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孩對他使用了言靈!


    路明非看清了她的黃金瞳,於是得以向更久遠的地方窺探。


    “哢嗒,哢嗒,”


    秒針不停向前,黴菌孢子的氣息像是要穿越時空,竄進路明非的鼻腔。


    房間裏微不足道的光源,來自於高高的天窗,等到眼睛稍微適應了黑暗,路明非朝麵前的鐵柵欄揮了揮手,果不其然,他的手毫無阻礙地揮過了嬰兒手臂粗細的鋼筋,像是他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準確來說,他的確是不存在於這片空間的人。


    他不過是未來之人,在時間的大地上投下的影子。


    “姐姐,姐姐,是你來看我了嗎?”


    “我錯了,我不該對他們使用言靈的,但是我真的隻是想要交到朋友而已,一個人真的很孤獨!”


    路明非穿過鐵欄,在那最黑暗的角落裏,一個小小的孩子被死死的束縛在鋼架上,仿佛他是什麽猛獸一般。


    “你不是姐姐,你是宮本先生嗎?宮本先生,我保證不再使用言靈了,求您幫我把眼罩拿掉吧,真的很黑!”


    “你是早川綾奈,還是早川昊?”


    路明非的聲音格外低沉,世界上總有很多讓人無可奈何的事。


    “你是?”孩子遲疑道:“大哥哥,如果您是來找我,想帶我出去的話是沒用的,我的心髒旁裝著5克黑索金,隻要離開這個地方就會爆炸。”


    “求你幫我把眼罩拿下來吧,隻要1分鍾就好,我已經有很長很長時間沒有看過光了。”


    路明非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果然,摸不到。


    “我做不到,”他說,“因為我是從未來來的。”


    “像機械貓一樣嗎?”男孩笑了,“大哥哥騙人,這個世界上沒有機械貓,也沒有穿越時空。”


    路明非沒有解釋,“有什麽我能幫你做的嗎?比如給你講幾個故事。”


    這是來到這裏的路明非,唯一能為這孩子做的事。


    “那就給我講講桃太郞的故事吧,以前媽媽給我說過一小段,後來她再也不肯講了,宮本先生他們也不肯說。”


    “好的,”路明非吸了口氣,盡量用標準的日語道:“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地方,住著一位老爺爺和一位老奶奶。老爺爺常常去山裏砍柴,老奶奶常常去河邊洗衣裳。”


    “一天,老奶奶正在河邊洗衣裳,一個桃子一浮一沉,一浮一沉地順著河水漂了下來……”


    “桃太郞帶著小白狗、小猴子、雉雞走了許久以後,他們終於來到了海邊。從這兒望去,可以看到對岸的魔鬼島,於是他們準備渡海過去……”


    說到這裏,路明非終於知道,為什麽他們都不肯和他說這個故事了。


    普通小孩聽這個故事代入的是桃太郞,就像看奧特曼的小孩,在玩遊戲時都不想扮演小怪獸。


    因為故事裏的‘鬼’和小怪獸,大都要被正義的桃太郎和奧特曼殺死。


    被關在黑暗中的他是奧特曼和桃太郎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他是連光都不容許見的鬼。


    “這是一個地形險惡的島,一踏上陸地,桃太郎和他的朋友,便看到小魔鬼和他的朋友們,在齊心協力地搬著石頭。”


    “‘你們為什麽要搬石頭啊?’桃太郎好奇的問。”


    “一個紅色的小魔鬼跳出來說:‘因為我們的島到處都是山,大家出門都不方便,所以我們決定要把山移平,把肥沃的土壤堆在平地上,這樣大家就能過上幸福的日子了。’”


    路明非討厭這樣的故事,他喜歡的是happy end。


    “‘不可能的’桃太郎說,‘這裏的山太多了,你們永遠也移不完。’”


    “小魔鬼們齊聲說:‘不去做才會永遠也移不完!’說完他們不再理會桃太郎,嘴裏喊著號子,繼續推石頭。”


    “桃太郎和他的朋友們看了很是羞愧,於是決定幫助小魔鬼們把山移平,大家移啊移,不知過了多少年,島竟然真的變平了,地裏長著飽滿的莊稼,鮮花、掛滿枝頭……”


    “然後呢?然後呢?!”


    被囚禁的鬼小孩連忙問。


    路明非笑了笑道:“大家過著幸福快樂的時光,直到永永遠遠。”


    …………


    “大哥哥你終於來了,再給我講講桃太郎的故事吧。”


    失重感再度來襲,昏暗的監獄中又響起了鬼小孩的聲音。


    ‘對於他來說恐怕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路明非在心中又歎了口氣,又講了一遍自己編的桃太郎。


    他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隻知道自己講了很多個故事。


    小紅帽和大灰狼送外婆去看病的故事、小美人魚和巫婆在一起的故事。


    貞德拯救了法國的故事,白雪公主和王後追求自由的故事……


    對於路明非來說並不漫長的時間,對於鬼小孩來說卻已過了十多年。


    最後,離別的時候到了。


    黑暗中,有人炸開門鎖,射斷了鬼小孩身上的束縛。


    ‘不要開門,不要開門!!!’


    路明非在心中狂吼,卻無法將這句話說出口。


    沒有人能對被壓在地底的鬼說;“你不能自由,你就該爛在地裏!”


    因為那是個從來沒吃過人的鬼,他唯一的錯,就隻有他生來就是一隻鬼。


    “哥哥,”鬼小孩對路明非說,“其實我騙了你,媽媽不肯給我說桃太郎的故事,但我偷偷在繪本上看過了,其實那些鬼都很壞,所以被桃太郎殺死了。”


    “砰!”


    牆麵被放出鬼的人炸開,亮得不可思議的陽光,從破洞中投下了一束令人炫目的丁達爾雲。


    怎麽可能拒絕!


    不可能拒絕得了!


    對於曾經見過陽光的鬼小孩來說,那陽光比活下去重要無數倍!!!


    他衝進光柱中,從破洞一躍而出,在日光下自由地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太陽。


    一雙無法適應光芒的眼睛,不斷地湧出淚來,可她仍舊拚命地睜大雙眼,仿佛要將這闊別多年的世界,牢牢的鐫刻在靈魂深處。


    路明非呆呆地看著他投下的影子,什麽都說不出口。


    他心髒上的炸彈沒炸響,暫時的……


    ---------


    又是一陣失重感傳來


    “你來了。”


    昏暗的電影院中,傳來了男人的聲音。


    路明非歎了口氣,“你們終於肯出來了,這又是演得哪一出,玩弄他人的命運就這麽有趣嗎?”


    “我們沒有那種興致,”男人道:“這是他們自己做出的選擇,你也是一樣,當你有機會做出選擇的時候,不要讓自己後悔。”


    “……他們真的有的選嗎?”


    “沒得選,”男人坦率的承認,“但是你不同,你永遠都可以選擇。”


    “我真的是我嗎?”


    路明非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男人沒有迴答他的問題,隻是輕飄飄地說;“電影要開始了。”


    電影開始放映,一個周身燃燒著火焰的男人行走在冰原上。


    沒有旁白,沒有字幕,有的隻是風雪唿嘯,和火焰燃燒的聲音。


    沒幾秒,精良的cg就切成簡陋的模型,那個本來就荒誕的火焰人,這下更加抽象了。


    “沒有辦法,”男人說,“工期太趕了,這是本來今年9月才會給你看的東西。”


    路明非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並不在意,這電影不光抽象,連基礎的聲樂和台詞都沒有完成。


    看得出來,那個火焰人是主角,他一直在戰鬥著,同燒死妹妹的仇人戰鬥,和長得像自己妹妹的女人戰鬥、接下殺掉自己的任務,每一天都以殺了自己為目的,和自己戰鬥……


    最終,為了拯救那個長得像他妹妹,以為自己就是他妹妹的女人。火焰人殺死了,自己救下的,把自己當作神明,卻要來殺掉自己的男孩,桑。


    火焰人完全燃盡了,不是他妹妹卻愛上了他的女人尤達,將新生的,完全沒有過去記憶的他,托付給了被他殺掉愛人的女孩奈奈特。


    奈奈特必須答應尤達,一定要讓阿格尼幸福,隻有這樣尤達才願意變成樹,讓世界重新變得溫暖。


    奈奈特說阿格尼殺了這麽多人,還殺死了她喜歡的桑,她怎麽可能做得到。


    此時的尤達已經恢複了記憶,她說做不到的話,就假裝自己做得到吧。隻要一直演下去,你真的就可以做到。我活了很久,演過很多角色,稍微明白一些,人都會慢慢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尤達最後看了一眼阿格尼,為了眼前這個男人,她要將自己獻給永恆的寒冷與孤獨,雖然新生的阿格尼已經不記得她了。


    …………


    幾十年過去了,奈奈特彌留之際,親切地握著阿格尼的手,叫著他的名字:桑,說她走後最放不下的就是桑。


    她對自己說了幾十年謊言,真的騙過了自己,把阿格尼當成了自己的弟弟,還把自己喜歡的人的名字給了阿格尼。


    她死後,阿格尼真的成了桑。


    看完某人留下的火焰人電影,桑心裏覺得莫名其妙的,他隻知道電影的主角是那個身上燃燒著火焰的男人,他好像在和什麽人戰鬥。


    一千年後,一萬年後、無數年後。


    兩個漂浮在虛空中的人相遇了,他們的下方正是破碎的星球,但到了現在,他們連那顆星球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了。


    男人說他叫桑


    女人說她叫露娜


    兩人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笑了起來。


    阿格尼真的變成了桑,尤達也真的變成了露娜。


    後麵他們睡著了,再後來,他們來到了電影院……


    “你覺得你是誰,你就是誰。”


    電影院中燈光亮起,卻照不亮男人的臉。


    路明非緩緩起身,麵色平靜。


    下一瞬,他迴到了春天東京的房間中,也漸漸明白了一切。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一口氣將雲層中的水汽傾瀉而下。


    他去了那個冬天的屋頂,像是親身經曆般再現了飄雪那日,發生在這裏的戰鬥。


    他真傻,那個男孩是那麽的愛諾諾,他怎麽可能讓諾諾去死呢?!


    他,終於理解了一切。


    然後——


    翻過加高的護欄,深吸一口氣,從數十米高的樓頂一躍而下。


    刹那間,時間都仿佛慢了下來。


    “我他媽就不是路明非,是陳墨瞳!”


    “你們把路明非藏到那去了!?”


    陳墨瞳盯著突然出現,拉住自己的長腿女人,仿佛一頭受傷的雌豹。


    就連酒德麻衣,一時間也從那雙熔岩般的黃金瞳上,移開了目光。


    那是一雙仿佛要和整個世界拚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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