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下車的地方距離村莊大約幾百米,隔著一大片草原,可以看到遠處錯落的民房,那應該是個挺平靜的村莊,還沒有受到戰火的侵擾。


    邱也拉著男孩,踩在柔軟的草地上,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男孩忽然抬頭問邱也:“老師,你說,有一天,戰爭會結束嗎?”


    邱也望著男孩,忽然鼻子一酸,戰爭結束,和家人過平凡的生活,這隻是一個小孩子最樸實簡單的願望,可如今對於他們來說,成了最遙遠的奢望。


    邱也握緊了他的手,溫聲說:“會的,戰爭很快會結束的。”


    男孩仰起臉,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唇角有淺淺的梨渦:“那真的是太好了,等戰爭結束了,我爸爸就可以迴來了。”


    “你爸爸?”邱也臉上升起一絲疑惑,“你爸爸是軍人?”


    “不是的,”男孩搖頭,“他是個記者,戰地記者,自從戰爭爆發,他已經很久沒有迴家了。”


    “那你家裏現在……”


    “我媽媽還在家裏,我們家隻有我一個小孩,媽媽說,學校應該比家裏安全,讓我在學校好好待著。可我現在,隻想迴家跟我媽媽在一起,我擔心她。”


    二人聊著,腳步並沒有停下。


    邱也望著男孩憂慮的麵龐,懂事孝順的孩子,總是讓人心生憐愛,更何況,他還這麽勇敢,小小年紀,就敢直麵以塞諾的槍口。


    她把他的手牽得更緊了一點,希望給他一絲寬慰。


    穿過草原,進了村莊,邱也又叮囑說:“如果你們覺得家裏危險,可以跟媽媽一起到學校來,學校目前來說還是比較安全的。”


    “嗯,謝謝老師。”男孩點頭。


    邱也微笑,忽然想起還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便問道:“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亞辛。”男孩仰起臉,露出兩顆小虎牙。


    走在村道上,邱也觀察著四周,雖然兩邊民房完整,沒有被戰火損毀的跡象,但奇怪的是,所有房子全部大門緊閉,整個村莊看起來已經空了,一絲人氣也沒有。


    亞辛的家坐落在村尾的山頭上,一棟低矮的房子,周圍是灰褐色的泥土,隔開幾米,又是另一座空蕩蕩的民房。


    邱也心裏奇怪,按道理,沒有被戰火波及的村莊不至於一個人影也沒有,可這個村子的氣息也過於安靜詭異了些。


    根據亞辛所指的路線,邱也和他來到了他家門前,可眼前依然是大門緊閉,一絲動靜也沒有,不像是有人住的樣子。


    周圍暮色昏暗,一片靜謐的氛圍裏,粗糙的磚石掩映在夕陽的餘光中,透出一種死寂的幽暗氣息。


    安靜的空氣裏,隱隱有絲不尋常的聲音傳來,聽著像是男人脆弱的呻吟。


    邱也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亞辛剛想開口喊媽媽,她急忙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低聲說:“先別說話。”


    亞辛一臉疑惑,邱也把手從他嘴上移開,牽著他的手,來到房子一側的窗戶下。


    她示意亞辛不要說話,自己慢慢直起了身子,望了眼房子裏的狀況。


    看清了屋子裏麵的場景,邱也不禁瞪大了眼睛。


    一個中年男人被綁在椅子上,嘴裏塞著一團紗布,正緩慢而沉重地唿吸著,他渾身都是傷痕,血紅的顏色印在衣衫上,紗布緊緊堵住了他的嘴,他發不出太大的聲音,隻是無助地呻吟。


    對他施加暴行的是兩個全副武裝的士兵,邱也認出他們身上的軍裝,分明是以塞諾的軍人。


    而兩個施暴者旁邊的地板上,躺著一個不知昏迷還是死去了的婦女,她頭上裹著頭巾,無聲無息地平躺著,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氣。


    邱也壓抑住喉嚨裏要衝出來的聲響,急忙捂著嘴巴蹲了下來。


    “老師,怎麽了?”亞辛低聲問,稚嫩的臉上寫滿了擔憂。


    邱也端詳了眼亞辛的眉眼,分明跟被綁在椅子上的男人有幾分相似,那應該是他的父親。


    那地上那個,就是他的母親了。


    亞辛還是個這麽小的孩子,他的父親,如今被兩個以塞諾軍人侵害著,他的母親,慘淡地躺在屋裏,生死未卜。


    邱也心中升起一股龐然的悲憫和憐愛。


    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對施暴者的憤恨。


    亞辛說,他的父親是一名戰地記者,那一定是拍下了以塞諾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才會被他們綁在這裏,施加酷刑。


    邱也的腦子快速思考著,會是什麽事,讓一個國家的軍人對一個記者下手,這其中的秘密一定非同小可。


    亞辛見邱也一臉緊張,也不迴答,便急得自己站起來看了一眼,看清楚屋裏情況的那一刻,他欲驚唿出聲,被邱也從身後捂住嘴巴,死死按了下去。


    邱也猛地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不能驚動他們。


    亞辛忍著哭腔,低聲說:“老師,我爸媽……”


    “我知道,”邱也點頭,拚盡全力安撫亞辛,“先別衝動……”


    她拉著亞辛躲進附近的房子,掏出手機想要求助,可一時之間,她竟不知道該向誰求助,巴尼爾的軍隊都撤走了,現在還有誰能幫到亞辛的父親?


    他隻是個記者,並不是軍人,竟也要遭受這無妄之災。


    邱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該如何是好。


    亞辛到底是個孩子,此刻無比的悲傷無助,捂著臉痛哭著。


    要不是邱也拉著他,他恐怕要衝進去救他父親,被那兩個士兵抓住了。


    邱也一邊盡力安撫著亞辛,一邊絞盡腦汁想辦法。


    夜幕漸漸落下來,當天邊最後一絲光線被黑暗吞噬時,一陣沉悶的聲響忽然從門外傳來。


    邱也趴在窗口上往外看了一眼,卻見剛剛那兩名士兵踉蹌著倒在屋子門口的台階上,看樣子是喝了酒,醉得有些不省人事。


    “我媽媽是釀酒師。”亞辛在一旁解釋。


    邱也心裏升起一絲希望,扯開嘴角一笑。


    沒想到他媽媽的技術關鍵時刻還能拖住這兩個酒鬼,這樣,他們就可以趁著他們醉酒的間隙,小心潛進屋裏,把他父母救出來了。


    邱也心跳如雷,拉著亞辛走出房間。


    她默默地給自己打氣,心下一橫,一切都豁出去了。


    其實,她隻是個再平凡不過的人,可是這一天之內,她好像上演了好幾場大片。


    她拉著亞辛來到他家門口,小心翼翼地繞過醉酒的士兵,進了門,她二話不說就開始給亞辛的父親鬆綁。


    她害怕得渾身冒冷汗,手上解繩索的動作飛快。


    此時椅子上的男人也醒了過來,他注意到一旁的亞辛,他正搖晃著地上的母親,無聲地哭泣。


    他很清楚,他的妻子已經死去了,因為不肯說出膠卷的藏匿之所,她被那兩個沒人性的渣滓活活掐死了。


    邱也鬆開了他身上的繩子,打著手勢讓他快跑,門口的士兵很快就會醒來的。


    男人眼神柔和,對邱也表示感謝,很快背起地上的妻子,出了門去。


    邱也不解,他沒有搭理亞辛,竟先背起了他昏死的妻子。


    可她沒有心思思索更多了,急忙拉起地上痛哭無聲的亞辛,跟著男人一路逃出去。


    他們跑啊跑,借著昏暗的月光,跑出村莊,跑過草原,夜風唿唿吹著,邱也整個人打了個寒噤。


    忽然,“砰”的一聲槍響,劃破了黑夜的靜謐。


    邱也緊緊拉住亞辛,猛地迴頭一看,果然是那兩個士兵追來了。


    他們醒得也太快了些,早知道,就應該先弄死他們。


    邱也雖然心裏這樣想著,但真的殺人是不可能的,亞辛的父親也隻是個記者,從沒殺過人。


    槍聲接二連三地從身後傳來,因為隔得遠,沒有打中。


    “快跑!”邱也拉著亞辛一路狂奔。


    前麵的亞辛父親也跑得飛快,可他身上受了傷,又跑出十幾米,終於還是雙腿屈膝倒了下去。


    他背上的妻子滾落在草地上,依舊麵色死寂。


    男人一臉慌張,忍著身上傷口傳來的劇痛,忽然抽出了一把匕首,“嘩啦”一下割開了他妻子的喉嚨,喉管瞬間破開,鮮血噴濺。


    “啊——”夜色裏,邱也捂著嘴巴尖叫出聲。


    亞辛痛苦地衝過去,伏在地上,淒厲地大喊:“媽媽!”


    男人從妻子破開的喉嚨裏取出了一個膠卷,膠卷上沾滿了黏糊糊的血液,夜色昏暗,看不清那鮮紅的顏色,但依舊刺目,連人的心髒都猛地紮了一下。


    原來就是這個原因,他率先背起的是死去的妻子,而對活著的兒子置若罔聞。


    為了保住這個膠卷,他的妻子把膠卷吞了下去,還被那兩個軍人殺害,他更是被嚴刑逼供,卻死活不肯說出膠卷的下落。


    這個膠卷裏麵,到底藏了什麽秘密?讓他們不要命了也要守護。


    眼前的一幕對邱也的衝擊太大,她渾身都縈繞著恐懼,麵色被嚇得一片慘白,嘴唇更是劇烈地顫抖著。


    可身後的追兵不給他們猶豫悲傷的機會,槍聲越來越近。


    生死就在眼前,男人忽然踉蹌著衝到邱也身前,把膠卷遞給她,狠狠咽了口氣,急促地說:“我知道你是個好人,這裏麵,是我拍的以塞諾軍隊的罪證,他們對死去的平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這份罪證需要公之於眾,求求你,一定要保住這個膠卷,將它交給聯合國,公布給全世界。”


    男人的嗓音因為著急而劇烈地顫抖著,整張麵容扭曲而撕裂,迫切又懇求地看著邱也。


    邱也顫抖著接過那帶血的膠卷,重重點了點頭。


    她不知道這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麽,但手裏的膠卷好像有千斤重,讓她提不起,她的心也隨著這沉重的膠卷,重重沉下去。


    男人得到了應允,忽然解脫了一般,一把將亞辛推到邱也懷裏:“從此以後,他就是個孤兒了,麻煩你,幫我把他送到孤兒院。”


    “爸爸!”亞辛淚如雨下,拉著父親的衣襟苦苦哀求,求他不要丟下自己。


    邱也潸然淚下,她知道男人要去跟身後的士兵拚命了,他要為她和亞辛爭取逃跑的時間。


    她攥緊了膠卷,把它放進口袋裏,拉起亞辛拔腿就跑。


    她心髒狂跳,好像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這件事關乎著一個天大的秘密,這個秘密如今寄於她一身,她要拚死守護住。


    她不顧一切地拉著亞辛往前跑,亞辛不停地迴頭,看向他的父親。


    那個一腔孤勇的沙伽記者,用自己和妻子的生命守護了一個看起來毫不起眼的膠卷,這膠卷裏,藏著以塞諾軍隊的罪證。


    如今,他要用他最後的生命力,去和他們國家的侵略者戰鬥,拚盡他最後一絲鮮血,撕開侵略者的真麵目。


    身後,男人和士兵撕打的聲響越來越烈,或者說,是男人挨打的聲響越來越慘烈,他隻是個手無寸鐵的記者,怎麽可能打得過全副武裝的士兵。


    邱也忍著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拚命忽視掉身後的慘叫聲,隻顧拉著亞辛逃命。


    忽然,“砰”的一聲巨響,從身後炸開,邱也猛地迴頭,她一瞬間淚盈於睫。


    淚水模糊了雙眼,透過朦朧的水霧,她看到一陣蘑菇雲從草地上升起,昏暗的夜色下,男人拉響了士兵身上的手榴彈,和他們同歸於盡了。


    “爸爸!”亞辛的哭喊聲響徹雲霄,他向著蘑菇雲炸開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們的危險解除了,可邱也卻沒有一絲輕鬆,反而渾身一打顫,雙腿像灌了鉛,狠狠打折,跪了下去。


    她無聲地落淚,為這悲哀的逝去,和這誓死的守護。


    她拿出口袋裏的膠卷,淚水一顆顆砸落在上麵,暈開一片慘淡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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