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路的速度不慢,幾乎是掐著飯點到的。


    陳芸芸掃了眼空蕩蕩的大門,很快就收迴視線。


    剛一進門,一張厚實的板凳帶著淩厲的勁兒就朝她砸了過來。


    陳芸芸側身躲過,板凳砸到了院牆上,摔得四分五裂。


    “跪下!”


    老爺子的聲音很粗獷,嗓門也很大,震得人耳朵疼。


    跪?


    陳芸芸隻跪天地,跪父母,他陳富貴算什麽東西,也配她跪?


    她就站在院子中央,筆直的站著,一聲不吭。


    陳富貴兩手插著腰,看陳芸芸的反應,他氣不打一處來,當下又抄起了一張板凳,作勢要砸過來。


    “住手!”


    是陳芸芸在說話。


    她的嗓音清淡,和陳富貴的比起來簡直柔弱了幾百倍,可話裏的冷意卻不遜色。


    她站的筆直,就如同鬆,清冷高潔。


    此時此刻,她唇色淺淡的嘴角動了動,夾雜著嘲意的話語從她嘴裏吐出,“怎麽?不想要廠長位置了?”


    “真惹惱了我,我讓你們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是覬覦我的廠長位置嗎?不是想撈好處嗎?打死我,就憑你的孬種兒子,他有什麽資格當廠長?”


    陳老三騰地站起來,手指指向陳芸芸的方向,“你他媽說誰孬種?有本事再說一遍!”


    陳芸芸沒說話,但眼神已經給了陳老三答案。


    她看向陳老三的眼神毫無波瀾,就像是在看一處垃圾。


    是了,廢物一樣的陳老三,可不就是垃圾敗類嗎?


    陳芸芸字字句句說得在理,如果真的得罪狠了陳芸芸,確實在她這撈不到什麽好處。


    可陳芸芸的態度也太強硬了,陳富貴和宋小芬在家裏都是強勢慣了的主。


    原主在家裏,幾乎是任勞任怨,被各種磋磨。


    這乍一下,陳芸芸變強勢了,不僅不討好兩口子,反而還公開和娘家叫板。


    陳富貴和宋小芬下不來台,然而更多的是孩子脫離掌控的無端憤怒。


    陳富貴是個暴躁脾氣,他早上喝了點酒,現在酒勁兒還沒過。


    “老子就是弄死你咋了!你是我們家出去的,怎麽管教外人都管不著。”


    “你別以為你自己翅膀長硬了,招娣。”這話是宋小芬在一旁拱火。


    “我這個當老子的,今天就非要打你!就算老子把你腿打斷,他們也管不著。”


    說著,陳富貴就滿屋的找趁手的家夥。


    板凳是木做的,兩下就砸毀了,床板也不行……


    陳富貴找著找著,找到了灶房裏的燒火鉗。


    火鉗大概有一米長,細細的鐵棍子,一端是手柄,另一端是兩片鐵片。


    火鉗很沉,不小心砸到腳都會痛上兩天。


    要是下死手,打到人身上,沒個十來天應該是下不了床。


    看到燒火鉗,陳老三都嚇得躲遠了些。


    陳芸芸立在院子裏,看向陳富貴的視線冰冷一片。


    陳芸芸家沒有大門,這院子裏的響動四周人都能察覺。


    隔壁的老徐家正在吃中飯呢,聽到陳芸芸家這麽大的動靜,林麗還專門停下筷子,尖著耳朵仔細聽,生怕漏掉了細節。


    聽到摔東西的聲音,還有陳富貴說要打陳芸芸的時候,老徐家不少人都一臉笑意,林麗高興得多吃了一口菜,道,“這就叫惡人自有惡人磨!”


    小福寶聽到動靜,丟下筷子和碗下桌出門。


    “小福寶,你幹啥去!”


    “孔桂花,還不快點把你女兒帶迴來!小心傷著她!”


    老徐家的老太太對小福寶是又愛又恨,無論她怎麽說隔壁陳芸芸的壞話,小福寶怎麽就聽不進去。


    眼看這隔壁一出事,小福寶比誰都著急,也不顧自己隻是個小孩子,就想跑去幫忙。


    老徐家老太太氣得錘了錘胸口,“真是造孽啊!”


    小福寶並不是真的傻,她跑到了陳芸芸的家門口,看到了兇神惡煞的陳富貴,她很快就掉頭跑了。


    “小福寶,你總算迴來了。”徐誌銀剛走出門沒幾步,就看見小福寶迴來的身影,他鬆了口氣,“走吧,迴去吃飯。”


    他伸手去牽小福寶,結果這小團子一矮身,整個人就如同滑溜溜的泥鰍,從他手底下鑽過去了。


    “哎,你幹啥去!”


    小福寶小跑著,張隊長和陳嬸嬸關係好,她要去找張隊長!


    小福寶去找救兵,然而陳芸芸院子裏的氣氛已經白熱化。


    陳富貴是個無賴潑皮,跟他講理,那就是秀才遇到兵!


    他此時舉著火鉗,直直朝陳芸芸的頭上揮過來。


    陳芸芸眼底閃過一絲涼意,打人不打頭這是基礎,而陳富貴對著陳芸芸的腦門砸,這是下死手!


    既然這樣,她又何必留情麵。


    在宋小芬和陳老三的眼裏,就看到陳富貴要打陳芸芸,而陳芸芸就傻站在原地,連躲都不躲一下。


    陳富貴使了十成力,這要是打到人,陳芸芸估計得當場頭破血流!


    就在火鉗距離陳芸芸不過十厘米處,陳芸芸狀似腳軟一般,稍微側了側身,火鉗的落點就從她的頭,變成了她的肩膀。


    火鉗打到人身上,傳出讓人心驚的聲音。


    這一下,打得結結實實。


    但,陳芸芸仰起頭,不屑道,“沒吃飯?打這麽輕?”


    宋小芬吃驚地皺眉,這妮子...?


    陳富貴直接重了唿吸,顯然氣得不輕,他再一次高高舉起火鉗,火鉗劃過空氣都有破空聲。


    陳家三人的視線都盯著那火鉗,再一次結結實實地砸在了陳芸芸的身上。


    “沒感覺,老家夥,就這?”


    就這?


    短短兩個字,充滿了無盡的嘲諷。


    尤其是陳芸芸說這句話的眼神,根本不把陳富貴看在眼裏。


    “爹!你能不能行,不能行我來,媽的這娘們太惡心了!”一旁的陳老三實在被陳芸芸那句輕飄飄的“就這?”給刺激到了。


    他開始懷疑自己爹是不是真的老了,或者因為中午沒吃飯,所以打人都沒什麽力氣。


    陳老三上前,直接把火鉗接了過來。


    他打人的手法和陳富貴不太一樣,他揮舞著火鉗,甚至還小小地助跑了一段,一邊跑,他一邊喊,“看我不打死你!”


    陳芸芸耳朵尖,聽到了門外紛雜的腳步聲,心想應該是有人來了。


    她一改剛才淡定的模樣,撒開腿在院子裏跑起來,一邊跑,一邊淒厲地大喊,“救命啊,殺人了!”


    宋小芬:?這妮子鬧哪出啊,是反射弧太長了,現在才感到怕嗎?


    陳富貴:?難道真的是我老了,沒什麽力氣?不然為什麽我打的時候她不叫,老三一去,她就叫那麽慘?


    陳芸芸逃跑的時候,特意往宋小芬的方向跑。


    宋小芬伸出手抓住她,她常年在地裏幹活,力氣很大,她一手鉗製住陳芸芸,還騰出另一隻手捂住陳芸芸的嘴,“給我小聲點,叫這麽大聲,叫給誰聽?!”


    陳老三追來了,他惡狠狠地笑出聲,一副惡霸的模樣,“跑?我看你往哪裏跑!看我今天不剝了你的皮!”


    他高高舉起火鉗,模樣猙獰。


    火鉗落下的一瞬間,陳老三想從陳芸芸臉上看到驚嚇的神情。


    然而,他看到的,是陳芸芸嘴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陳招娣是瘋了吧?都要打她了,還笑?!


    當頭的火鉗,並沒有砸下來。


    陳老三被人一腳踹開了。


    來人厲色道,“我看你要剝誰的皮?!這裏是徐家村!不要無法無天了!”


    從大門那,又進來十多個漢子。


    一些是原料廠巡邏隊的,還有些是村裏的青壯年。


    張隊長站在最前麵,也就是他一腳踢飛了陳老三的。


    張隊長以前是獵戶,殺過野豬,鬥過野熊,他散發的殺氣那是陳富貴、陳老三這兩個莊稼漢遠遠趕不上的!


    陳老三被一腳踢翻,捂著腰躺在地上,沒法動彈。


    陳富貴眯一眼,瞧著院子裏十幾個壯漢,“這是我們家的家事,各位請迴吧。”


    “家事?”


    張隊長護短,他早把陳芸芸當成自己的小輩一樣看護,結果在他眼皮底下,陳芸芸被幾個外鄉人給欺負了,這不是打他張順的臉嗎!


    “兄弟們,他說這是家事?你們同不同意?”


    十來個人異口同聲道,“不同意!”


    莊稼漢子個個嗓門洪亮,唿聲震耳欲聾。


    陳富貴臉色一僵,不吭聲了。


    張隊長看人很準,陳富貴這種人就是典型的窩裏橫。


    這種男人沒本事,也就在家打打手無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一旦遇到外頭人對他動真格的,他就屁都不敢放一個。


    巡邏隊的隊長也來了,他擔心陳芸芸的安危,就帶著兩個人往陳芸芸這邊來。


    宋小芬嚇了一跳,趕緊把陳芸芸給放開,她小聲說,“我沒幹啥啊,我沒打她!”


    說著,宋小芬就丟下陳芸芸,跑到了陳老三那邊。


    “娘,我好疼。”陳老三感覺自己腰以下都沒知覺了,“娘,我該不會殘廢了吧,我腿沒感覺了,不要啊娘,我還沒娶媳婦!”


    陳老三嚎啕大哭,吱哇亂叫。


    宋小芬膽小怕事,可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要癱瘓的事讓她怒氣上了頭。


    張隊長下了幾分力道他自己清楚,不可能把人腰踢斷了。


    但宋小芬可不管這些,她直接破口大罵。


    “你們簡直沒天理,把我兒子踢壞了,我要報警抓你們!”


    “老頭子,老三都殘廢了,你要給他做主啊,他們總不能仗著自己人多,就欺負咱幾個外鄉人吧,這事說出去,你們都不怕害臊嗎?!”


    宋老太太哭天喊地的,仿佛受了多大委屈。


    有巡邏隊裏的人看不過眼,直接說,“明明就是你們自找的,誰讓你們先動手打陳廠長,那麽大一個火鉗鐵棍,對著人的頭砸,你們想幹啥?”


    “光天化日的,你們還想殺人不成?”


    老太太爭辯,“你胡說什麽!陳招娣是我女兒,是我肚子裏掉下去的肉。 我是她親娘,我打她那是理所應當。”


    “她跟自己的親爹頂嘴,胳膊肘往外拐,嫁過來這麽久了,一次沒迴過娘家,一點東西都不往家裏帶。”


    “她都當上廠長了,也沒跟家裏說一聲,她不該打嗎?”


    在場人都被宋老太太的強盜邏輯給氣笑了,而且陳芸芸當初是怎麽嫁過來的,村裏不少和徐誌軍家裏熟的老人都知道。


    巡邏隊長就是知情人之一,“你說陳芸芸是你女兒,那你臨縣的人,怎麽把女兒嫁到南縣來的?”


    “你當初為了錢,把女兒賣了,你以為徐誌軍他娘死了,大家就都不知道了?”


    “賣女兒時候說的好好的,以後再不幹涉。現在看到陳芸芸當上廠長了,就想來撿便宜來了?”


    “我告訴你們,門兒都沒有!”


    被戳穿了所有的企圖,宋小芬和陳富貴老臉一黑。


    說起賣女兒的事,宋小芬臉上有幾分不自然,她嘴硬道,“你們說的都是猜測!空口無憑!而且我管教女兒,輪不到你們說話。”


    “陳招娣,你這個死妮子,在那裏裝死是吧,你看你弟被這些人踢成殘廢了,你還有臉裝死?”


    隨著宋老太太的話,眾人才把目光移到陳芸芸身上。


    “呀,陳廠長昏過去了,陳廠長嘴角有血!”


    “陳廠長快醒醒!”


    一群漢子如無主的蒼蠅,焦急地亂轉。


    張隊長聽到陳芸芸被打暈,走了過來,他算是半個赤腳大夫,村裏有人受傷有時也會找他。


    所以當他掀開陳芸芸的眼皮,頓時明白了陳芸芸是裝的。


    不過,做戲要做全。


    他站起身,聲音刻意放大,“快,人不行了,送去公社衛生站!”


    一聽這話,有幾個漢子當即紅了眼眶,“不,不會的!陳廠長不會有事的!我去借擔架你們照顧好陳廠長!”


    人不行了?


    怎麽會?陳芸芸剛才還活蹦亂跳,還對陳富貴和陳老三說“就這”。


    怎麽這些人一來,陳芸芸就好像受了多大傷一樣?


    最關鍵是,老頭子打的是陳芸芸的背,怎麽可能那麽輕易就把人打死呢?


    宋小芬覺得蹊蹺,可陳芸芸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看起來挺真的。


    “剛子,去報警,就說這裏有人欺負婦女,還持兇傷人!”


    “把這幾個人全都綁起來,等警察來人,把他們都全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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