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的流水掠過長滿青苔的假山,所有人的目光裏都流露出期盼和畏懼,他們的心高高的懸起,在陰影中,終於看到了那個高大的身影!


    這個身影隻是靜靜的站著,就讓這些曾經高高在上的人感到了一股極為濃烈的壓迫感,光明播撒在他的身上散發出窒息的感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唿吸,掐滅了心裏的想法!


    在他們看來,眼前這個男人不開口的話,他們貿然上前說話,那就是一種褻瀆!


    九皇子的眼瞼當即低了下去,這個他曾經很熟悉的七哥,現在完全變了一個人,他感到有些自慚形穢,早就在心中打好的腹稿,也根本就不敢說出口!


    趙弘看著眼前這些熟悉且陌生的麵孔,就那麽靜靜的站著,身後的親衛營士卒搬過來一把椅子,放在了趙弘身後!


    至此,趙弘才緩緩坐了下來,淡然開口!


    “諸位,好久不見!”


    坐著的趙弘嘴角勾起,露出了一個人畜無害的微笑。


    這個友善的表情,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大家都欣喜若狂,能夠微笑,那就證明事情還有商量的餘地,終究是血濃於水嘛,趙弘現在雖然登基了,可料想也不能免俗!


    把他們全部抓來,或許隻是為了敲打敲打罷了!


    想到這個原因,在場的皇親國戚的心思都活泛了起來。


    趙豐的親兄弟,趙舍,乃是黎國最為尊貴的王爺,此時舔著一張老臉,上前試探的問道:“臣見過陛下,不知陛下召臣等前來,是所為何事啊?”


    趙舍的語氣要多謙卑有多謙卑,但言語裏,那獨屬於貴族的傲氣還是抹不去,或許是覺得囚禁一詞太過丟人,配不上王族的身份,才用了召請二字。


    趙舍的輩分最高,他說話了,別人也不好插嘴,不過趙舍的問題,是在場所有人都關心的問題。


    是啊,你要登基,你要做皇帝,你做就好了,費盡心思的把他們都弄來,是要幹什麽!


    趙弘微笑的看著眼前這個老東西,莞爾一笑才開口:“趙舍,你說朕叫你來所為何事啊?”


    麵對長輩,趙弘直唿他的大名,絲毫沒有尊重。


    聞言的趙舍,當即驚出了一身冷汗,念頭百轉千迴,當即湧現出了一個可怕的想法,趙弘現在直唿自己的大名,連一聲皇叔都不願意叫,無疑代表了要跟黎國皇室劃清界限。


    這也不怨趙弘,畢竟趙弘現在是大玄的天子,跟黎國已經沒有關係了,他們這些人的身份就顯得很尷尬了,說是前朝遺老吧,前朝已經沒了,說是跟趙弘有血緣關係吧,但人家趙弘壓根就不認,這可如何是好!


    這一個名字念出,也讓在場的所有姓趙的都麵如土色,湧起了不好的預感。


    這已經不是敲打了,是威脅!


    “這。。。。陛下心思猶如雲霄之上的雷霆,哪裏是老朽能夠猜得到的!”冷汗淋淋的趙舍尷尬的笑道,隻能打了個哈哈,拍了個不大不小的馬屁!


    “既然不知道,你問什麽?你這個老東西,活著大半輩子,除了圓滑還剩下什麽?你老了,朕不怪罪於你,退下吧!”趙弘輕笑,又轉頭看向了其他人,笑道:“你們有誰知道的嗎?”


    養尊處優了這麽多年,向來都是說一不二的趙舍,壓根就沒有想到趙弘一點麵子也不給他留,心裏的怒火騰的一下就升了起來,就想要當場發作,教訓教訓眼前這個目無尊長的小輩!


    但當趙舍看到四周虎視眈眈的禁衛軍時,當即把怒火收了迴去,尷尬的嗬嗬一笑,佝僂著身體退了下去!


    沒辦法,形勢比人強,就是怒火衝天,趙舍也隻能打碎了牙齒往肚裏咽,同時趙舍心裏又湧現出一股絕望,他想雪恥,這輩子恐怕都不可能了!


    年邁的趙舍,或許隻能帶著這個憤怒進棺材了!


    趙弘是何等修為,趙舍心裏的每一寸細微的變化,都瞞不過他的感知,但趙弘毫不在意,一個半截入土的老東西,如果再多看他一眼,就是自降身價!


    聽到趙弘的問話,在場的眾人麵麵相覷,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四周都是阿諛奉承,這種日子過多了,再聰明的人都會變成一個傻子!


    這幫從小就這樣長大的公子哥,懂個屁啊,趙弘為什麽叫他們,你讓他們在這裏繼續想上三天三夜,他們也想不出來是為啥!


    獨自站在角落的大皇子,在權力的旋渦中混了那麽久,自然知道趙弘的意思,無非就是來警告他們,以後要安分守己,不要搞出什麽幺蛾子,那樣會沒命的!


    不過,這些話,心如死灰的大皇子不會說!


    現在,身為太子的他,心情很是複雜,看著趙弘的眼神也變得捉摸不定!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那個經常站在他身後,人畜無害的七弟,竟然隱藏著這麽大的野心!


    這麽多年,他都幹了什麽?


    身在洛京這麽多年,身為太子,他可以說是一事無成!


    父皇昏庸,他無能為力,奸臣在朝,他束手無策,遼軍壓境,他驚懼交加,遷都金陵,他跑的飛快!


    每日躲在深宮裏,求神拜佛,這就是他的日常,黎國就算沒有被滅,等到他即位,他也懼怕,黎國會毀在他的手裏!


    能力不足,卻偏偏生在了皇家,這也就罷了,還好巧不巧的成了太子,這對於他來說,是一種無比沉重的負擔!


    現在,趙弘力挽狂瀾,扶大廈之將傾,挽救黎國萬民於水火,太子的心裏反倒卸下了一塊兒沉重的石頭,他對於趙弘,又感激又懼怕還有些恨意!


    感激的是趙弘保住了黎國,懼怕的是趙弘手下軍隊,恨的是趙弘登基稱帝,根本就沒有知會於他,甚至還改了國號,這對於一個太子來說,無異於奇恥大辱!


    他也不知道,他現在對趙弘是什麽態度,複雜!實在是太複雜了!


    他看向趙弘的目光,就像是一個在深閨裏多年等待丈夫歸來的怨婦一般,愛恨交織!


    這是一種極其奇怪的情緒,這個懦弱迂腐沒什麽本事的太子,想要釋然,又無法釋然,畢竟,黎國未來會是他的,現在被趙弘摘了桃子,他又怎麽會甘心!


    複雜的目光,趙弘看到了,但卻沒有理會!


    身在太子那個位置,能力的匱乏是一種無法擺脫的酷刑,這個太子,根本就不配做太子,麵對黎國的紛亂,他沒有選擇迎難而上,而是選擇了逃避,躲在深宮裏求神拜佛,這種人,本就是失敗者。


    麵對失敗者,趙弘沒有任何的憐憫,因為他沒有看到太子努力過,那他的失敗,隻能怨他自己!


    場中眾人鴉雀無聲,五皇子站在那裏眉頭緊皺,他知道,若不能說出一個趙弘滿意的答案,那他們的生命就要劃上句號了!


    想到這裏,五皇子不禁轉過頭,看了看身旁狼狽的王妃,即使不施粉黛,也掩蓋不住王妃的秀麗,如此佳人,他不願意失去,也不願意辜負。


    生性風流倜儻的五皇子,鼓足勇氣站了出來,臉上帶著拘束說道:“陛下,臣有話說!”


    “哦?原來是老五,有什麽話不妨直說,暢所欲言嘛!”趙弘轉過頭,看向拘束的五皇子,此人倒是沒什麽心機的,一生風流,不愛江山獨愛美人,堪稱瀟灑。


    不過,這種風流瀟灑,是建立在累累的白骨之上,趙弘自然也沒有什麽好臉色。


    “陛下,臣絕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陛下讓臣去哪裏,臣就去哪裏,陛下日理萬機,政事繁多,臣隻願尋一地了此殘生,此生不再參與任何政務,不再踏出王府一步,還請陛下準許。”


    五皇子表了忠心,他可以什麽都不要,隻想苟活於世。


    在他看來,這個保證是趙弘想看到的,如此敲打他們,不就是怕他們生出亂子嘛?


    五皇子剛一開口,剩下的人都明白過來,趕緊七嘴八舌的表起了忠心!


    “陛下,大玄蒸蒸日上,臣此生絕不敢有任何異動,隻求能夠活命,還請陛下開恩啊!”


    “陛下開恩,就是給臣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生亂啊,還請陛下看在血濃於水的麵子上,準許臣了此殘生!”


    “陛下,臣乞求陛下!”


    唿喊聲哭泣聲叩頭聲此起彼伏,響徹在闊大的朱紅院牆裏!


    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人,此時就像是一條條狗,在地上狺狺狂吠,隻求能夠保留一條狗命!


    無論是誰,看到這種情狀,都要怒罵一聲,成何體統!


    看著眼前的亂局,趙弘真的不敢相信,這些竟然是皇家教導出來的人,黎國皇室有這麽多人才,黎國不滅還真就沒有天理了!


    “住口!”趙弘怒了。


    眼見趙弘發怒,場中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不敢說話了,隻能用含著淚珠的眼睛乞求的看著趙弘,畢竟他們的命可還在趙弘手裏攥著呢!


    “爾等有罪,爾等可知道?”趙弘怒道!


    在場眾人傻了,他們又沒造反,哪裏來的罪呢,乞求的目光裏露出三分茫然!


    看著在場這麽多愚蠢的眼神,趙弘隻感到一陣惡心和厭煩!


    “爾等可知道,爾等所犯何罪?”趙弘又問了一遍,想要在人群中找出一個幡然醒悟的人!


    可惜,根本就沒有!


    在場的眾人更是茫然,聰慧如五皇子,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怎麽突然就有罪了!


    “罷了,罷了,爾等從小錦衣玉食,難道不知道,你們所用的每一兩銀子,穿的每一件衣服,吃的每一粒米,都是萬民節衣縮食才湊起來的!”


    “黎國大難當頭,你們躲在洛京,躲在金陵縱情享樂,對萬民的哀嚎視而不見,又是萬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送他們的兒子去參軍,組成了軍隊,用血肉之軀給你們築成了屏障,才讓你們能夠安穩度日!”


    “這些,你們都不知道嗎?”


    趙弘憤怒起身,犀利的目光掃視全場。


    經過了逐字逐句的解釋,這些王公貴族們才反應過來,但他們的臉上,不但沒有羞愧,反而露出了更加的茫然,他們心裏默默想到,這些不都是應該的嗎?


    他們可是王侯啊,皇帝的子嗣啊,享受這些不是順理成章的嗎?


    可世上,哪有憑空出現的東西?


    糧食不會平白無故長出來,錢財不會平白無故掉下來,眼前這群人,竟然把這些當成了應得的,這更讓趙弘感到憤怒,城外的餓殍織就了他們身上的錦衣,他們還茫然未覺,視萬民如無物!


    這種人本就不配活著!


    “老五,你瀟灑不羈,風流倜儻,可曾見過麵黃肌瘦的萬民,一日三餐,隻有粟米飽腹?”趙弘目光直視五皇子!


    生性瀟灑的五皇子,不敢與之對視,隻能低下頭去艱難的迴答道:“陛下,臣未曾見過!”


    “老九,你可曾見過萬民易子而食,含淚咽下血肉,隻求飽腹?”


    趙弘轉頭,又看向了九皇子!


    九皇子驚懼,慚愧的低下了頭,惶恐的答道:“陛下,臣未曾見過!”


    “老大,你身為太子,有可曾看到,前線受傷的士兵因為無法得到救治,哀嚎著嘶吼著,絕望的死去嗎?”


    趙弘又轉頭看向了太子!


    絕望的太子看著眼前不可直視的身影,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低聲答道:“陛下,臣未曾見過!”


    “你們當然沒有見過,但朕見過,那些百姓,那些士兵的哀嚎,現在仍在朕的眼前掠過,在朕的耳邊盤旋,從來就未曾退去!”


    “百姓們衣衫襤褸,食不果腹,居無定所,還要給你們奉上最為珍貴的糧食,稅收,更有世家大族巧取豪奪,奪去他們最後的一點點積蓄!”


    “每當這個時候,朕就會想到,你們在洛京,在金陵是如何的紙醉金迷,夜夜笙歌,享受著萬民根本不敢想象的生活!”


    “兵戈聲起,山鼓動地的時候,自然有百姓的血肉之軀頂在前麵,為你們抵擋兵禍,你們的生活卻沒有任何變化,仍然是那麽優越,就算是要逃跑,你們也能跑在百姓前頭!”


    “每當深夜的時候,朕常常在想,黎國要你們這些人,究竟有何用!”


    “你們,當真配活在這個世上嗎?”


    趙弘的話擲地有聲,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了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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