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伽時間上午十一點,邱也和馬躍等人終於將援助的醫療物資送達希爾醫院。


    這一路上並不順利,除了道路崎嶇,車子臨時沒油以外,一路上為了避開以塞諾的轟炸區,他們還繞了很遠的路,原本一個小時能走完的路程,足足走了近四個小時。


    貨車到達希爾醫院門口,有醫院的工作人員出來接應,和邱也等人一起將物資搬進醫院。


    一進醫院,邱也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整個醫院可以說是亂成一團,醫生護士們唿喊著,奔跑著,將一個個傷者推進醫院;衣衫襤褸、渾身疲憊的平民們,遍布在醫院各處的空地上,或坐或躺, 將醫院當成了暫時的棲息之所;至於周遭的環境,更是一片混亂,到處都是堆積起來的不明物體,或許是垃圾,或許是廢棄的物資。


    邱也看著眼前的場景,心中苦澀,神思一陣恍惚,馬躍提醒道:“小邱,發什麽愣啊,快幹活,醫院已經忙不過來了。”


    “哦。”她迴過神來,搬起物資繼續往裏走。


    路過一條長長的甬道,一旁席地而坐的平民拿著深凹的眼窩盯著他們,眼神空洞而茫然。


    邱也被他們盯得發慌,覺得自己好像一個突然闖入苦難營裏的光鮮亮麗高高在上的人,自己身上保暖的衣物,幹淨的皮膚,健康的軀體,全部都成為了罪惡,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天生就是該被譴責的。


    她心情酸澀,觀察著周圍人的神色,沒注意地上一灘水漬,忽然腳下一打滑,眼看著就要倒下去,一個坐在地上的沙伽男人伸出手接住她,瘦弱的臉上是平淡的神色:“are you ok?(你還好嗎)”


    他看到邱也是亞裔麵孔,說的是英語。


    邱也一陣感動,剛才的負疚感一掃而光,抬眼道:“thanks.”


    她看到沙伽男人手上皸裂的皮膚,是長期經曆寒冷和風霜所致,她心頭不忍,急忙搬起了物資,將他手上的重量移開。


    搬運物資的過程中,馬躍忽然接到了李雲天的電話,說在希爾醫院附近十幾公裏的小鎮裏有一批臨時送來的物資需要接收,為了避免變故,需要他們馬上趕去小鎮。


    可他們路上耽誤了太多時間,希爾醫院的物資還沒有處理完,馬躍和邱也需要留下來做交接手續,馬躍掛了電話,一時犯了愁。


    沈葭主動道:“我先和其他人去小鎮接收物資吧。”


    可他們隻有一輛車,沈葭和其他人開車離開了,馬躍和邱也還怎麽迴去?


    邱也道:“沒關係,我們後麵問問醫院,有沒有車輛可以臨時借給我們,實在不行,等沈葭他們完成任務了再迴來接我們也行,接收物資要緊。”


    馬躍點點頭:“也隻好先這樣了。”


    沈葭大踏步上了貨車駕駛座,發動貨車,帶領著其他誌願者前去小鎮接收物資。


    在希爾醫院忙碌了大半天,馬躍和邱也終於可以去做交接手續。其實倒也不是手續有多麻煩,隻不過醫院裏的醫生們實在太忙碌了,甚至到了混亂的程度,他們在等待醫生在文件上簽字的同時,還忙著幫各路醫生護士把很多在爆炸中受傷的平民送進手術室,光是打下手的工作就幹了十來迴,一來一去,自然就耽誤了時間。


    醫院小小的隔間裏,沙伽醫生用他們國家的語言表達了對中國的感謝,稱這批物資可以多救活很多沙伽百姓。


    邱也勉強給馬躍翻譯了一下,大概意思就是感謝他們,主會保佑他們。


    馬躍哈哈一笑,大概覺得他們的祈禱還挺有意思的,說真的,他不是很在意主會不會保護自己,他隻想靠著自己的力量,平安活著,還有十幾天就可以迴國,和他的女友結婚。


    在文件上簽了字,邱也和馬躍往醫院外走,路過大通道時,邱也忽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那道身影速度很快,隨著一輛推進手術室的擔架車快速從她眼前掠過。


    她心頭一驚——


    是梁懷瑾!


    馬躍見邱也神色不對,問道:“你怎麽了?”


    邱也道:“看見個熟人。你在這等我一下,行嗎?”


    馬躍不是很明白她的狀況,隻說:“那你盡快,我去問問醫院後勤有沒有車借我們,確定能迴去了我給你消息。”


    “好。”


    邱也丟下馬躍,快速循著梁懷瑾的身影而去。


    馬躍看她著急的樣子,不明所以,撓撓腦袋轉身走了。


    邱也一路追著梁懷瑾往手術室門口奔過去,擔架車進了手術室,護士把梁懷瑾攔在了門外,梁懷瑾一迴頭,看到了迎麵跑來的邱也。


    邱也因為快速的奔跑,臉上微微發紅,有些急促地喘氣。


    梁懷瑾一臉驚訝,走上前去,邱也跑得太快,差點撞上他,他急忙伸出手,托住她的手臂,這感覺有些微妙,他不是第一次,像現在這樣,扶住這個女孩。


    又是這熟悉的溫潤觸感,邱也微微喘著氣,抬起頭,著急道:“你受傷了?”


    “不是我,”梁懷瑾有些不明所以,“你怎麽在這?”


    “哦。”邱也真是關心則亂,梁懷瑾隻是來個醫院而已,被推進手術室的又不是他,她怎麽急成這個樣子。


    她一時有些窘迫,解釋道:“我是來送物資的,突然看到你在醫院,還以為你出事了。”


    醫院這種地方,她希望他永遠都不要來。


    梁懷瑾見她焦急的神色,心裏感動:“是韓立,他腿上中了一槍,從郊外迴來,拖得有點久,得趕緊做手術,把子彈取出來,不然腿就廢了。”


    “你們去郊外執行任務了?”邱也急急道。


    她明知道,執行任務就是梁懷瑾的常態,可總也免不了為他擔憂,每一次知道,都害怕他受傷,害怕突然再也見不到他。


    “嗯,”梁懷瑾習以為常,淡淡道,“端了恐怖分子的一個據點,救了幾十個人質呢。”


    梁懷瑾沒覺得這些出生入死的經曆對他有什麽影響,隻是單純為了能完成任務,還救了那麽多人而感到高興。


    邱也默然了半晌,和梁懷瑾一起等在手術室門口,她望著大門緊閉的手術室,溫聲道:“韓立他不會有事吧?”


    梁懷瑾寬慰她:“沒事的,我們不是第一次受這種傷了,子彈取出來休養一陣就好。”


    “你也中過彈嗎?”邱也忽然糯糯地問。


    “嗯,”梁懷瑾也不隱瞞,笑了笑,”總有防彈衣防不住的時候。不過,問題不大,都好了。”


    邱也抿抿唇:“梁懷瑾,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啊。”


    梁懷瑾輕聲迴應:“我會的。”


    邱也用餘光去瞥梁懷瑾,看到他的袖子挽起半截,肌理流暢的手臂上,一道傷口緩緩往外滲血。


    “你受傷了?”她去拉他的袖子,扯開來看,傷口挺長的,鮮紅的血液湧出來,混著之前流出的已經凝固的暗紅血液,斑斑駁駁的,看著叫人心疼。


    梁懷瑾抬起手臂,顯然沒意識到自己受傷了,或者這對他來說根本不算是傷。


    邱也道:“你等我一下。”她拔腿跑開。


    “誒——”梁懷瑾看著她跑開的身影,摸了摸那道劃痕,摸下來一道暗紅的血凝塊,很快,鮮血又湧出來。


    護士們忙不過來,這些小傷是沒法處理的,不過邱也本來也沒想麻煩護士,自己拿了碘伏和紅黴素藥膏跑迴來。


    她把藥膏和碘伏放在長椅上,先把梁懷瑾的袖子往上拉,俯身在傷口上吹了吹,輕輕弄掉上麵的沙子和汙物,而後拿起棉簽,沾了碘伏輕輕塗上去,消毒完畢,再擠出紅黴素藥膏塗在傷口上,緩緩吹了吹,動作輕柔,滿懷憐惜。


    梁懷瑾任她擺弄,觀察著她專注的神色,她的眉眼,因為擔憂而微微皺起,耳邊一縷落下來的發絲,輕輕拂動。


    梁懷瑾心裏一陣又一陣浪潮湧起。


    波濤洶湧。


    表情可以變換,可感情是藏不住的,他聽到他心裏的幸福和渴望。


    “邱也……”梁懷瑾忽然開口。


    “嗯?”邱也處理好了傷口,抬頭看他,又叮囑道,“你注意一下,最近別讓傷口沾到水。”


    梁懷瑾垂眸,把袖子拉好,手背碰到邱也的手,他輕聲迴應:“好,我會注意。”


    邱也的心思已經昭然若揭,梁懷瑾不是看不出來,可是,時間不對,地點也不對,在這被死亡和鮮血籠罩的時間裏,在這片戰火紛飛的土地上,這樣不合時宜的場合,他沒法說出那些話。


    等任務結束吧,等迴國了,這段塵封已久的感情,或許會有個結果。


    他多想告訴她,他有多喜歡她,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善良,還是那個簡單純粹的女孩,像落在他生命裏的一道光,那麽溫暖,那麽閃亮。


    邱也,我好喜歡你。他在心裏默默表白,把那唿之欲出的情感壓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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