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的鞭炮聲從我沒睜眼就開始響個不停,齊西的風俗,在這天家裏的男人一早就要出去挨家挨戶拜年,男孩子都跟著父親去本家的同姓同宗拜年,要麽就是關係很好的異性親屬鄰居家,這一圈迴來手裏衣服口袋裏裝滿了各種糖果,瓜子,花生什麽的。男人拜完迴了家,已婚的婦人在成群結夥的拜年,女孩子是不用拜年的,所以這一天我和青緹在家裏悶頭大睡直到我媽過來敲門。


    “貓貓!我給恁嬸子一塊去拜年了,恁爸可能還得一會迴來,你磨趕緊起來洗洗弄弄,鍋裏水快開了,你自己下點水餃,等小二起來一起吃。”


    我頭痛的答應一聲知道了!她老人家又在院子裏嘟囔一句‘趕緊滴,竟人來拜年。


    院子等著的嬸子大娘七嘴八舌的問道:“貓貓迴來了?”


    “貓貓什麽時候來的?”


    “貓貓擱哪上班了?”


    “找對象了嗎?”


    “貓貓今天多大了?”


    “總又跑申洲去了?不是佛跟她同學在京都嗎?”


    “......”


    一串嘈雜的聲音隨著我媽大嗓門的迴答漸去漸遠,我蹬了蹬身旁的青緹。昨晚一家人一起看春晚熬到淩晨,我懶得在上樓就在青緹房間裏窩了一夜。


    “醒了嗎?”


    青緹甕聲甕氣的“嗯”了一聲沒動,我又蹬了她兩腳她聲音嘶啞的大喊道:“嗯嗯,醒了醒了。”


    “起吧,我去給你下水餃,你吃幾個?”


    青緹清了清嗓子道:“一盤。”


    “一盤幾個?二十?”


    “不知道”


    “那就一人二十個吧吃不完留給爸!”


    北方農村的冬天,起床和上廁所都是一個需要很大勇氣的事兒。我又眯了一分鍾,覺得差不多了迅速從被窩裏竄出來,打開對麵立著的小太陽後蹬蹬蹬又鑽進了被窩。也才在申洲呆了幾個月竟然有些不習慣北方的氣候了,嗓子又幹又癢的。


    門口隱隱約約傳來有人問“三哥擱家了嗎?”。這是又來拜年的了,我迅速穿上羽絨服攏了攏頭發,搓搓眼角就急急忙忙出去迎客。


    “叔兒,我爸出去拜年還沒迴來呢。”


    來了一個我不認識但是有點熟悉的人,他管我爸叫哥,那我叫他叔準沒錯。


    來人打量我一眼邊往裏走邊問:“你是老大還是老二?”


    “我是老大。”


    這叔進來就在我媽置放好的地方磕頭拜年,我還想著怎麽禮讓他不用拜那麽多,誰知人家很識相拜了兩個就停下來問我。


    “噢,你是老大,在哪上學了現在?”


    “啊?我不上學了,現在已經上班了。”


    他聽了也不顯意外繼續問道:“哦上班了,在哪上班了?”


    “在申洲。”


    “在申洲,那可不近!你上的什麽學來?我記得不是在申洲上的學耶。”


    我麵上笑著心裏局促到了極點,內心大喊著‘爸爸你快迴來!’,麵對這位大叔的盤問隻能謙虛又得體的迴道:


    “對,我不是在申洲上的大學,我在京都上的。”


    “京都弄好你總(怎麽)不在京都上班去申洲動嘛滴(做什麽)?在那裏能吃的習慣嗎?申洲不都屬於南方了嗎?”


    我......


    “在那裏挺習慣的,我有朋友在申洲,她給我介紹了一個更適合我的工作,所以就過去了。”


    “幹的什麽工作在申洲?”


    我尷尬的搓著腳指頭迴道:“沒幹什麽,就在一家服裝公司做做後勤的工作......”


    大叔看我遮遮掩掩不願多談的樣子,沒有繼續問下去,就在我以為這位大叔的盤問就此結束他馬上要走的時候,忽然聽他開口問:“找對象了嗎?”


    ......


    “沒有沒有,現在還不打算找。”


    “還不打算找,想等什麽時候找地?想找個什麽樣的?”


    這話沒法繼續接下去了,眼看他沒有要挪步的意思,我開始往外走


    “現在不想找,想找個什麽樣的也暫時還沒什麽打算。”


    大叔他也跟著我挪步向外走,說道:“我不等你爸爸了,我到前麵轉轉去。”


    “好的叔,那您慢走我不送您了。”


    他客氣的揮揮手道:“不用送不用送!”


    終於走了......,我忙拿起手機唿叫我爸,響了好幾聲才接起。


    “爸,你咋還沒迴來,趕緊的這麽多拜年的,我都不認識人家!”我沒好氣的說道。


    誰知電話那頭我爸哈哈大笑迴道:“我在你大爺這裏坐坐,一會兒就走。”


    “你不昨天剛坐完嗎?你是不是又在我大爺家喝酒了?我這就告訴我媽!”


    “沒喝沒喝,就拉會呱,你不信一會你聞聞我身上沒點酒味。”


    我說了好幾遍讓他趕緊迴來,他嘴上答應說馬上就走,可等我煮好了水餃他也沒迴來.....


    望著我又送走的一波拜年的人,我拍了一個他們的背影頗有些感慨的發了一個朋友圈。


    【誰能幫我接待來往不斷的拜年人,我今年的壓歲錢全給他。】


    吃完飯我跟青緹一起把院子裏昨晚上放的鞭炮和煙花紙皮清理幹淨,然後兩個人搬了小板凳躲在生了爐子的廚房裏看電影。爸媽出去拜年多半是在別人家玩了,我媽沒事喜歡摸兩把麻將,我爸麽多半在大爺那兒憶苦思甜了。


    “大娘大爺,在家了嗎?”


    我一聽這熟悉的聲音立馬知道是誰來了,將手裏沒吃完的瓜子放迴袋子,喜滋滋的往外跑去。


    “兔丹!找你大娘大爺幹嘛!”


    丹丹看見我激動的啊啊大喊:“貓見!”


    她跑過來抱著我又抓又撓的,抱怨道:“不是說好了來找我玩嗎?我昨天在家等了你一天,給你發消息也不迴我!”


    “我媽說你快結婚了我剛從陵園迴來不讓我去找你,我發誓我昨天幫我媽迎來送往打掃衛生忙的我四腳朝天,晚上想給你迴消息結果忘了。”


    “你這個沒良心的!你竟然忘了迴我信息,我要給你絕交。”


    丹丹邊打邊抱怨,我閉眼狂抓她胡亂揮舞的爪子討饒道:“唉唉唉,我錯了我錯了,我打算吃完中午飯就約你出來呢。”


    丹丹這才罷休看看門裏麵問道:“你們家沒人嗎?你爸媽呢?”


    “出去了,就我跟我妹,快進來!”


    我拉著丹丹進了廚房,青緹站起來乖乖道:“丹,丹丹姐。”


    “小二長那麽大了!這小羽絨服粉嫩粉嫩的,穿上也太漂亮了吧!”青緹聽了不好意思的笑了,誰知丹丹又問:“考試考了多少分啊?”


    青緹的笑從臉上呱唧掉到了地上,知道丹丹是故意的,我推了一把丹丹笑罵道:“滾一邊去!哪壺不開提哪壺。”


    “哈哈哈,小二我故意鬧著你玩呢,以前也老有人問我,我都說我考的不孬,蒙城五中我摸到大門了哈哈哈。”


    小時候我和丹丹一起長大,因為性格相投我倆玩的很好。小學初中都是在一個班裏,高中我們才分開,她成績沒我好隻能去了六中,六中在蒙城南邊的一個鎮上。我們距離遠隻有一同休息的時候才能見到。有時候也會打彼此宿舍裏的電話問問對方的學習情況,偶爾寫個信寄托一下自己的難言之隱。


    丹丹大學一畢業就迴家了,不像我總有一些野心想要滿足。她在家工作了兩三年,談了一個男朋友,準備今年夏天就要結婚了。


    我們倆好久沒見麵,總要聊些少兒不宜的話題,我拉她去了我房間。徐浩然就在我這住了一晚上,卻撂了不少東西,打火機半包煙,充電線,充電寶。


    丹丹進來就看見了,問道:“誰的煙和火機,你別說你抽。”


    “不是我的,徐浩然的。他前天來喝多了,在這裏住了一晚上。”


    丹丹拿起桌上的煙,眼瞪的老大感慨道:“嘖嘖嘖,我也想有個富二代同學。這隨便剩半包煙都我夠我買支迪奧!”


    “這不是利群嗎?”


    丹丹一副暴殄天物的樣子感慨道:“我原來也不懂煙,這不是快結婚了嗎。酒席和伴娘的禮包用什麽煙,都是有講究的。你知道你這同學抽的什麽煙嗎?你以為這是咱們路邊店裏買的十幾塊那個利群啊?這是利群富春山居!兩萬多一條,就他剩的這半包也得好幾百塊錢!這可是特種卷煙,市麵上不流通,我們普通人想買都買不到!你為什麽不是富二代,這樣我就可以擁有一個有錢的閨蜜,嗚嗚嗚......”


    丹丹說著說著還演上了抓著我胳膊來迴晃,我拿著那半包煙看了又看,最後豪氣衝天的將那半包煙扔給她道:“做什麽富二代閨蜜,等著,姐有生之年讓你成為富婆的閨蜜!不就半包煙嗎!拿去,隨便抽!”


    丹丹:......


    我們在樓上小房間裏聊了一上午直到我媽迴來做飯,丹丹和我媽遇上免不得一陣寒暄,我媽跟丹丹聊天,越聊越開心順勢就要讓丹丹留下來吃飯。還讓丹丹看看身邊有合適的小夥子麽介紹給我。


    丹丹是唯一一個高中就知道我暗戀滕予洲的人,但自從高中畢業後我們誰也沒提過那段青蔥歲月的暗戀。她不會想到我的喜歡會持續那麽久,更不會想到我去申洲會遇見滕予洲。每個人都有一段不能像任何人說的秘密,就像她一直都知道我和滕予洲不會有開始,所以她從未問過我,我們後來有沒有後來。


    丹丹一直是個戀家的人,她說‘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這種事兒絕不可能發生在她那兒,她以後要工作的地方必然是下了班可以迴家可以下館子的地方。她過夠了那種一覺醒來忽然想吃蒙城炒雞,饞的心肝肺具顫也吃不到的感覺。如今她實現了,在縣小學當老師,想吃辣子雞學校對麵的館子就有,想吃媽媽的菜,坐上學校的二路汽車半小時就到家了。遠嫁是不可能的,她老公在石屏鎮政府上班迴石壩比她還近,兩人在縣裏買了房子,未來怎麽看怎麽想都美滿又美好。


    在齊西人眼裏丹丹和她老公的職業,簡直就是絕配!齊西人對你做多大的生意掙多少錢他可能頂多就是羨慕嫉妒,但是如果你們家裏有人有編製?甭管是教師編還是事業編,那所有人都會高看你一眼。就連自己也覺得自己高人一等,那種對編製的向往,是刻在骨子裏的執念!所以丹丹在看見徐浩然抽富春山居的時候也隻是感慨了一下,並沒有多麽羨慕。士農工商的優越感已經在無形中讓她覺得自己的形象更加高來,你有多少錢都不低她老公在鎮政府上班的榮譽。


    我們家和丹丹家距離不遠,我曾是丹丹媽媽眼中最最優秀的孩子。而如今盡管我在一線城市的國際大公司上班,在她眼裏和大多數齊西人眼裏都是在外地給別人打工。


    丹丹在我家吃完午飯我倆手牽著手跑出去玩了好一會,我好久沒去丹丹家了,溜達完了她拉著我去看她家今年新建的房子,新買的車。丹丹還有一個弟弟也找好對象了,就等著他姐結完婚他好結婚。房子建的相當不錯,兩層小樓外麵還貼了瓷磚,這在整個石壩她家算是頭一份。我們家也是兩層,但是那是在老房子的基礎上在上麵加的一層,然後在外牆粉刷了一層塗料。如今在看丹丹家這房子,我們家那房子完全是在糊弄著住。


    丹丹家裏人都在,一家人看見我都非常熱情,噓寒問暖家長裏短的問個不停,但是她父母的神情間總是會不經意的流露出一些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的優越感來,言語上也會似有若無的夾雜著一些令人敏感又不舒服的字眼。所以我沒在丹丹家逗留太久,婉拒了她們家的餐飯後就匆匆離開了。


    長大兩個字何其艱難,一邊得到一邊失去,最後孤獨的連偏旁部首都沒有。離開她家我的笑凝結在臉上然後慢慢消散,長長的噓了一口氣後我就踢踢踏踏踏伴著西沉的落日往迴走,遠遠的就看見一輛黑車打著火停在t子路口。


    跟丹丹溜達在河壩那邊的時候這輛車當時停在橋上,車一直沒熄火但是裏麵也沒有人下來,車窗緊閉看不見裏麵什麽人。直到我跟丹丹往迴走那車才從橋上下來,車速頗快的從我們身邊開過,一溜煙就進了村裏。車身開過卷起一陣勢不可擋的冷風,我和丹丹都條件反射的背過身去,丹丹憤憤不平的嚷嚷道:“我天!大過年的還開那麽快。”


    “可能急著迴家過年。”


    丹丹一撇嘴迴道:“急著迴家過什麽年,你沒看見他在那橋上停了好一會嗎?咱來之前他就在那裏了還不知道已經停多久了!要想迴去早迴去了!”


    “那大概就是村裏跟我們一樣出來閑逛的人。”


    “欺負咱沒開車是不,走!咱也迴家開車出來逛!”


    丹丹嘻嘻哈哈的拉著我就往她家跑,非要讓我看看她的香車寶馬。我圍在丹丹的比亞迪新能源旁轉了一圈。


    “嗯不錯,有了這車你來迴蒙陰風吹不著雨淋不著了。”


    丹丹笑嘻嘻的挎著我的胳膊道:“你也買一輛吧,現在買新能源國家有補貼呢,聽說過一陣子就沒這個政策了!”


    我白了她一眼迴道:“我買了放家裏生鏽嗎?我們家除了我會開車,我一年才迴來幾次。而且你以為買車跟買白菜一樣,說買就買了。”


    “嘻嘻,也是哈!”


    *


    走上村裏的主街看了一眼那輛停著的黑色轎車,是輛蒙城牌照的大眾,車標下麵一串英文字母。心裏多少是有點驚異,就不自覺緊靠路邊加緊了腳步。就在我要越過它的時候,那車突然動了,很緩慢的往前開著。我心裏一慌略停了一下往那裏看了一眼,當然什麽也看不見。


    我心裏有點慌,但是並不十分害怕,因為是在村裏,路兩邊的村民家門都敞開著,還有幾個小孩在門口堆雪人。


    路邊幾顆楊樹枝頭掛滿了一層層皚皚白雪,寒風陣陣帶落了樹梢上的雪花,隨著風兒被吹的四處飄蕩,時不時灑落在路兩邊。遠方響起的參差不齊的鞭炮聲,頃刻間又會被群山將那鞭炮聲傳迴到四麵八方。


    寒風襲來我不禁伸出手捂住裸露在外的臉頰,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自身後車裏傳來:


    “貓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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