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們說上鋪是你們的,那把你們車票拿出來看看吧。”


    一臉刻薄相的老太婆上下打量陳芸芸一家,視線留在她打著補丁的灰棉襖上,眼裏寫滿不屑。


    老太婆臉一橫,翻了個白眼,“你誰啊,你要查我就給你查?你算什麽東西?”


    “就這窮酸相,還學人家買什麽軟臥。”那老太婆的兒媳也陰陽怪氣起來。


    床上的小孩剛吃過餅,那渣子掉了一床,那髒兮兮的鞋就踩在床麵上。


    陳芸芸拿出自己的票,“不是問我憑什麽嗎?那我就告訴你好了。”


    “這個車廂四張床,都是我買的。”


    “這就奇了怪了,你們不是說上鋪是你們的嗎?”


    隔壁的人早安頓好了,就在走廊裏看熱鬧。


    聽完陳芸芸的話,看那一家人的眼神都帶著指點。


    那老太婆直接站了起來,指著陳芸芸的鼻子破口大罵,“你撒謊!這票是我兒子買的,你買的指不定是什麽假票!”


    陳芸芸嘴角的笑有些冷,她摸摸頭安撫兩個孩子,不緊不慢出聲迴答,“那不如找車廂上的乘務員同誌吧。”


    “誰是真票誰是假票,到時候就清楚了。”


    看熱鬧的人都附和。


    “對,出了事就是得找乘務員同誌,人家才是專業的。”


    聽見要找乘務員,那老太婆也不慌,仍舊斜著眼睛看人,老神在在的模樣。


    陳芸芸不急也不惱,安安靜靜抱著孩子等火車上的乘務員來。


    一邊是吵吵鬧鬧的一大家子,另一邊是安安靜靜的夫妻帶著小孩。


    這麽一對比,車上乘客都覺得是那老太婆一家沒有素質,心裏的天枰已經微微傾向於陳芸芸這邊。


    “來了來了,乘務員來了。”


    來的是位女同誌,穿著製服。


    “同誌你好,我是這節車廂的乘務員,請問有什麽事嗎?”


    乘務員先對著陳芸芸問話,陳芸芸剛準備迴答,沒想到那老太婆作妖,撲上來抓住乘務員的手,聲淚俱下開始演。


    “同誌啊,你可得為我們做主啊!”


    “這個婆娘心眼太黑了,一上來就讓我們一家老小從她鋪位上滾下來。還一直罵我和我兒媳,說話太難聽了。”


    “而且這票分明是我兒子買的,到她嘴裏,就說我是假票。”


    “我兒子可是在煉鋼廠上班的正式工,我們一大家子都是貧下中農,可不能被冤枉了!”


    這老婆子做這事應該是做慣了的,謊話張口就來,眼淚說流就流。


    一下子從蠻不講理的老太婆,變成了個備受欺淩的鄉下老太太。


    乘務員緊握她的手,“同誌你放心!如果真是這樣,那我一定還你一個清白。”


    老太婆抹抹眼角下的淚,哽咽道:“那就麻煩這位小同誌了。”


    周圍有的人是新來的,沒聽見之前的事,隻聽這老太婆說話,就動了惻隱之心。


    有小年輕更是在人群中罵陳芸芸,“還帶著孩子呢,都不知道教點好的,尊老愛幼懂不懂?怎麽能隨口汙蔑別人呢!”


    “你看那老太太多大年紀了,你還衝著人罵,難道你就沒有娘,沒有婆婆嗎?”


    有一些聽了始末的人夾雜在人群中,幫忙解釋的聲音卻被淹沒。


    一時之間,群情激奮,都嚷著批判陳芸芸,要她給人道歉。


    道歉?


    陳芸芸還真不知道這兩個字怎麽念。


    那老太婆要倚老賣老演戲騙人,難道她陳芸芸就不會了?


    陳芸芸抬起頭時,眼眶裏已經蓄滿了淚水,她眉頭緊皺,仿佛有千般委屈。


    “呀,她哭了!”


    “大妹子,知錯就改是好事,你好好跟人道個歉事情就算過了。”


    批評的對象,此時淚眼婆娑,哭的好不可憐,她手裏還牽著兩個孩子,身上穿的衣裳還滿是補丁,人們都沒再忍心繼續罵她了。


    一旁的老太婆看形式不對,聲音拉高,“她還有臉哭,難道狗淚一流,就可以不道歉了嗎?”


    “她指著我這個老婆子罵的時候,把我孫子都嚇壞了。”


    “你們千萬別被她裝出來的模樣騙到了!”


    這老太婆說得跟真的一樣,陳芸芸心中冷笑,既然你那麽喜歡亂編排,那也讓你嚐嚐誣陷人的下場。


    陳芸芸哽咽著哭出了聲,“我哭…不是因為我…做錯了事。”


    她眼眶已經哭紅,聲音也斷斷續續,“我哭…是因為被冤枉…”


    她說話雖然斷斷續續,聽起來哀傷極了,但每個吐字都格外清晰和大聲,裏裏外外的人都聽見了。


    難道這大妹子真是被冤枉的?


    乘務員遞上一方帕子,柔聲道:“這位同誌,你先擦擦眼淚,如果真有什麽委屈,你可以說出來。”


    “對!聽完了老婆子的話,我們也得聽一聽這位同誌怎麽說,對不對?”


    那老太婆在大家都看不見的角度,斜眼瞪著陳芸芸。


    陳芸芸平息了下情緒,這才娓娓道來,“我家住平川縣溪雲公社徐家村,丈夫從軍十年。”


    “丈夫每月會寄錢迴來,但年前幾個月,突然斷了。我懷疑丈夫……他……可能是……犧牲了……”


    說到這,陳芸芸恰到好處的痛哭出聲,雙手捂著臉,肩膀不住抖動著,身形搖搖欲墜,看起來好不淒苦。


    “我,我不相信,所以帶了娘家弟弟和孩子們一起去找我丈夫。”


    “弟弟心疼我一個人拉扯孩子太辛苦,所以多花了些錢專門買了軟臥,想退也來不及了,隻好先上車。”


    “可一上車就看見我們的車廂坐了這一大家子人。”


    “我這孤兒寡母的,帶著娘家弟弟,哪裏是這群人的對手,所以我客客氣氣請他們讓一讓位置。”


    “這個婆婆就說我罵她,說上麵的鋪位是他們的。”


    “她說她兒子是煉鋼廠的正式工,力氣很大,讓我識相點把位置讓給她們。”


    “我手無縛雞之力,弟弟也久病羸弱,實在不知道怎麽辦,隻好求助乘務員同誌。”


    “沒想到乘務員同誌一來,那婆婆竟然搶先哭了。”


    陳芸芸眼淚如珠,就沒停過。說起自己的故事,更是繪聲繪色,周圍人都聽入了迷。


    “天哪,怎麽會有人這麽壞,欺負烈士的家屬!”有人幫陳芸芸出聲。


    陳芸芸反而看向她,哭著糾正道,“不!同誌,你說錯了,我的丈夫沒有死,他不會死的!當年戰爭那麽艱苦,他都扛了下來,他怎麽會死,嗚嗚……”


    說到這,陳芸芸已經是泣不成聲,脫力般靠在弟弟——容琰的肩頭,身子一陣陣抽搐,顯然是傷心欲絕。


    “她胡說!不要信她!我老婆子一把年紀了,難道還騙大家不成?”老太婆見事情發展不對,聲音都大了幾分。


    她的兒子兒媳全都惡狠狠地盯著陳芸芸,尤其她兒子長得虎背熊腰,一兇起來,臉上的橫肉都在抖動。


    車廂裏的人,包括乘務員,看看左邊哭的哽咽失聲、搖搖欲墜的悲慘女人,再看看右邊兇神惡煞的一大家子。


    這對比簡直不要太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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