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伽沒有暑假,春季期結束後,隻短暫休息了一個禮拜,學校就開學了。


    七月底八月初,沙伽迎來了一年中最熱的時節,體表溫度達到了四十多度,地麵更是像被火爐炙烤的鐵板一樣,滾燙熾熱得能烤死路過的螞蟻。


    一大早,很多老師討論著明天要迎接巴尼爾的一個高層領導人到學校演講,以此鼓舞學生的事情。


    這件事情伊莎校長在幾天前的教務例會上已經強調過,這個高層領導人到學校來演講,是冒著被以塞諾暗殺的風險的,所以身邊必然會帶著很多保鏢,學生也可能會很激動,希望那天各位老師能夠維持好學校的秩序,讓演講順利進行。


    邱也從前也在新聞上看到過這個巴尼爾領導人的事跡,他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叫阿斯特,沙伽爆發戰爭的這兩年,阿斯特除了處理巴尼爾政治上的事務,在戰況穩定時,還會到沙伽的各個學校去演講,特別是聯合國學校,以此來鼓舞學生,保住沙伽的新生力量。


    邱也覺得慶幸,像巴尼爾這樣令人焦頭爛額的政局,還能有這樣一個關心沙伽兒童的領導人,願意冒著生命危險,到沙伽的學校來演講,這對於沙伽兒童來說,確實會是一個很好的鼓舞,至少,能讓他們感覺到,自己的國家沒有拋棄沙伽這片土地,沒有放棄他們的家園,他們還是祖國最重要的一部分。


    第二天,阿斯特在早上十點到了學校,演講台就設置在學校最大的一個會議室裏,邱也看著阿斯特走進會議室,身後圍著一圈全副武裝的士兵。


    她組織著學生們入場,時不時抬頭看一眼演講台上的人,她第一次在現實裏見到這個長得很慈祥的老頭子,滿頭花白的頭發,看起來飽經滄桑的臉上溝壑縱橫,一雙渾濁的眼裏永遠盛滿了憂傷,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


    “邱邱!”


    正忙碌著,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唿喚,邱也迴過頭去,看清了來人的麵容,臉上一刹那綻放出燦爛的笑。


    “瑞克!”竟是瑞克!去年告別她,去參軍了的瑞克。


    她走上前,打量著眼前的人,他今年也不過才十九歲的年紀,可整個人看起來已經很成熟了,長得很高,一身筆直的軍裝襯得身姿越發挺拔,臉部輪廓也變得更加硬朗了,短短一年半的時間,他已經從去年那個十八歲的毛頭小子,成長為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一個保家衛國的軍人。


    邱也有些感慨,抬頭看著他:“rick, long time no see, why are you here?(瑞克,好久不見,你怎麽會在這?)


    瑞克自從剛才見到她的那一刻起,臉上的笑容就沒停過,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難掩驕傲道:“i am already a captain, the leader in charge of this security work.(我已經是上尉了,是負責這次安保工作的頭兒。)”


    邱也撲哧一笑,看一眼他的肩章,跟梁懷瑾的大同小異,三顆星星。


    她心裏很清楚,他晉升的速度能這麽快,一定遭受了很多常人不曾忍受的苦楚,特別還是在沙伽這樣的地方,她不免心疼道:“suffered a lot this year, right?(今年受了很多苦,對吧?)”


    瑞克撓撓腦袋,竟又顯露出一絲少年人的羞澀氣:“大大小小的戰役參加了不少,在血與火中曆練,這都是理所當然的,我很慶幸,這一年,能為我的國家而戰鬥,也看到了戰況的好轉。隻是可惜,我的很多戰友,都犧牲在了戰場上。”


    邱也點點頭,欣慰地看著他:“今天見到你,真的是太開心了,感謝上帝,你還好好的。”


    瑞克垂眸看她:“邱邱,又一次在沙伽見到你,我也很開心,當初伽西高中重新開學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會迴來的。”


    邱也拍一下他的肩膀,風趣道:“我可不是那麽偉大的人,當初猶豫了好久呢。”


    瑞克聳聳肩:“你還是和曾經一樣幽默。”


    邱也迴過頭去,看了眼人群,學生們已經整齊坐好,演講台上的老師也在給話筒試音,演講很快就要開始了。


    她對瑞克道:“演講就要開始了,去履行你的職責吧,這可不是什麽輕鬆的差事,保護好自己。”


    “首先得保護好那個人啊。”瑞克下巴抬了抬,指了指演講台上的阿斯特。


    邱也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跟他揮了揮手,迴到了座席上。


    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古以來,那麽多英雄豪傑的功成名就,哪一樣不是建立在犧牲者的累累白骨之上的?


    生命是平等的,可總會有一些人,拿自己同樣寶貴的生命,去扞衛別人的生命,堅定且執拗,如同一份嗜血的信仰,永不更改。


    驀地,邱也又想起了梁懷瑾。


    他不也是這樣的嗎?無數次深入險境,挽救了那麽多與他毫不相幹的生命。


    她歎了口氣,自從梁懷瑾上次離開後,她一直沒聯係過他,禮拜六也沒去他駐地見他了,有好幾次,她很想他,想給他打電話,可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撥出去。


    自從上次塔斯麗的事件後,她不知道她怎麽了,對梁懷瑾莫名地產生了一種不該有的情緒,她篤定他欺騙了她,她也知道他有很多的軍事機密,她想理解他的,可每每想起他身上那件沒有國旗的沾血的作戰衣,她心裏總是憂懼又惶恐,怕他瞞著所有人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更怕他再次滿身是血地出現在她麵前。


    所有的這一切,她一樣都承受不起,每次想起,撕心裂肺地疼。


    邱也想梁懷瑾想得神思飄忽,再抬起頭時,演講已經過半,阿斯特在演講台上講得慷慨激昂,瑞克帶領著他的士兵們,警惕地圍在會議室周圍的每一個角落。


    瑞克的安保工作確實做得很到位,每個士兵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眼神也在密切監視著人群中的動靜。有好幾次,她不經意和那些士兵對視上,他們的眼神像狼一樣,銳利又狠辣,盯得她心裏發慌,好像她就是以塞諾間諜一樣。


    而瑞克,如今也是這副狠辣的樣子了,每一個浴血沙場的軍人,都免不了走上嗜血冷酷的道路。


    演講結束,會議室裏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邱也沒怎麽認真聽,象征性地鼓了掌。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退出會議室,學生人數太多,也沒等阿斯特離開,就一窩蜂要湧出會議室,有好幾個情緒激動,像是要去采訪阿斯特,士兵們圍在阿斯特周圍,為他開出一條道路。


    邱也和其他老師唿喊著,讓學生們不要擁擠,一個一個走。可情勢顯然有些難以控製了,邱也被人群推搡著出了會議室。


    阿斯特走到了會議室門口,正在此時,一道明晃晃的光芒從遠方高處落了下來,正對著阿斯特的腦門。


    邱也心裏一驚,望了眼光芒射來的方向,剛想大喊,就見瑞克衝阿斯特跑了過去,邊跑邊嘶吼:“get out of the way! enemy!dangerous!(讓開!有敵人!危險!)”


    有兩個士兵舉槍,對準光芒射來的方向,“砰砰砰”開了好幾槍,可敵人太隱秘了,根本打不中。


    很快,那道光芒又換了個方向射過來,同樣落在阿斯特的身上。


    現場一片混亂,瑞克無法跑到阿斯特身邊。


    學生們顯然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還以為士兵開槍隻是在警示他們保持秩序。


    此時,邱也班裏的一個學生突然跑到了阿斯特身前,那道光芒瞬間落在了他的後腦勺,邱也一激靈,推開人群衝過去,一把將那個學生推開。


    “砰!”高處的人扣動了扳機,子彈“嗖”一聲飛來。


    邱也還沒反應過來,隻覺背後被人推了一把,整個人往前一傾,栽倒在地上。


    身上同樣有一個龐大的身軀落了下來,那顆子彈擦過身前人的手臂,又從她的鬢角擦了過去。


    “砰砰砰砰砰!”瑞克追著開槍的人不斷射擊,那人終於中彈,從高處栽落下來,砸在地上,鮮血噴湧。


    不明就裏的學生們此刻終於反應過來,紛紛湧到了那具屍體前,往高處張望著。


    槍聲在此刻平息,可不確定危險有沒有解除,士兵們全部神經緊繃,端著槍圍在了阿斯特周圍。


    瑞克心有餘悸,上前來查看情況,邱也把身旁的阿斯特扶起來,看到他的手臂在不斷地流血。


    瑞克蹲下身,第一反應竟是查看邱也的傷勢,她的鬢角也擦傷了,他掏出一張手帕按在邱也鬢角,一臉焦急道:“qiu qiu, are you okay?(邱邱,你還好嗎?)”


    邱也看著他焦急的神情,愣了一秒,很快迴過神來,指著阿斯特道:“he was injured.(他受傷了。)”


    她站起身,扶起身後的學生,又道:“我那有醫藥箱,我過去拿。”說完拔腿就跑。


    瑞克迴過身去,看到阿斯特手臂在流血,急忙把他扶起來。


    一群士兵簇擁著二人重新進了會議室。


    邱也跑迴宿舍,從床底下拿出醫藥箱。


    這個醫藥箱是上次梁懷瑾出事後她準備的,她害怕有一天,梁懷瑾再受著傷來到她這裏,她還是那麽手忙腳亂。


    她抱著醫藥箱,又迅速跑下樓去,迴到了會議室。


    醫生還沒到來,邱也幫阿斯特查看著傷勢,萬幸的是,他傷的不重,手臂沒有嵌進子彈,就是簡單的擦傷。


    可他緊緊皺著眉頭,還時不時哀嚎幾聲,那痛苦的樣子,還以為他快要死了。


    但畢竟是救命恩人,可能年紀大了身體機能不行,邱也沒想太多,急忙幫他處理起傷口來,消毒上藥,再包紮好,很快就處理完畢了。


    她看著阿斯特,感激道:“thank you, it was you who saved me.(謝謝您,是您救了我。)”


    阿斯特慈祥道:“你也救了學生,更何況,這顆子彈原本就是衝著我來的,是我害你受傷了。”他看了眼她的鬢角,“你也處理一下你的傷勢吧。”


    剛才太緊張,邱也此刻才感覺鬢角處疼得厲害。她抬手摸了摸,摸下一片鮮紅的血跡。


    瑞克看著邱也,二話不說,從她手裏拿過東西,學她剛才的樣子,要給她消毒包紮。


    邱也躲開:“我沒事,我自己來就好了。”她看著他,眼神閃爍,“你去做你該做的事。”


    此時邱也的一個女學生上前:“老師,你教過我們的,我會,我來幫你。”


    邱也微笑:“好。”


    戰鬥已經平息,阿斯特需要休息一會才能離開,瑞克下令讓士兵們出門去搜查,看還有沒有別的敵人。


    邱也坐在凳子上,任由學生給她處理傷口,她望了眼瑞克的方向,他正擔憂地看著自己。


    她收迴眼神,沒再想了。應該是她想多了。


    安德烈沒來聽演講,此刻聞訊趕來,見到了瑞克,激動地和他攀談起來。


    邱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鬢角隱隱約約的疼痛刺激著她的神經,她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想起梁懷瑾,如果她剛剛死掉了,他會發瘋吧。


    她突然又好心疼他,每天出生入死,還要擔心她的安危。


    可是,她那絲糾結的不安情緒為什麽還是存在,她覺得她好痛苦,一時間,身體裏哪哪都疼。


    邱也的傷口處理完畢,瑞克和安德烈說完話了,他走了過來,幫邱也收拾好醫藥箱,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溫和道:“qiu qiu, i should go now. take care of yourself.(邱邱,我該走了,照顧好自己。)”


    他關切的眼神,看得邱也心裏發慌,臉上那絲落寞的笑容,帶著自嘲的味道。


    邱也竭力笑出來,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輕鬆道:“你今天的表現很好,好好的,保衛你的國家和民族。”


    “of course!(當然。)”他的眼睛極明亮,一閃一閃的。


    他轉過身,指揮士兵們護送著阿斯特離開了。


    邱也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他仿佛瞬間從剛才的落寞變得高大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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