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陸觀,陸家第一位成為繼承人的女性,這個身份歸功於我的母親,白露。


    或者說白玄蟬。


    在我四歲那年發生了兩件大事兒,我母親的離世與程家的覆滅,當然還有其他的事情,例如矢危行和我莫名其妙地斷交了,不過其他的事情沒和我產生太多的直接關係,所以我並沒有太深刻的印象。


    先從我母親的離世開始說起吧,說實在的,我對她的離世並沒有太多感慨,我以為父親也是,因為他全程雲淡風輕地處理了母親的後事,母親被葬在了後山的崖洞內,那裏我是直到父親離世的時候才進去看了第一眼。


    裏麵和想象中陰森奪人的模樣兒截然相反,裏麵溫暖幹燥開滿鮮花還棲息著各種各樣的蝴蝶,母親安然地躺在一口水晶棺中仿佛隻是睡著了,皮膚仍舊細膩光澤甚至透出紅潤,即便她截止於那時已經死了十四年。


    進去時最吸引我注意力的是擺在那口水晶棺上麵的鮮花,是一束還沾著血跡的純白色海棠花,父親在送完那束花後倒在了母親的棺槨旁再沒有醒來。


    他走了,走在我繼任家主的第二天,也是我成人禮後的第二個月。


    他好自私,絲毫都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就這麽走了,連再見都沒有說。


    可我沒有怪他,因為我知道他會離開。


    因為在母親葬禮結束的第二天我去找他了,看見他就坐在母親的房間外麵看著那扇再也不會打開的門,看了好久,全神貫注,專注到我喊了他好多聲兒都沒有迴應,此後直到他離開的那年他隻要無事都會坐在那裏。


    就這麽坐著,從來沒進去過,他似乎是在等,等那扇門從裏麵打開。


    不過很可惜,他再沒等到過那扇門開。


    然後再是程家的覆滅,發生在我母親離世後的半年,那是個深秋,寒風瑟瑟落葉漫天,我在九曲橋那邊喂魚,父親獨坐亭下看著通往桃花園的門洞,這時候有風過,伯伯帶著一批人進來了。


    告訴了父親程家被覆滅的消息,那時候我尚不清楚程家覆滅的意義,直到後來開始接觸家族重事才明白,一個顯赫世家想要被覆滅需要耗費多大的力量,也是在那時候我深刻意識到了陸家有多麽強大。


    強大到我做為家主都畏懼的程度。


    聽到程家覆滅的消息父親並沒有太多的驚訝,亦或是感慨,甚至是有些平靜,意料之中,覺得稀鬆平常,總之他很淡定,僅是點了點頭就讓伯伯他們迴去了。


    細想來那似乎是我最後一次在家裏看見伯伯,此後再沒見過他來家裏,不對,後來還進過一次,那就是父親離世的時候,他一如父親當年平靜地處理了母親的後事般處理了父親的後事,然後默默離開了。


    大人們都好淡定哦。


    不過我能理解,因為我當時也很淡然。


    直到賓客的離開,我洗完澡躺在床上準備睡覺,腦子裏習慣性地想到翌日早要陪父親吃早飯得早點兒起來,但轉念一想他已經離開了,我不用再陪他吃早飯了,那時候我突然好傷心,父親不在了呀。


    那時候我忽然想到,或許多年前母親離世的時候父親也是這麽難受,就這麽難受著熬過了一個又一個寂寞寒冷的夜晚。


    但是我第二天還是早起了,因為伯伯來了,我陪他用了早餐。


    對了,還有嬸嬸,她也來了,不過沒有和我們一起吃早餐,她去父親所住的東院獨自待了會兒。


    父親去世後他們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應該說是最親近的親人,因為我在大洋彼岸還有個弟弟,那個弟弟沒什麽好講的,比我可憐,出生前父親就不幸遇難身亡了,此後他的母親也就是我從未見過的姑姑也自殺了。


    伯伯和嬸嬸是我最親近的人,也是最親近我的人,他們在後續的很多年中都給予了我很多幫助,事業上、生活中,他們很照顧我,或許也是在照顧兩位亡者。


    除此之外我還認識一個人,叫做程風起,按輩分來算我應該叫他表叔——


    或者是小爹,聽上去有些離譜,實際上也很離譜。


    他是我父親的表弟、也是我母親的前夫,而且他和我伯伯似乎還有血緣關係,就……哇哦,好特別哦~


    我知道他是因為我在陸家發現了一處看似荒廢的宅院,準確來說是被遺落的宅院,它存在於東院與北院之間,偶爾瞥見家中竟然還有這麽一座別開生麵的院子,打理得中規中矩,不算細致但也不算敷衍,總之稱得上整潔幹淨。


    在那座院子的書房裏羅列著許多相冊與日記,皆出自這位叫程風起的人,其內容詳盡地記錄了他對我母親的愛戀,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情投意合、比翼雙飛,如果女主角不是我的母親的話,真的很美好。


    後來我懷揣著對母親與他這些前塵往事的好奇找到了伯伯,他沒有隱瞞著避之不談,他將上一輩的愛恨糾葛與我詳細地訴說了一遍,他是那些曆史的見證者,也是參與者,寥寥幾句道盡了三人的一生。


    並不漫長。


    但也不算短促。


    我結婚得比較晚,在我結婚後伯伯也離開了,他和我說再見了,應該說他和我道了晚安,告訴我第二天嬸嬸會來找我吃早餐,早餐結束後嬸嬸告訴我伯伯於淩晨時分搶救無效死亡,他自盡了。


    嬸嬸沒有很淡定地處理伯伯的後事,她在告訴我伯伯的死訊之後哭了,泣不成聲。


    人生嘛,就是一場又一場的道別。


    處理完伯伯的後事我打開了母親塵封已久的房門,裏麵已經蓋上了層灰白色的塵埃,但在堂前的圓桌上放著一張嶄新的紙條,上麵蒼勁有力地寫著一句話——


    “白玄蟬或許可憐,但她絕不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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