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東迴來後沒多久,二狗也迴來了。他倒不是迴來過年,而是讓張秀花簽個字。他要拿一塊土地,需要所有股東簽字。


    張秀花簽好後,他沒急著離開,而是問繼東,“我聽說你要搞什麽融資,你現在很缺錢嗎?”


    繼東做生意不喜歡跟家人合夥。二狗知道他的習慣,也沒有摻和他的生意,更沒有刻意打聽,但是兩人這層關係,總有人會在中間遞話。二狗無意中就知曉繼東最近在融資。


    繼東搖頭,“不是缺錢。是到香江上市融資,這樣我就有更多的錢支持研發。現在公司賬上的錢還是太少了。我要想在全國鋪開就離不開錢。”


    二狗點點頭,“那你現在還缺多少錢?”


    “我拿出公司20%的股份,想融資1000萬。”繼東語氣輕描淡寫,1000萬從他嘴裏說出來,好像1000塊。


    二狗倒吸一口涼氣,張了張嘴,他居然需要這麽多錢,“你就不怕虧本?!”


    “賺了,我和股民一起分錢。虧了,我們一起虧。風險共擔。”繼東笑道,“其實你們也可以這麽做。這樣可以全麵占領市場。”


    現在改革開放越來越穩,不少外國品牌湧入,方便麵和啤酒不算高難度的產品,外國品牌財大氣粗,要是他們本土品牌不早點占領市場,以後生意肯定會受這些外來大品牌的影響。


    二狗對股市的了解僅限於香江股災,許多人排隊跳樓,他可不敢去融資,果斷拒絕了。


    繼東知道他不懂這些,也沒有跟他科普股市的作用。不懂的人碰這個,會適得其反。


    幾人正在說話時,外麵有人在叫二狗的名字。


    二狗總覺得這聲音聽起來有點熟悉,可一時想不起是誰。張秀花見他眉頭皺緊,輕咳了一聲,提醒他,“可能是你爸。”


    她把小狗父親逼小狗和媳婦離婚,最終小狗選擇出國的事說了。


    二狗沒想到事情走向會是這樣,說完,他拍著桌子大樂起來,“他居然這麽蠢?!”


    他還以為他跟父親鬧得像生死仇人。他父親能吸取教育,會好好待小狗,可誰成想對方不僅沒有更疼小狗,反倒管得那麽寬。


    他起身走出堂屋,繼東擔心他跟父親打起來,也跟著一塊出屋。張秀花緊隨其後。


    小狗父親看到兒子,上前詢問他,“迴來啦?!”


    聲音很溫和,一點不像之前劍拔弩張。


    二狗小時候幻想的慈父都沒有這麽好,他靜靜看著父親表演,一聲不吭。


    張秀花都替小狗父親尷尬。之前兩人關係鬧得那麽僵,他好像失憶了一樣。


    小狗父親卻好似沒看到兒子的冷臉,自顧自問,“吃飯了嗎?我讓你阿姨做了你最愛吃的油渣?”


    二狗嘴角露出嘲諷,“油渣?”


    他最愛吃的居然是油渣,他自己都不知道。哦,對了,他想起來有一迴過年,後媽做了油渣,給小狗吃,小狗吃不完,她給自己吃,他在邊上看見,太饞了,也想吃一個,後媽向他爸告狀,他爸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了他一頓,罵他是個饞鬼。


    他原以為看到對方認錯,他會開心,可事實上,對方並不認為自己有錯。他挨打的事,人家一點也沒放在心上。他冷冷看著父親,“你現在求和,是想讓我贍養你?我勸你省省吧。”


    以前他還會想看對方的冷臉,可當對方向他求和時,他突然覺得沒什麽意思。他已經成長了,不再充滿戾氣,也知道對方並不是真的道歉,隻不過小狗出國,他沒了指望,所以才會選擇向他低頭。忒沒意思!


    小狗父親見大兒子不理自己,他這迴是徹底慌了,這是他丟棄父親的尊嚴,向大兒子認錯。但大兒子卻不認可,拿他當陌生人。


    他想到李興家的父親,雖然村長也判李興家贍養他,可李興家除了送東西過去,平時根本不上門,還不如一個陌生人。


    他不敢相信,“你就這麽恨我?”


    二狗早知道他的本性,嚴於待人,寬於待已,他做對別人任何惡事,他都覺得別人該諒解。永遠不會反思自己。他淡淡道,“我寧願是個孤兒,也不要當你的兒子!”


    當孤兒至少他會被送到福利院,沒有大人打他。


    說完,二狗轉身就走,小狗父親崩不住了,破口大罵,“你個不孝子!當初我就該掐死你!”


    二狗沒搭理他,也沒迴過頭跟他對罵,腳步不停迴了屋。


    繼東拍拍二狗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他。二狗搖搖頭,“我沒事!”


    張秀花看著小狗父親,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有些人的邏輯就很奇怪,總覺得我放下身段,你就一定要原諒我,不要不識抬舉。可他對二狗的傷害已經鑄成,而且也不是真心道歉,二狗那樣記仇的人怎麽可能原諒!隻能說他這步棋從一開始就走錯了。


    進了屋,張秀花看著二狗神色複雜,“我以為你會借機嘲諷他?”


    別以為不可能。早些年二狗那麽忙,過年都要迴來炫耀,就是想氣他父親。現在這麽好的機會,他卻輕輕放過。這都不像睚眥必報的二狗了。


    二狗給自己倒了杯水,聽到這話,他扯了扯嘴角,“以前確實會。但我現在長大了。我才意識到,我從小到大缺失的父愛,其實有些人根本就沒有。也是我自己想岔了。”


    張秀花微怔。父愛?是了,二狗一直耿耿於懷的不正是父愛嗎?可小狗父親有嗎?一個隻拿兒子當贍養工具的人,從來不把兒子當獨立個體的人,他會有愛?別搞笑了。愛是奢侈品,一個自私自利的人根本就沒有這東西。


    二狗眼神幽幽,嘴裏似是帶了幾分嘲諷,“我以為他偏心,隻疼小狗,現在我才發現他隻疼他自己。他養孩子不是出於愛,隻是想要控製我們。當我不聽話,傷了他的顏麵,所以他往死裏打我。小狗也是一樣。因為他不聽話,遠走他國,他就隻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這些年與他較勁,我都覺得我太可笑了!”


    張秀花默默歎氣。這世上純粹因為愛想生孩子的父母其實才是小數。大多數人為的就是養孩防老。不過他們也不會像小狗父親,不拿孩子當人就是了。


    繼東勸他想開些,“有些事情是求不來的。比起小狗,你現在已經很幸福了。”


    小狗去國外,看似一片光明。其實國外一點也不好。那些人都瞧不起華國人,有嚴重的種族歧視。


    二狗點點頭,“是啊。所以不能強求。”


    二狗隻在家待了一天,他就迴南方買地了。


    張秀花則在家給繼東的雙胞胎做吃食。孩子已經七個月了,可以吃輔食,她就自己和麵,往麵裏將搗碎的菠菜汁,這樣顏色翠綠的,特別有食欲。


    麵條一定要燉得軟爛,因為孩子還太小。硬了不好消化。


    繼東在旁邊包水餃,張秀花跟他嘮嗑,問孩子的情況。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許春英的聲音。


    沒一會兒,許春英就掀簾子進來了,外麵風雪很大,她戴著棉帽子,手腳裹在棉套裏,臉凍得通紅。


    繼東立刻給她搬凳子,“大娘怎麽這時候來了?病好些了嗎?”


    許春英笑嗬嗬點頭,“好多了。”


    她看向張秀花,“咱們北方太冷了。今年我不打算在家過年了。想去南方玩玩。”


    張秀花以為她想去鵬城找兩個兒子,笑道,“是啊。南方現在暖和著呢。他們那邊最冷的時候也就是加個外套。你去玩玩也挺好。”


    許春英知道她誤會了,“不是去鵬城,我想去海南玩。”


    張秀花擀麵條的手頓住,猛地抬頭看她,“海南?怎麽想去那邊?”


    “我聽說那邊風景美,而且很暖和。”許春英拍了拍腿,“我這把年紀,除了帶孫子在南方待過半年。哪也沒去過。病了一場,我就想出去看看。”


    張秀花聽她去玩,也笑了,“可以啊。海南確實很美。”


    許春英問她去不去。


    張秀花還真沒法去,孩子要迴來過年,一家人就想在家熱鬧,“我去不了。建國和二狗得給村裏人分紅。”


    許春英也不失望,“你幫我照看一下屋子。”


    “行!那沒問題。”張秀花又笑道,“讓婆婆也過來吧。”


    “你家孩子多,一塊迴來後,你這地方不夠住。媽就住我們家,一日三餐,你給她送過去。”外麵冰天雪地,劉淑君雖說能走了,但是上了年紀的人,骨頭脆,摔一跤就有可能骨折。所以盡量別出屋子。


    張秀花答應了,“你就放心吧。肯定不會虧待婆婆。”


    許春英說完這事,閑聊幾句,問了繼東的情況,得知他一切都好,就起身離開了。


    張秀花和繼東將她送出屋,折迴來時,繼東笑道,“感覺大娘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他一時也說不上哪裏不一樣。好像心態有了變化。


    張秀花一點不也意外他的敏銳,她把許春英生病,需要錢,但三個孩子都不願賣房的事說了。


    繼東歎了口氣,“姑,我自己有了孩子才能體會大人的心情。”


    張秀花挑眉。


    “既想掏心掏肺對他們好,又怕他們長大了,覺得我們煩。”繼東拿孩子不喜歡吃米糊舉例,他隻能找別的吃食替代。米糊是可以替代的,可有些東西是無法替代的。比如說學習。


    張秀花笑道,“現在孩子還小,你的體會還很少。等上了學,你的感悟隻會更深。但是無論任何時候都得有耐心。不能隨意打罵孩子,他們做錯了,給他們指點。而不是替他們做決定。”


    繼東點點頭,“姑姑,我有時候覺得你挺偉大。把別人的孩子當自己的親生孩子教養。”


    “那不是應該的嘛。你姑父每個月都寄工資給我們。我答應他要好好照顧孩子們。”張秀花失笑,“我有時候也沒耐心。有才逃學時,我恨不得想揍死他。”


    繼東也想起這茬,“他是該揍。我估計他現在迴想當初的自己。也想給自己一巴掌。”


    張秀花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這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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