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薑並不知道,劍陣啟動後,一把靈劍就趕在劍陣首劍捅入之前,試圖截下那劍,也許是以神禦劍之人太久沒有用劍,靈劍沒有順利彈開吳丹秋的劍陣,隻是偏移了那些劍尖的方向。


    竺薑雖然在極端的疼痛下失去意識,但實際上沒有一把劍真正刺穿她的後心。


    舒夷比施救的那人晚了一步,先擲出一口巨鍾把竺薑護在裏麵,隨後在那人的掩護下控製吳丹秋。


    吳丹秋神識不清,僅僅作為一個提供靈力的補給的工具,本身靈力不多,耗盡後法術劍陣便蕩然無存。


    施救之人方才的利索勁,在烽鼓暫息後,驀地消失了,像抽掉了魂魄,被釘在地上一般,呆立著,口中重複幾句喃喃,“果然是他們家的人……果然是他們家的人……我早該知道的……”


    舒夷把竺薑從鍾裏抱出來,送去了棲雲峰的擔架,迴到擂台場上時,撿起了施救人掉落的靈劍。


    “也就兩百年沒用,提都提不起了麽,真是沒用啊大師兄──”


    徐逍遙把“鎮北鬥”收入鞘中,與舒夷一同,朝棲雲峰方向遙遙晃晃走去。


    百年沉澱的失意與痛苦在這一刻全都衝上心頭叫囂,記憶猶如不滅的烙印,任歲月如何洗刷,永遠都無法忽略。


    劍靈已死,人還在此間苟活。


    “能否說說,‘他們家’指是什麽意思?”


    舒夷看不下去他大師兄的潦倒樣子,挽起徐逍遙的右臂,口氣依舊標誌性地毫無波瀾,在眼下的場合中,倒顯得他冷血無情了。


    ……


    竺薑的舊傷初愈,便立即添上了新傷。


    她此次昏迷的時間格外長,反複做著一個不屬於她舊夢。不同的人物接連出現:美麗的女子、風華正茂的男子,在藏在陰暗角落的嬰兒……


    那個嬰兒長大了,變成……


    夢中的臉總是不能看清全貌,她迷迷糊糊醒來,夢裏生動的劇情,變成了幾個人物的殘影。


    她如同經曆了一遍不屬於自己的人生,心悸得厲害。


    結合吳丹秋所言,夢中人會不會是她家已故去的“孽障”?


    原來自己早就被盯上,劉梓涵也被有心之人借機利用了。


    竺老頭心心念念的川陽有什麽好的?連她一個圓州來的低調鄉下丫頭都容不下。往事風雲與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報應卻降到了她身上。


    前幾日的種種猜測分析都相當幼稚,她沒往自己方向找原因,才會漏掉一個這麽重要的因素。


    還好她在昏迷前已經收到了家裏寄的補貼,說明家裏還沒出事。不過也拖不得幾日了,等她能下床就要立即往家裏再去一封信。


    隔間的門外有些動靜,竺薑不太想搭理,閉眼假寐。


    進門的是徐逍遙,盡管竭力克製,失魂落魄的後遺症仍寫在臉上,整個人憔悴非常。


    “丫頭,別裝了──”


    開腔時聲線有著難以察覺的顫抖,仿佛難以抑製的萬千情緒會在這一瞬傾瀉。


    稍穩住心緒,他便毫不客氣的用拇指食指撐開竺薑的眼皮。


    “竺薑,圓州縣城出生,父親叫竺子真,九十年前定居圓州,籍貫未知,七十歲與你母親結道,你母族為圓州名門薑氏──這是你入門檔案上白紙黑字記錄的,沒有錯漏吧?”


    竺薑被強製喚醒,聽徐逍遙倒豆子一樣揭自己老底,心中甚是窩火,沒好氣地說:“是又怎樣,不是又怎麽樣?”


    徐逍遙沒有理會她的不滿,繼續客觀冷靜地講起來,“可實際上你父親並非沒有籍貫,相反,他出身於幾百年前的川陽望族,這也不假吧?”


    “先生外出歸來不休息幾日,怎麽一門心思管人家家裏的閑事?”


    竺薑表麵戲謔,眼神卻慢慢冷了下來。


    “小姑娘戾氣不要太重,我們不幫你,你一人能搞定那些邪修?我知道可比你多多了,圓州那邊,你昏迷的時候我親自跑了一趟,現在無需擔心家人的安危。”


    語罷,本想按計劃與她談談她家族的光輝與覆滅,話到嘴邊自己先覺得罪惡不堪了,撂下一句“暫時別多動腦子,好好休息”,便逃離了狹小的隔間。


    竺薑的家族意識在同齡人中十分淡薄,來川陽拜訪過幾位連姓都各不相同的傳說叔伯,得出一個結論,家族抱團,不過是一群流著相同血液的人在共同利害的驅使下的結合罷了。


    關她屁事。


    可去特麽的川陽望族吧,當個平平無奇礦二代不香嗎,仙界統一這麽久,氏族子弟哪比得上手握靈石的富婆──


    “他──娘──的──”


    啃老礦二代發出命運的怒吼,是無比的驕傲放縱!


    哇哦!哪來的小夥伴們呀,隔間的門真是神奇,總能猝不及防地變出人來呢!


    忘記了上次暴哭被舒夷抓包的教訓,竺薑瘋癲的一麵不幸地被呈現在了更多人眼前。


    粗口已出,覆水難收。


    眾人露出心領神會的表情,假裝沒有聽見,若無其事地搬凳子落座。


    “妖魔鬼怪”四人集齊,逍遙洞人也都見過了,嗯……小柳子呢?


    “在找誰?”舒夷照例坐在竺薑的右手邊,一直深入貫徹“坐如鍾”的理念,筆直肅穆。看似輕飄飄的話,無緣無故透露出一絲質問的意味。


    “肯定在找柳去塵唄──”竺薑正欲蒙混故去,梁致搶先就把話給答了,一點麵子都不留給她,“幫你打聽了,人家閉著關呢,出不來。”


    “就你最聰明好吧。我根本沒找誰,眼睛痛,多轉轉不行麽?”她自幻夢中醒來後,滿腔煩躁不減反增。明裏懟的是梁致,暗中也把慍怒發向舒夷。


    今天的舒夷卻格外不好惹,聽聞竺薑眼痛,作勢要給她檢查,她死活不依,二人就僵在這裏,誰也不說話。


    最後是何田田當和事佬,一邊在竺薑腰後墊了一個大軟枕,一麵招唿她喝湯。


    田田的今日煲的是甜筍豆腐湯,清淡鮮美,入口後竺薑自然而然想到了圓州水新山的萬畝竹海。招生大試過後竺家搬到山野草堂避暑,近三個月不問世事,快活似真仙呐。


    湯碗很快見底,最後一口她不小心嚼到一塊生薑,被辣出幾滴眼淚。


    想家了。


    小城圓州攜著竺薑十多年的記憶,在唿喚她迴去,那裏沒有一群姓氏不同的人組建的宗祠,而有可以避世不出的靜謐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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