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對兩個孩子傾注了自己更多的愛和時間,他不再像以前那樣約束孩子行正坐端。他的孩子,開心快樂就好。隻要不為非作歹助紂為虐,做什麽都可以。所以當舅舅在公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他沒管。今天明星嫩模明天助理學生的,他也睜隻眼閉隻眼。所以當有一天我媽說想要嫁給一個一清二白的教書先生時,他眼都沒眨的就點頭同意了。什麽門當戶對有權有勢能力超凡,這些我們家都不需要,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才是正解。


    外公隻提了一個要求,喜歡就自己去追,別摻雜任何物質條件。他對我媽說:如果那小子的仁義廉恥博學識禮都是裝出來的,沒關係,爸爸幫你打斷他的腿。如果是你喜新厭舊了,那也沒關係,別吵也別鬧!告訴爸爸你走你的,剩下的交給我。


    祖外公在世時曾曆下鐵規,滕家人禁止沾染黃賭毒,一旦發現,輕則禁閉棍棒鞭策,重者逐出家門!舅舅,三樣都沾了,外公說過很多次要跟他斷絕父子關係,都沒能將他拉出深淵,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舅舅不怕打也不怕罵,他就是一個渾不吝,直到有一天外公在家裏得知他失手打死了人,氣的失足從台階上掉下來。第一次對舅舅詛咒大罵道:“這個逆子!早晚會死在我前頭!”


    最後是華爺爺發了話,華伯伯親自把舅舅從京華押迴了申洲,臨行前華爺爺就對舅舅說了一句話:你老子沒你這個兒子一樣能撐起滕風,你若是沒了你老子你什麽都不是!你要是在這麽荒唐下去,我會親自批條子送你進去!


    華爺爺跟我外公是至交好友,外婆是華爺爺的侄女,他們幾人其實年齡相差不大。華爺爺的家裏兄弟六個,最後隻剩他自己。外婆出生的時候華爺爺五歲,華爺爺自出生就跟著長兄長嫂生活,外婆可以說是華爺爺看著長大的,華爺爺是外婆亦兄亦父的六叔。


    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親情友情,讓不知多少人對諢名在外的滕子義趨之若鶩,即使被逐出家門自家人揚言放棄了舅舅,可有心人卻永遠不會那麽認為。


    外公好強了一輩子最後還是敗給了天意,舅舅是他親自送進殯儀館的,他一滴淚沒掉,聽憑我爸安排舅舅的後事。一家人迴到老宅,保鏢開了車門我爸扶他下車,外公沒急著往前走,隻是站在原地環看四周。雖是寒冬臘月天,但是那天的日頭卻大的驚人,他抬頭望著烈日突然拿起手中緊握的拐杖指向蒼天,用盡全力嘶吼道:“賊老天!!!”


    大喊後他在眾人的驚叫聲中,倒在了我爸懷裏。


    外公將自己關在書房一天一夜,誰敲門都不開,那時候我才四歲不懂死別是什麽,隻是被母親哀慟的樣子嚇的不知所措。我意識到家裏發生了大事,跟舅舅有關。我問我爸舅舅去哪裏,他說舅舅走了,我又問:“是去他自己的房子了嗎?他什麽時候過來陪我玩?”


    舅舅跟外公經常吵架,他說為了不背負氣死親爹的罪名,他還是搬出去住比較好。至此,老宅成了他有空就來坐坐的地方,外麵數不清的酒店和房子成了他的家。


    我很喜歡舅舅,所有人都說我長得像他,舅舅也喜歡我,他有空就帶我出去玩,逢人就說我是他兒子。不熟的人都以為我是他的私生子,他經常將我架在肩上,他的肩比我爸的還要高還要寬,坐上去可以看的更遠。他常說:“小謙子,你趕緊給我快點長大!舅舅帶你去看看外麵的花花世界!”


    我端了一碗粥來到外公身旁:“外公,你餓不餓,這粥可香了你嚐嚐!”


    外公靠在寬大的紅木椅子上緩緩睜開眼,我看見他雙眼通紅,一夜間那個整日裏精神矍鑠的老頭突然老態龍鍾疲態盡顯。他啞著嗓子卻麵帶微笑的問我:“你這個小家夥什麽時候來的?你自己進來的?”


    “爸爸用鑰匙給我開的門,外公你嚐嚐,可香了!”


    我舉著粥送到外公嘴邊,我第一次見外公顫顫巍巍目含熱淚的眼神,他將粥接過放在桌上,攬著我的肩將我圈在懷裏,慈愛的說:“外公不餓,外公不用嚐就知道這粥肯定好吃!”


    我將頭從外公懷裏抬起來問道:“外公,你怎麽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你一個人不怕嗎?”


    外公摸著我的頭道:“嗬嗬外公都那麽大年紀了,有什麽好怕的,外公什麽也沒怕過!”


    “那你為什麽要把門鎖起來,不敢出去!”


    外公聽了我的話沒說話,隻是表情有些斜楞,我繼續問:“外公,你是不是也想舅舅了?我也想他了,他都好久沒來看我了。他答應等我過完四歲生日就帶我去京都找玄錚哥哥打真的狙擊槍的。他什麽時候才來接我?”


    外公還是不說話,就是嗬嗬嗬的笑著點頭。


    “外公你眼睛流淚了?你是不是哭了?你為什麽哭了外公?舅舅又惹你生氣了嗎?外公你怎麽不說話?......”


    舅舅的離世沒有擊倒那個暮年的老人,卻擊碎了我媽和大姐之間脆弱的屏障。舅舅死後沒多久,我爸媽之間爆發了自我出生以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我媽砸了大姐房間所有的東西,罵她不識好歹,養不熟的白眼狼,還說舅舅的事絕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她會讓大姐生不如死。


    “滕子君!你講點道理好不好,我女兒18歲生日都沒過,她一個未成年人怎麽可能做出那麽周密的計劃!”


    我坐在樓梯口玩著舅舅買給我的小汽車,我將它從扶手上開到長長的樓梯上,又從一階階的台階上開到大姐的房間門口,然後從地上開到門上。我聽見門裏的媽媽大聲撕喊一聲像是砸了什麽東西,有人悶哼一聲,然後是哐當一聲巨響。


    “滾!你以為你是誰!我嫁給你你在申洲才是個人,我要是不要你了,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是誰!你女兒?哈哈哈,哈哈哈你女兒,我要弄死你女兒就跟踩死一隻螞蟻一樣!”


    “你有種把我也弄死。隻要我活著,誰,也,動不了妍妍!你敢動我她一根頭發,我絕饒不了你!”


    姨姥姥不知道從哪裏跑過來,捂住我的耳朵:“小謙我到處找你,怎麽跑這兒來了。走,咱們一起去院子裏開汽車。我還給你洗了好多車厘子......”


    “姥姥,爸爸媽媽會離婚嗎?”


    我看見姨姥姥的臉色微變,她蹲下來神色凝重的拉著我的雙手道:“是誰給你胡說八道了嗎?別聽別人亂說,所有的夫妻都會吵架,爸爸媽媽氣消了就和好了。”


    “可是......”


    大姐房間的門突然被人從裏麵打開,那是我第一次見溫文儒雅的周教授憋的麵色通紅,雙眼怒瞪,脖子上青筋畢露的樣子。看見姨姥姥抱著我站在門口,他像是用了畢生所有的力氣才壓下來心中的怒火,聲音低沉卻充滿了威懾力:“阿姨,安排司機把世謙送到翠城山苑老爺子那邊......”


    周教授話還沒說完,我媽突然從房間裏衝出來,她哭的雙眼通紅,頭發淩亂:“我兒子不用你管!要管去管你女兒吧,你們才是一家人!”


    “你夠了沒有!在孩子麵前說這些做什麽!”


    “沒有!不夠!我......”


    “媽媽......wuwu......”


    我自出生從來沒見過周教授跟我媽紅過臉,他們一直都是一個在鬧一個在笑,我媽大小姐脾氣火爆,我爸從來都是消火神器。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媽媽雖然脾氣不好,卻很尊重我爸,從未對我爸提出任何過分要求。


    我爸是文人,文人很重氣節,他麵上軟糯和氣,內裏堅如磐石,而我媽愛他入骨,從來不舍得讓他感到絲毫的委屈,屈居人下更是不可能。我媽從小沒伺候過人,卻在結婚第一年跟著我爸在學校住了一年教工宿舍,有情飲水飽,後來有了我,周教授才同意搬出教工宿舍住進外公給他們置辦的別墅裏。他們婚前就有協議,不可以幹涉對方的職業直到我舅去世,我媽跟大姐無法和解,在外公的幹涉下,他們各退一步,我爸辭掉學校的工作,進入世洲國際,替舅舅守好產業直到我長大成人。


    好的家庭氛圍就像一塊溫暖有養分的土壤,滋養每個家庭成員的一生。而不好的家庭氛圍卻像一瓶毒藥,一點一點慢慢侵蝕著每個家庭成員的生命,留下無法痊愈的傷痛。在我上小學期間,也曾斷斷續續擁有過來自父母溫暖的愛,我甚至試圖想要親近周黛妍,可是每次都會被父母兩種不同的態度搞的不知措施。


    周教授說那是姐姐,你們是姐弟,以後要相互扶持。我喊她姐姐,她也答應了,可她在周教授離開後轉臉就甩開了我的手。


    我媽說不要靠近周黛妍,她永遠不可能是你姐,她會害死你,還會搶走屬於你的一切!你舅舅就是她害死的!


    周黛妍在無人處牽著我的手,她溫柔的笑著,朱唇輕啟吐出一段冰冷的話:“別叫我姐,我媽隻有一個孩子。”


    人無完人,善惡共生。我們大部分人,是會作惡的好人。我們知道自己的惡,看見自己的錯,有人用彌天大謊偽裝自己邪惡的一麵,但也總有人願意用餘生的懺悔和改變,去向善良靠的近一點,再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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