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所說的場地,是一個拖車車箱,上麵滿是斑駁的鏽蝕。


    他招唿楚子航和他一起使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兩側的撐板打開。


    雖然陳舊,但拖車裏麵從電子琴到嗩呐一應俱全,從滿月到頭七,都能包圓嘍。


    路明非讓陳雯雯幫忙,把伏特加放到自己的報亭,這裏離那裏隻有不到二十米的距離。


    大家找好樂器,接通電源,試了幾下音準。


    路明非拿出準備好的譜子分發給他們,將吉他靠在一台麥克風支架上,自己在朋友們疑惑的眼神中,坐到架子鼓前。


    見大家都看著自己,路明非笑著問:“準備好了嗎?”


    “不等她了嗎?”


    平日裏話很少的柳淼淼卻是最先開口的,她和陳雯雯既是要好的朋友,又是喜歡同一個男孩的情敵。


    “她已經來了啊,”路明非望著車箱前的白衣女孩,後者緩緩地舉起了一根熒光棒,然後,打開開關。


    熒光棒立時亮起了紅色的光芒。


    在那一場演出中,陳雯雯並沒有站在舞台上……


    “不對吧路明非,”蘇曉檣皺起好看的眉頭,“我是旋律吉他,你給我的譜子應該是主音吉他的,這首歌的主音吉他難得變態,不下狠功可彈不了。”


    “所以隻有你彈得好啊蘇曉檣,”


    路明非笑得溫柔致死,“對不起啊,當初給你分了個最難的。”


    “還有師兄,你讓我加入音樂社我死活不去,卻又因為我把你拉來輕音社。以後你別總是皺著眉頭,要多笑一笑啊,你笑起來多帥。”


    “柳淼淼,謝謝你的支持和喜歡,但是我喜歡上別的女孩了,不要再等我了,你這麽好的姑娘,什麽樣的男孩配不上啊。”


    “陳雯雯,其實我就是一個俗人,還膽小得要命,並不是你想象中的那麽完美,不然也不會現在才明白了。”


    一口氣說完這些,路明非不待他們將疑惑說出口,便舉起鼓棒,將它們敲響——


    “當 當 當”


    那,是獨屬於鼓手的樂章,是一切開始的信號。


    為什麽要急著開演呢?


    因為路明非害怕


    害怕自己舍不得他們。


    隨著第一個鼓點被敲響,吉他貝斯和鋼琴也跟了上來。


    隻是缺少了旋律吉他,讓路明非覺得有些不適應。


    但即便如此,他也要將樂章進行下去,因為這是他喜歡的曲子,是他們一遍又一遍練習的曲子啊。


    鼓手總是孤獨,大家都聽著你的節奏前進,誰都可以錯,但鼓手不行,鼓手錯了所有人都得錯。


    樂章仍在向前行著,隻是這一次,沒有了旋律吉他,也自然沒有那女孩的歌聲啦。


    那個女孩……


    路明非弄丟了那個女孩!


    當他下定決心,原本模糊的記憶終於變得清晰——


    那個夏天,還沒去學校的第二音樂室和柳淼淼家練習的時候,那女孩總是一大早就背著個吉他包,跑來敲門。


    她說她家的隔音不好


    她說她家的鄰居很兇


    她還說——


    我想和你一起練習。


    路明非往往是給她開了門,就借口還困迴到房間。


    可是卻又翻來覆去都睡不著,那女孩笨拙的弦音,總是能穿透實木門,直抵少年的心間。


    他加急買了個高檔降噪耳機,卻又舍不得戴上了。


    那笨拙的弦音真的很難說是好聽,可是路明非就是在意啊。


    它就像是一隻調皮的小貓,在少年毫無防備的時候,就闖進了他的心裏。


    沒有她的樂章仍在向前行進著。


    哪怕眼角流下了血淚,少年也仍選擇敲響下一個拍子。


    因為——


    鼓手總是孤獨,卻又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有那麽多的音色甘願與他一同前行,他又怎能選擇停滯不前呢?


    一曲終了,路明非站起身來,衝大家微笑。


    隻是他的五官流著血,讓那笑變得有些怪異。


    正好在這時,路明非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都可以隨便的,你說的……”


    這,是那個完美無瑕的女孩,向他告白時唱的歌曲。


    而他那時選擇了逃避……


    “路明非你跑哪兒去了,翅膀硬了是吧?!還不快迴家來交待情況!”


    一接起電話,老媽喬薇尼的聲音,就從聽筒中傳了出來。


    “老媽,你的聲音還是和以前一樣啊。”


    似乎是聽出了兒子的聲音不對,喬薇尼的語氣軟下來了不少,“你媽我青春無敵怎麽了?你小子怎麽了?不會是被人家姑娘給甩了吧?”


    路明非沒有理會老媽的八卦,柔聲說,“老媽你把電話給老路…或者直接開免提吧。”


    “老路,老路,你兒子找。”


    “怎麽了,怎麽了?那小子不會是又闖禍了吧?”


    電話那頭,老路的聲音由遠到近。


    剛才他應該是在書房忙工作。


    在路明非的印象中,老路在家裏,大部分時間,都是點亮那盞老台燈伏案處理文件。


    小時候他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單位上分的房子隔音很差。


    路明非經常被夜裏有人在走廊上走路的聲音驚醒。


    單位因為出過事故不讓燒煤氣,家裏做飯,靠的是一台鎢絲爐。


    它的功率大得能在寒冷的冬天,把坐在旁邊的人烤出汗來,美中不足的是燒的時間長了,電表會跳閘,有時候還會把保險絲燒掉。


    “喂,明非怎麽了嗎?今天你迴不迴家啊?”


    路明非組織的千言萬語,聽到這句迴不迴家後,一下子卡了殼。


    剛去叔叔家那會兒,路明非也經常問叔叔,爸爸媽媽今年迴不迴家。


    後來他不問了,因為他知道,他們工作忙,迴不了家。


    路明非本來以為,再次見到他們,自己會沒好氣的說:怎麽,終於舍得迴來啦?


    可這一刻,他說出口的卻是:“老媽,老路我想你們了。”


    說完這句話,他便掛斷了電話,直接將它關機。


    他怕慢上一秒,他就舍不得了。


    “喂,明非你沒事吧?”


    楚子航走過來想扶住他,卻被他一個熊抱抱在懷裏。


    “師兄,謝謝你啊,”


    “還有柳淼淼,陳雯雯,蘇曉檣……真的謝謝你們。”


    說完謝謝,路明非跳下車廂,飛速朝報亭衝去。


    白衣女孩向那個男孩的背影伸出手,想叫他的名字,卻又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等…等…”


    從指縫中逃出的音節已然不成句子,誰也不知道她最後具體說了什麽,隻是誰都知道——


    她不想他離開。


    卻拚命地不讓怯懦的自己挽留。


    漸漸的,她失去了氣力,癱坐在冰冷的地上。


    “路明非!你他媽的在幹什麽?!”


    一道颯爽的身影越過了陳雯雯,朝路明非衝去。


    一開始,蘇曉檣搞不明白這是什麽狀況,當看到路明非把伏特加往報亭上灑時,終於動了起來。


    可是有人比她更快,楚子航追上她抓住她的胳膊,卻沒有解釋,隻是衝她緩緩地搖頭。


    “去吧路明非!”


    平日裏溫聲細語的柳淼淼,此刻竟撕心裂肺地呐喊:“去你想去的地方!”


    他們看著路明非,路明非也看著他們。


    隻是他們在燈光下,路明非的那個破報亭卻在一片昏暗中。


    一時之間,時間都仿佛在此停滯。


    下一瞬,隨著一聲清脆的叮當聲,打火機的火苗照亮了那少年的臉,也點燃了96度的伏特加。


    淡藍的火苗一下子躥得老高,仿佛夜空中盛開了一朵熱烈的玫瑰。


    他點燃了自己的夢想,同時也點燃了自己的勇氣。


    他已經能夠迴到現實的驚濤巨瀾裏了,哪怕真實的世界已經沒有了她……


    因為,夢裏的她和她,已經給了路明非好多好多勇氣了啊。


    愛一個人並不容易,深愛一個人,卻選擇放手更不容易。


    可是,她們就是有著這樣的勇氣!


    路明非想要勇敢一點,即便再痛苦,他也想要迴到,那個女孩存在…或曾經存在的世界。


    他站在烈火前,衝朋友揮手,拚命全力喊道:“再見了,大家!”


    “轟”


    下一瞬,少年的身影消失在火浪之中。


    ‘哇靠,還有一瓶伏特加忘記灑了!’


    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路明非的腦袋裏浮現的是這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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