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綿延遠去的曠野小道上,一輛汽車飛馳而來。


    一身西裝的中年男人靜坐在汽車後座裏,神情平靜,一雙深陷的眼窩略顯疲憊,眸光渾濁。


    “砰砰砰砰砰!”一連串的子彈突然從遠處飛來,打進車胎。


    駕駛座上的男人霎時慌張不已,眼睛瞪大,拚命穩住搖晃的車身,汽車在小道上劃過一道彎曲的弧線,車身重重一晃,徹底停了下來。


    車裏的中年男人眼神閃過一刹那的慌張,透過車窗四周掃視了一圈。


    全副武裝的士兵們從山坡上持槍而下,緩緩逼近。


    危險的氣息如黑雲壓境般襲來,中年男人不免心慌,左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臂,但很快又放了下來。


    就在士兵們步步緊逼之時,又是一連串的槍響從士兵身後響起,士兵們還沒來得及反應,全部中彈倒地。


    中年男人擰眉,隨即一笑,從車裏走了出來。


    倒地的士兵身後,梁懷瑾穿著一身並不正規的迷彩服和防彈背心,戴著麵罩,一副雇傭兵的裝扮,眼睛如一潭平靜的湖水,眸光沉靜,不急不緩地朝中年男人走了過來……


    ……


    跟隨博裏斯前往he的大本營之前,梁懷瑾約了邱也在他求婚的那個山坡上見麵。


    來到山坡上時,正是下午六點。他來早了,這個時候邱也還沒下班。


    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靜靜地在山坡上坐了一會,眺望著遠處海平麵上夕陽落下的光景。


    “阿瑾!”終於,邱也從身後跑了過來。


    她顯然有些激動,滿臉都是笑意。


    梁懷瑾站起身,和往常的每一次一樣,伸出手接住她的雙臂,任由她略為嬌嗔地撲進他懷裏。


    邱也在他懷裏揚起臉,眸光湛湛:“怎麽突然有時間來找我了?”


    梁懷瑾心情卻有些複雜,望著她期待的麵龐,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小也……”他躊躇著叫了她一聲。


    邱也從他懷裏略略站直身子,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望著他:“怎麽了?”


    梁懷瑾神色痛苦,一雙眉毛幾乎擰在一起,沒說話。


    感受到突然壓抑下去的氣氛,邱也意識到什麽,收起了笑容,竭力保持平靜道:“出什麽事了嗎?”


    梁懷瑾抬起頭,掃視著她的麵龐,緩緩道:“也沒什麽,就是,最近,特別想你。”


    他語氣平緩,可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有千斤重。


    邱也拉起他的手,觸碰著自己的臉頰,凝視著他:“我知道啊,我也想你。”


    旋即,她又輕輕笑開:“但是,我們不是馬上就迴家了嘛。”


    梁懷瑾表情頓住,沒說話。


    邱也感受到了他心底的那絲猶豫和不安,捏了捏他的手指,忐忑道:“是有新任務了嗎?”


    梁懷瑾嗓音沉沉:“是。”


    她靜靜地看他一眼,眼睛突然不安地掃過兩人腳下的草地,很快又抬起頭,急道:“是不是很危險?”


    以往有任務的時候,他是不會特意跟她說的,這一次,有些奇怪。


    “沒……”梁懷瑾欲言又止,“有點兒……”


    “是什麽任務?”邱也刨根問底。


    按照保密條例,哪怕邱也已經知道涅盤計劃的存在,梁懷瑾依舊不能向她透露任務的任何細節。


    見梁懷瑾沉默不語,邱也自己也明白了,隻道:“那你,千萬要保護好自己。”


    梁懷瑾眼裏突然透出急切的光,他緊緊握住她的手臂:“小也,答應我,你盡快迴國吧,好嗎?”


    邱也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了,頓時變得雲裏霧裏:“我們不是約好,三月份一起迴去嗎?”


    她自己想了想,忍著心裏的那絲難過,又道:“這次任務,要很久嗎?”


    梁懷瑾閉了閉眼睛,徹底把心裏的那絲猶豫掃幹淨了,對邱也認真道:“我這次的任務非同小可,得離開軍營一段時間,很有可能沒辦法如期迴國,如果我到時候不聯係你,你一定要自己先迴去。”


    邱也一瞬間眼眶泛紅,有點想哭了。


    梁懷瑾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隻握緊了她的手臂,無聲地低下頭。


    邱也心裏的悲傷頓時如洪水肆虐,眼睛一刹那被淚水浸濕,慌亂不安的情緒更是洶湧而來,她突然好恨,恨這場突如其來的戰爭。


    她隻是想跟他順利迴國而已,為什麽也這麽難?他們明明已經經曆了這麽多,為什麽老天還是不肯放過他們?


    半晌,她抬起婆娑的雙眼,突然不管不顧地哭求:“可不可以不去?我們就快要迴家了,就快了……”


    梁懷瑾看著她難過的樣子,心痛得快要撕裂,他突然又有一刹那的後悔,或許,那天從張啟軍辦公室出來,他就不應該再折迴去。


    “小也,你別難過,我會保護好自己,會盡量,跟你一起迴去的,如果不行,也不過是晚些日子而已,沒事的。”他竭力安慰她。


    邱也哪裏會相信他這些話,他躊躇不安的表情早已出賣了他。


    她狠狠搖了搖頭,帶著哭腔道:“我才不信,你騙我。”


    “沒騙你,真的沒騙你。”梁懷瑾也有些急了。


    邱也依舊不肯:“你別去了,我求你,你跟我一起迴國吧,我求求你。”


    梁懷瑾重重地垂下頭,任務已經箭在弦上,張啟軍已經為他鋪好了路,他哪裏還有迴頭路可走。


    更何況,再做一次選擇,他就真的能……這樣做嗎?他不知道,他心裏根本就沒有答案。


    麵對邱也突然的情緒崩潰,他除了心如刀絞,和她一樣難過痛恨,什麽也做不了。


    邱也哭了一會,猛然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麽話,頓時又覺得對不起他,明明說好的,無論他要做什麽,她隻需要相信他支持他就夠了,可她為什麽又……


    她抽抽噎噎道:“阿瑾,對不起,我知道我不應該阻止你,可是,我,我真的……”


    梁懷瑾心疼地看她一眼,突然一把將她拉進懷裏,攬住她的腦袋:“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用道歉,該道歉的人是我。”


    邱也伏在他懷裏,低低地抽泣。


    兩人一時沉默無言。


    夕陽最後的餘暉籠罩在他們身上,光影越來越淡,直到徹底消失。


    梁懷瑾緩緩鬆開邱也,抬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痕,懇切的目光掃過她因為哭泣而變得微紅的臉頰:“小也,快答應我,如果我不聯係你,你一定要自己迴國。”


    邱也望著他殷切的麵龐,抿了抿唇,最終道:“我知道了,你別擔心我。”


    梁懷瑾終於得到想要的答案,緩緩鬆開邱也的手臂,決然地轉身,準備離去。


    “阿瑾!”邱也一刹驚慌,追著他跑。


    他的腳步卻越來越快,仿佛多停留一秒,他就不忍心走了。


    邱也追著他的腳步也越來越快。


    “啊!”追不上,終是一個踉蹌,她狠狠摔倒在地。


    梁懷瑾聽見她摔倒的聲音,急忙轉身,快步折迴,將她扶起來:“沒事吧?”


    邱也忍住腳下的疼痛,一雙濕潤的眼望著他,不舍,擔憂,眷戀,各種情緒充斥在她的眸子裏,她的一顆心狠狠揪住,讓她無法輕易鬆開他的手。


    “阿瑾,你也要答應我,你一定要平安迴來。”她近乎地哀求地說道。


    梁懷瑾頓時心頭更為不忍,他撫摸著她的臉頰,靜靜地望著她,也不管她唇邊都是淚痕,突然傾身吻下去。


    離別的吻,格外地叫人沉淪。


    唇齒間都是彼此的氣息,滿是不舍和依戀。


    邱也承受著他掠奪般的深吻,有些吃痛地蹙起眉,卻依舊抓緊了他的衣襟,不舍得鬆開,隻知道迴應。


    不知過了多久,梁懷瑾鬆開她,最後看她一眼:“我走了。”


    她的一顆心,如從雲端墜落。


    他的手從她的手心滑下去,她抓不住了。


    他邁動腳步離開,她沒法再追了。


    她看著他的背影隱匿在半明半昧的夜光中,逐漸變得模糊,越來越遠……


    直到此刻,她才終於看清楚,在他那一身常年沾染著塵土與血跡的迷彩服下,一半是國家與軍令,和平與信仰;另一半,就是對她深沉的愛與依戀。


    仿佛有一種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深深地壓彎了她的背脊,她佝僂著身子,哭得不能自已。


    “阿瑾,你一定要活著迴來。”


    直到圓月高懸,邱也抹掉眼淚,轉身迴伽西高中。


    沙伽的局勢越發嚴峻,附近又多了很多流離失所的孩子,伽西高中再次成為了孩子們的避難所,她的工作,也變得越發艱難。


    仿佛一夜之間迴到了前年那個滿目瘡痍的狀態,她心裏不甘,痛苦,甚至痛恨,可終究也沒法抱怨,隻能拚盡全力,為這些孩子,能做多少是多少。


    保護孩子,就是她待在這裏最大的信念。


    而她的阿瑾,也時刻在用生命堅守著他的信仰。


    她會和他一起努力,去守護光明,守護善良,守護世間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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