官軍,好多官軍啊!已經把咱們包圍了啊!”


    “官軍?”


    “哪裏的官軍?”


    張繼生也被嚇了大跳,忙是撥開前麵擋路的幾個貨,快速爬上樓去。


    而當張繼生借著微微開始放亮的天色,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尤其是徐長青的帥旗,整個人也是完全懵了!


    半晌,他這才是迴神,聲音都要破裂:“這是忠義伯徐長青啊!快,快去稟報大當家的!”


    “啊?徐長青,他,他怎麽來了啊。”


    “娘來,這,這可怎麽辦喲,這個閻王咋找咱們這來了哇……”


    城頭上已經亂成一團。


    ……


    柳家堡正中的主宅中,馬鷂子這些天一直睡的不踏實。


    他也一直在反省自己。


    畢竟是當年的把總軍官出身,又跟著毛文龍幹過遊擊,在敏銳性上還是沒有問題的。


    眼前,他馬鷂子看似名頭甚大,幾乎威震半個山東,但馬鷂子很明白,他就是個打工的,真正屬於他的產業,寥寥無幾。


    而且,柳家堡十個當家,恐怕至少得有八個跟鬼爺有著聯絡,都在監視他。


    這讓馬鷂子很不爽,同時也感覺到了危險,一直想改變什麽。


    這種狀態,自從在滄州敗給了徐長青之後,便是越來越甚。


    已經四十好幾的人了啊,身體早已經不是當年,這麽拚下去,還能拚幾年?以後老了該怎麽辦?


    尤其是,徐長青的強大,簡直就像是一片遮天蔽日的烏雲,讓馬鷂子做夢都要被驚醒。


    這些天很多時候,他都是熬到後半夜才睡著,卻是一大早又得早起,去盯著操練。


    他想通過這種方式,對他麾下的隊伍展開清理,爭取能多籠絡一些可用之人,不說自立門戶吧,起碼,鬼爺之後真要耍什麽詐,他能有辦法抵抗。


    而不是像一條狗一般,招之則來,揮之即去。


    就在馬鷂子半夢半醒之間,習慣性的做著噩夢的時候,門被重重的推響,有心腹尖著嗓子帶著哭腔道:“大當家的,大事不好了,忠義伯徐長青他,他殺到咱們堡子外來了啊。”


    “忠義伯徐長青?”


    唰!


    正在睡夢中的馬鷂子頓時一個機靈,猛的便是起身來。


    他還以為是噩夢,醒了就沒事了。


    然而真正清醒之後才發現,這不是夢,而是真的,心腹仍然在外麵砸門呢。


    馬鷂子趕忙穿好了衣服,找冷水洗了把臉,快步出門去:“慌個球子!是天塌了嗎?再叫老子割了你的舌頭!”


    “額……”


    心腹趕忙閉緊了嘴巴。


    馬鷂子究竟也算是一方梟雄,很快,便是召集齊了各部人手,匆匆趕向城門。


    但當到了城門樓子上,一看清眼前的情形,馬鷂子也懵了!


    眼前,徐長青的部隊,居然已經修建好了防禦工事,前後僅是胸牆就不下十道,完全把莊子的大門給堵死了。


    饒是馬鷂子不知道徐長青到底是如何做到此,但他卻是明白,這隻能是後半夜!


    因為昨晚子時時他還睡不著,過來巡了次營。


    馬鷂子這時終於明白,為何,為何徐長青能在遼東立下那種可怕的功績,並且以戰功封伯了啊!


    這個人,簡直是個魔鬼啊!


    但就算心慌不跌,馬鷂子又怎能認慫?


    眯著眼睛看向徐長青帥旗的方向,聚足了中氣扯著嗓子大唿道:“忠義伯,你這是何意?我柳家堡與你無冤無仇,為何陳兵與我柳家堡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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