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清晨,凜冽寒風中,麵容清秀的少年敲響了當鋪大門。


    前幾天下過雨,路邊積水已結了一層冰花,少年身上卻隻有一套單薄的白色中衣。


    所謂中衣也就是貼身衣物,通常穿在外衣之下。


    少年的確是穿著外衣出門,但現在,這外衣卻被托在手中。


    冷風一吹,穿透中衣,一層雞皮疙瘩浮現出來,少年身子一顫,身子卻站得更加挺直。


    師父說過,修道之人要有修道之人的風度。


    腳步聲傳來,當鋪老板周有財打開門,被寒風一吹頓時打了個哆嗦,見到少年的樣子不由得一愣,揚眉問道:


    “楊玄小道長,您這是……?”


    “掌櫃的,我來當衣服。”


    名叫楊玄的少年用盡量平靜的語氣說道:“這道袍作價幾何?”


    周有財眉頭一皺:“化塵子道長的病,還沒有好嗎?”


    楊玄神色有些黯然:“深秋之後越發重了。”


    “請你估個價,我還要拿錢買藥。”


    周有財看了一眼那件道袍,又看了一眼楊玄。


    十二歲的少年站在風裏,頭上盤著發髻,原本秀氣的臉蛋上眼窩略微下陷,麵帶菜色,嘴唇上一點血色都沒有,眼神卻充滿堅毅。


    薄薄的中衣被風吹著貼在他身上,將身體瘦弱的輪廓勾勒出來。


    緊了緊衣領,周有財跟著揮手招唿道:“衣服的事情一會兒再說,小道長,這麽冷的天,您先跟我進屋來暖和暖和吧!”


    “不了,掌櫃的。”


    楊玄搖了搖頭,堅定地說:“師父還在觀裏等我。”


    都說當鋪是吃人的買賣,心腸不硬做不了這一行。


    但如今,周有財這心無論如何都硬不起來。


    這麽好的孩子,寧可凍成這樣也要照顧師父,真收了這衣服,那我還算個人嗎?


    “小道長,衣服您先穿上。”


    說著,周有財從錢袋裏取出一塊碎銀:“二錢銀不多子,算我一點心意,您先拿去救急吧!”


    楊玄執拗搖頭:“你把這道袍收了,我就拿錢。”


    周有財勸道:“老道長現在臥病在床,要是看到您這副樣子迴去,肯定會擔心難過,就算是為了他老人家,這衣服您也該穿著!”


    楊玄猶豫片刻,也不再推辭:“那多謝你了。”


    接過銀子,他披上道袍轉身離開。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周有財鬆了口氣,迴到屋裏喝了口熱茶,身子剛暖和起來,就聽對門楊二大唿小叫。


    “老周,你門口這衣服還要不要,不要我可拿走了!”


    “什麽衣服?”周有財走出門去,當即怔住,眼眶都有些發紅。


    門口拴馬石上,一件道袍疊得整齊,上麵還壓著一塊幹淨的石頭。


    這時候,楊玄已經走出去很遠,他挺著僵硬的身體去藥鋪買了藥材,直到出了鎮子,才大步狂奔起來。


    迴到道觀,楊玄喘勻了氣,剛來到主屋門口,就聽師父化塵子有氣無力地問道:“是玄兒迴來了?”


    “是!”


    楊玄強打精神大聲應著:“師父,我先去給你熬藥。”


    化塵子跟著說道:“玄兒,先別熬了,進來吧。”


    楊玄心下有些遲疑,暗自責怪自己,早知道師父今天如此有精神,就該先換套衣服。


    師父有召,不能不應,他隻好硬著頭皮推門進屋。


    床上,原本健碩的化塵子被病痛折磨得瘦成了一把骨頭,眼窩深陷,兩腮幹癟,臉上遍布大大小小的褐色斑點。


    “玄兒,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幅樣子,道袍呢?”


    楊玄訕訕一笑迴道:“師父,采藥時候被枯枝刮破,我便先脫下來了。”


    “你啊你啊……”


    化塵子略帶心疼地歎息一聲。


    短短一小時辰,哪裏采得到什麽藥材,他哪還猜不到楊玄是當了衣服來買藥呢?


    “玄兒,為師知道你的孝心,隻是我天壽將盡,並非人力能改。”


    “當今亂世妖邪橫行,人命賤如草芥,為師我活到耄耋年紀,已經是邀天之幸,早已知足,你何苦如此?”


    楊玄認真說道:“人力不能改,仙力卻未必不能。”


    “聽聞燕國國師將祭掃先帝陵寢,一月之後,會路過咱們綠水鎮,我去為您求來一枚延壽的靈丹!”


    化塵子搖搖頭,苦笑一聲:“癡兒,天下修行者,但凡小有所成,歸於名門大派者有之,四海遊曆尋覓機緣者有之,閉關修行者亦有之,卻從沒有耽於世俗名利之輩。”


    “再者說,即便他真有能力,你又如何換取靈丹呢?”


    楊玄亮出領口一枚黑色玉牌,決然說道:“就用這個!”


    玉牌漆黑如墨,卻又晶瑩如珠,入手沉重非常,上有天然成就的玄奧花紋,一看就並非凡品。


    化塵子見狀,幽幽一聲長歎:“若是到時候,為師已經駕鶴西去,你便要將它交出去,換取一份修行機會,是也不是?”


    楊玄默然。


    “豎子!”


    化塵子忍不住氣道:“你修行《引氣決》,整整六年時間依然駐留氣動境界不得寸進,難道還不知自己並無修行天資嗎?”


    楊玄重重點了點頭:“徒兒知道。”


    化塵子說:“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如此執念?”


    “師父,我本不是孤兒。”


    楊玄兩眼泛紅,咬牙說道:“我本是易水河畔山陽村人,家有父母兄妹,就在我六歲那年,易水倒流,水妖現世。”


    “父母淹沒洪水之中,兄妹則喪命水妖之口。”


    “我一路乞討流浪,若非有師父收留,我也早成了路邊餓殍!這一切,都拜那水妖所賜!我一家四口性命,都是那水妖所奪!”


    “那水妖兇殘肆虐,隻有成為仙人,才能報仇雪恨!”


    說到這裏,楊玄雙拳緊握,嘴邊都已經咬出血來。


    化塵子聞言,緩緩點頭:“六年經文,終究是化不去你胸中戾氣,罷了,罷了。”


    “我本指望你守著道觀平安度日,現在看來,卻是不能了。既如此,為師便最後幫你一次。”


    說罷,化塵子從枕後取出一隻漆盒放在床邊,伸手點了點:“來,打開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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